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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绞尽脑汁,总还是棋差一招,无论如何赢不了他。有时心焦起来,跳上棋桌对着他破口大骂。重楼涵养甚好,从不与我做口舌之争,也没一不耐烦就把我吞下肚去。
事后我觉得抱愧,便拉下脸来好言相求:“你看你这洞府,好端端的铜镜上头齐刷刷挂了八串佛珠是什么意思?好歹也是魔族君主,这种品味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我在龙宫做过烧火丫头,很会收拾打扫,照顾人也有经验,不如以后我替你打点起居,做满三个月你就放我走,好不好?”
重楼原本云淡风轻的脸色肃然沉凝,久久地注视我,嘴角挑起,冷冰冰地问:“他竟然让你做婢女?”
不待我应声,忽又背过身去,语声淡淡:“洞府平素都是患兽拾掇,它一年里头酒醒的时候全加起来超不过一天。我向来不大在乎这些,你若看着不顺眼,就摘了吧,我没意见。”
言罢自顾盘坐,结印趺坐入了定。
石室内悠悠青灯,狂跳而灭。
骂也好,求也罢,不赢过这盘棋,他是铁了心不会放我出太微垠。
当我使出吃奶的劲终于和他打平了一局时,重楼说要引我去见一位故人。
半个月来头回踏出这禁闭的石洞,见满目翠景连绵叠嶂,山谷间清气浩渺,被熏得很是晕了一晕。
穿过无忧瀑,原来那一大挂宽阔的水帘后面,天外有天。他将我从一个石洞,带到了另一个石洞。
这石洞比他常居的洞府小了太多,素净得除了空空四壁什么摆设也无。因此踏进一只脚去,抬眼就望见南墙上刻着八个银钩铁划的大字,几欲破壁而驰。
细辨之下,写的是:有情皆孽,无有余冤。
我心头怦怦,定了定神,又在那字斜对角的石壁前发现一个七宝琉璃金龛,足有两个我那么高,造型庄重华丽,恐怕重逾千斤。佛龛前对开的金扉刻满凤羽状藤蔓祥云,缭而不乱,两旁分别垂下淡绿纱幔,影影绰绰。
令人难以想象,本应供奉在里面的神明,该是何等尊贵无双。
但佛龛内中悬着的,是幅画像。
卷轴里呈现一张明俊绝伦的脸,姿容如电,雀羽斑斓的外袍迤逦似雀屏,在足底千瓣莲花间投下谦卑的阴影。尤其旃冠上那一抹丹朱,似流动的琥珀,艳若泣血。
我在涂山天工馆内看过不少珍藏的神佛仙祖肖像,张张千人一面,呆滞无神到令人发指。老实说,把那些远古尊神们一巴掌拍死在纸上,也就差不多是那样。
但这幅画绝对是个例外。画中人一手执开敷莲华,双眸俯瞰案前飘摇四散的香火,专注如有神灵,却又包容万象虚空,似空无一物,又仿佛应有尽有。那是种超越尘俗、化归于空无的气质。虚空无垠的极致,竟成圆满。
我在那注视下动弹不得,找不出别的言语能够形容,不由得心生肃穆之感。
屏息凝神认了半天,终于从画中人衣饰上的图腾辨出来,那正是重楼入魔前的本尊宝相,孔雀大明王。
原来重楼要引见给我的故人,竟是他自己过去的一张画像。不过鉴于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也就觉得这种怪异举动,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我看看画,再看看他,赞道:“画工不错,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无论我如何出言不逊,刻意激怒,他好像从来也不会生气。
只说:“用心再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沉下心来再看一次,入眼的全是细节。那描绘线条极尽讲究,白缯轻衣上,每一道衣褶的起伏都体现出落笔之人婉转细腻的心思。将每个边边角角都仔细抠遍后,视线被璎冠上那抹夺目的殷红牢牢吸住。
整幅画色调淡雅,衬得那点滴艳色实在太出挑,盯久了,便觉得诡异。那画像上,似乎有股熟悉的气泽在缭绕盘桓,但我无法感知出具体轮廓。
抬手一指,问他:“那是用什么染就?”
“那是人王伏羲之印。”
见我愣住,又似笑非笑地解释道:“是九尾狐刺破连心指血,溶入丹砂所成的色泽。”
伏羲印我倒是听说过,传闻是人王遗留在天地间的最后一道法印,有物换星移,甚至干涉阴阳生死之玄奥。这么稀罕的东西,不知怎么会出现在太微垠魔君的洞府,成了他画像上的点缀。还有连心指血,谁家的九尾狐那么想不开?
我不知道他带我来看这个,究竟意欲何为。
重楼转过身,逆着洞口的白光,神情并看不分明,却能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中,出现隐约的同情。
“患兽的无忧酒,你已经喝了快一个月,气血都调理得差不多了。我想借伏羲印之灵,为你洗骨伐髓。这门功法运转,共需经六十四重天,可能会令你受些苦楚;一旦功成,则记忆尽复,灵识归位。从此便可长留太微垠,有我在一日,就算天倾地毁前劫重蹈,也能护你无恙无忧。”
脑子嗡的一响,被这魔头的异想天开惊呆,只觉他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大懂。哆哆嗦嗦往后挪了好几步,背心抵住湿寒的岩壁,再也无路可退。
“谁告诉你我想同妖魔为伍?你……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就要我洗劳什子的骨,变作和你一样的妖魔?棋也下了,酒也喝了,识相的就赶紧放我出去,我要……”
“要去找敖临渊?不如我现在替你去告诉他,丧生迦楼罗之口的龙祖伏泽,正是他从未谋面的生父。这场厮杀,该有多精彩?真令人拭目以待。话说回来,屠龙不是要遭天谴嘛,他若死在迦楼罗口中,省了我亲自动手,罪过自有迦楼罗担当。反之,丧命的若是迦楼罗,我便正好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为兄报仇。”
他跨前一步,像怜悯,又像为即将说的话感到歉意:“涂山嘛,你再也回不去了。”
第六十八章 黄泉弥渡
我动了动嘴唇,嗓子干涩如火灼,手脚却冰凉。自己都弄不清想要说什么:“涂山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也算八荒仙陆里数一数二的宝地……你想要什么,只要开个口,想必都能勉力寻了出来给你……你放我走,好不好?”
他撇嘴轻笑,半晌,悠悠丢回来一句:“若我想要的,是你呢。”
“你是在开玩笑嘛……一点也不好笑。”何止不好笑,我吓得快哭出来。
洞口瀑布声震耳欲聋,重楼亦步亦趋靠近,脚步无声,嗓音缠骨。
高大的阴影瞬间兜顶笼罩下来,他挑起我鬓边一缕头发:“身上既有妖骨亦有仙脉,天地之间钟灵毓秀,实在举世难得。反正你现在修为尽失,若能趁此机会脱胎换骨,没了那些仙族的繁文缛节束手束脚,傲啸三界,呼风唤雨,触手可求,便是成魔又如何?”
我往身后的石缝里缩了又缩,攥起手心一把薄汗:“呼风唤雨这种事……太夸张了,我……没什么兴趣。我从小就胸无大志,学什么也学不好,所以……比较喜欢做普普通通的狐狸,真的。”
重楼不语不动,面无表情。我吃不准他这个模样是不是在考虑,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也不能轻易放弃。他的前身毕竟是佛,课书里也曾记载,孔雀大明,无量菩提。就算已经堕天成魔,说不定多少还能剩下那么点慈悲心。
我把心一横,倔强但微弱地开口祈求:“迦楼罗是你亲哥哥,此番若不能被临渊度化,就彻底断绝轮回,你为了一己私欲,宁可戕害手足,不惜眼看着人间倾覆?”
“人间就算尸横遍野,关我一介大魔头何事?手足又怎么?我同那位翅膀发达、头脑简单的兄长自小没见过几面,谈不上很熟。若不是他脑子一热就弑杀龙祖,说不定,母亲现在还好端端活着,我也会成为天地间第二只凤凰,而不是只能当孔雀。”
迦楼罗屠龙的果报之一,便是赤霓再也无法诞育出神鸟凤凰。
我心灰如死。他却饶有兴致地将手背轻抚上我面颊,似乎很享受这种残忍的快意。他方才说,想要的,是我?怎么可能。像我这种来历不明修为浅薄的狐狸,既没有动人的容貌,也缺乏出众的才学,和他醉酒那晚提起过的心上人相比,简直低进尘埃里。我何德何能,竟让名动三界的美艳孔雀有心垂涎。他只是对曾经的落败耿耿于怀,为了羞辱临渊。
“求求你,不要杀他。我……我答应你炼骨化魔,从此再也不踏出太微垠……我可以为你做……你所希望的……一切。”
话出口,已经泣不成声。心头无比羞耻,只得闭上双眼。泣珠连绵不断滚砸在地,溅出清脆碎裂的声音。
他却突然暴怒,闪电般将肌肤相触的手抽了回去:“你以为我是敖临渊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把你留在这儿,是为了救你!”
朝夕相处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大发脾气的模样。我几乎崩溃:“我死活,关你什么事?”
“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说关不关我事?”
“……你在说什么?”
重楼剑眉紧拧,额心堕天法轮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森森咬牙道:“身为涂山灵狐,你为什么只有一条尾巴?芜君说你自幼被遗弃山野,和他并非血亲,却又为什么对你视如己出,甚至要把帝位相传?你有没有想过,就凭那点不值一提的仙族修为,何以随手就能催动少昊琴?”
我想过,统统想过,只是从来不敢追根究底。真相在心里载浮载沉,却宁肯它随波而去,不愿正视它刺人的锋芒。
重楼的话如醍醐灌顶,浇向心头。
“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能永远不见天日。”
我胸中如注铁铅,又如将要溺死,心心念念的疑惑像最后一口呼吸,游丝般从唇边逸出:“哥哥为什么会让你把我带走?他想让我成魔?”
“很多事,不是你闭着眼睛不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与其自欺欺人逃避现实,不如睁开眼睛面对,认清楚何为虚情假意,看看他究竟对你做过什么。你很快便会记起来,千生万世,所有一切。”
我张开眼眸,洞内半壁山门无因自坍,震得脚底发麻。
重楼的面容近在咫尺,眼芒却锁向云海苍烟中,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忽觉腕脉一紧,还来不及尖叫,他已牵我迈过遍地碎石岩渣,在一处空旷断崖边站定。
一架浮桥在薄雾里若隐若现,朝望不到边际的前端无尽延伸。
“瀑布下的水泽,通往黄泉弥渡。这无妄桥,就是出太微垠唯一的路。你想要的答案,也都在里面。我会在弥渡的彼岸等你。”
“如果这是出太微垠唯一的路,为什么你可以在外面等我?”
“因为你是狐仙,我是妖魔啊。”
他顿住脚步,背影竟显出惆怅。
“这路,只能你自己一个人走,谁也帮不上。当你真正凭自己的力量走出去,或许能够弄清楚,究竟什么样的路,才值得甘心情愿。你想好了,无妄桥一旦踏上,只可进不能退。”
空灵梵唱,不知从何处渺渺传来。
“一叶零落,两岸冥火,三途径陌,四方石刻,五行皆破,六道轮回,散尽七魄……”
无妄桥是条贯通幽冥的往生之途,也是种至为艰难的修行,通常只有大奸大恶迷失了本性的堕仙,才需要经受这样的考验。
神仙拥有无穷无尽的岁月,其中一些修为精深开了天心目的,譬如涂九歌,更有在一定程度上预知天命的能力。可哪怕身负通天彻地的本事,对既成事实的发生,却不能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