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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的红晕扩大了范围,像是泼洒的水彩颜料,一路滴淌到了耳朵尖,将原本冷漠而沉静的面孔衬出了几分桃花般艳丽的色泽,而那双冷艳的丹凤眼无辜而无措地睁大了,稳了一会儿方才回到常态。
“好好说话,别靠我那么近……”
“……明天李医生要过来,我可能会被接到医院里做些检查。”
他们楚家绵延了这么久,人脉也是挺广的,各个职业中总有几位关系密切的好友,贤智口中的医生便是秋芷认识的熟人之一。那位李姓的男子自祖父那辈便与这家里交好,男人青年才俊,毕业于国内知名院校,出国留学师从某位医学界知名导师,随后还在研究所深造了几年,专业技术相当过关,现在继承了家里的私人医院,他为人性格也宽厚,逢年过节常来这老宅里走动,而因为贤智病情的特殊性,少年的检查治疗常常由这位医生一手处理。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楚奶奶亲自打电话将医生喊来,为孙子检查以防病情恶化,求个安心,这处理方法合情合理,秋芷在给予赞同态度的同时,想到没能阻止少年任性行为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内心的负罪感也不禁浓厚了几分。
这种检查为了避免人多事杂,小孩子瞎添乱,一向是禁止她随同的,平时基本说都不跟她说上一声,今天要不是贤智主动跟她提了提,要等明天人没了她满屋子到处问问才能反应过来。
她捡过被贤智放在床沿的毛巾,垂头丧气地将它搭在了自己的腿上,开口时语气难免有点沮丧。
“好吧,好吧,我会乖乖在家里的。”
“检查完了记得跟我打电话。”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贤智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像是在安慰她那样,将手悄悄地搭在了秋芷的手背上。
少年对去医院秘密检查这样的事情充满了厌恶,抽血,ct,呼气检查,那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遮遮掩掩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尊易碎的瓷器,像是个被孤立的怪物,而这老宅也是同样的阴森寒冷,只有来自表姐的温度让他感到真实,得到了几分温情的慰藉。
于是他在秋芷说“你要早点出门,再多休息一会儿吧。”的时候,眷恋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撒娇一般地将秋芷揽进了怀里,在她因为重心不稳重新跌坐在床上时,将冰凉的额头抵上她光洁的背部,强行截住了她想要离开的步伐。
“我还不想睡。”
“我在刚刚做了噩梦,好不容易才醒来,再陪我一会儿吧。”
“真是的,明明老大不小了还喜欢撒娇,什么样的梦能把你吓成这样?”秋芷本来就对自己的表弟心存愧疚,于是在他撒娇的时候也没有出手阻止他,只是笑着跟少年调笑了几句。
“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条鱼。”
贤智轻声说着,仿佛在与亲人耳鬓厮磨,分享一个动人的秘密,清冽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地落下,而他的话语听起来如此天真,他的烦恼如此之小,让正襟危坐的姐姐只能无奈地出口反驳。
“那才不可怕呢,姐姐曾经梦见自己是只小鸟,开心的在天上飞呢。”
“而且你就算变成鱼,也很可爱啊,不要嫌弃鱼嘛!”
贤智用一声轻笑回应秋芷不以为然的打趣,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搂住秋芷腰部的手臂悄悄地紧上了几分。
“是啊,这不可怕。”
“只是我变成鱼之后,你就再也不要我了。”
他梦见乌黑的鳞片从自己的皮肤里刺了出来,然后有黑色的淤泥如同活物一般缠上了他的双脚,它们像水蛭一样不断蠕动,吮他的血噬他的肉。怪物吞掉了他的大半个身体,到腰部才慢慢停下,将自己丑陋的身躯化成了一条漆黑的尾巴。
他痛的生不如死,喊得声嘶力竭,满眼泪水地向站在水边的姐姐伸出双手。可她呢,她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看他不成人形,看他血肉模糊,再一点点沉进漆黑寒冷的深潭中无动于衷。
谈话间,那种绝望而黑暗的感情如梦魇一样扼住了少年的脖子,他止不住地颤抖,出口的话语委屈地仿佛是一声呜咽。这种极富有感染力的悲伤成功地打动了他的姐姐,秋芷沉吟片刻,按住了贤智搂在她肚子上的手,她被紧紧抱着,看不见表弟的表情,也没有办法移动身体,只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抚着少年的手背,用承诺慢慢修补他的脆弱。
“所以我说梦境是相反的,醒来我就在你身边了。”
“你会不要我么?”
“不会的,我不会不要你的,就算你变成鱼,姐姐也会把你捞起来,偷偷养在家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秋芷垂下眼帘,顺从让那个可怜的重负依恋地靠着她,听自己缺乏安全感的表弟发出满足的叹息。
“太好了,你答应我了。”
他的姐姐每次都这样,在面对他的请求时轻易心软,轻易许诺,然后真正实现起来则完全都是看心情。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不然就算是姐姐,他也……
☆、第二十二章
那晚上贤智将头抵在姐姐的背上,抱着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过去两人共同的回忆,秋芷一开始还会时不时应上两声,发表一下个人看法,时间久了,她便只是安静地倾听,回答内容逐渐变得含糊,连声音也跟着一点点低了下去,等到少年说到动情处撒娇地去蹭表姐的脖颈时,才发现她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之前在卧室角落摆了盘檀香,现在炙热的火点吞下了最后的香料,那零星的火花挣扎地闪动了两下,还是颓颓地灭了,只落了一盘的细灰。火灭了,声熄了,香散了,这屋又变成只少年一人的东西了,他小心翼翼地抱住表姐的身体,将那香软扶进怀里,在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下细细地用目光摩挲她柔软的面颊。
贤智在那一刻很想就这样留住她,将秋芷藏进帐内,埋入床里侧那片只属于自己的小小影子,但这里毕竟是一楼,这里并不安全,就像是中午那样,这水道遍布的宅子护不住他想要的珍宝……
就算再不舍,她也得回到二楼。
……
这夜秋芷睡地可不大安稳,她从前不是个爱做梦的主,可这一次,或许是睡前和贤智聊了聊过去,她久违地梦到了童年发生的事情。
小小的男孩子在一个周末突然来找她,没带司机,没有父母陪同,还是小学生的贤智凭借出色的记忆,转了几路公交独自跑到了姐姐家里。那时候他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望着一脸茫然的秋芷开口就是“讨厌自己的爸爸妈妈”,哭地伤心欲绝,几乎要背过气去。
秋芷被吓了一跳,赶紧端水递药,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勉强了解了事情发生的大概经过。
今天刚好是他的生日,瘦弱的小男孩本满心欢喜地等待父母归来,一家人开心地找个地方进行一次难得的聚餐,可没想到千盼万盼终于回家的父母,只是笑着让他收拾东西,告诉他单位里的叔叔阿姨也会来到聚会为他庆生。
这是父母的好意,却不是贤智的真实心愿,那时候总被病痛折磨的他易怒又敏感,正偏执地依恋着自己的父母,觉得只有他们不一样,会无条件包容发起病来像怪物的自己,耐心地给苦恼不止的自己以抚慰,只有家才能隔绝外人异样的目光。
可现在属于家人的时光硬生生多了外人的干涉,他们要把自己扯出黑暗,让他,这个不健康的可怜鬼,在聚光灯下被那群陌生人评头论足……这无疑是种最糟糕的背叛,过大的心理落差让男孩愤怒而委屈地流下了眼泪,他握紧了拳头像只遭人遗弃的小兽那样发出受伤的嘶鸣。
在一阵对峙互不相让的争吵之后,他的父母顾及自己在单位的面子,看着将家里摆设扔得四处都是的孩子,只能妥协般地说着“好好好,给你钱,你按自己的主意过好了。”在离开家门之后,将贤智的生日聚会真正变成了一场单位小聚。
于是男孩就来了,他在倾诉之后,努力装作破涕而笑的样子,兴高采烈地说要给愿意陪自己的姐姐买任何东西,可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濡湿了秋芷的衣襟。
“我只想,好不容易生日,好不容易他们回来了,我只想和他们一起过。”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做决定,让我在过生日的时候还要对着那些陌生人。”
“明明那是我的生日,他们把它变成什么了?我是应酬么?”
“我只想要他们,只要让他们陪着我就好了……”
……
然后自那之后本来就有些内向的男孩就越发孤僻了,而秋芷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也相信“凡是父母都会爱着孩子”这一理论,她看着那对夫妻为了儿子的病情四处奔波,看他们努力赚钱让孩子衣食无忧,供他好的老师,上重点学校,觉得可能就像自己奶奶说的那样,他们做孩子太小,不懂得大人的辛苦。不懂得那份付出代表的爱意。
他们说的都那样的好听,可秋芷看到的却是弟弟除了外出看病,总被留下孤零零一个人在家的样子,他不知道父母的工作内容,从没去过单位,也没被带着见过父母的同事好友,升学后,他跟着保姆租了离学校近的房子,然后就那样待着,就那么等着。
那对父母也在电话里问过秋芷,有关贤智的情况,他们偷偷塞给他钱,欲言又止地拜托做姐姐的能好好照顾弟弟,看起来像是真正地爱着自己的孩子,但在贤智本人面前却又总以忙碌为由挂断他的电话,不断出差留下他一个人。
于是,在那充满敏感和脆弱的青春期,除了拜访做姐姐的自己,她的表弟总是一个人。
他明明看起来像个锦衣玉食,活在父母爱意中的贵公子,可实际呢,少年爱的那几个人,却很少留在他身边。
这都是让人伤心的事情。
既然少年哭着说自己只有姐姐了,那她当然就不能放下他不管。
……
山间的清晨是冷的,浓重的湿气在太阳升起前,在晨风吹彻前,从湿润的土地里伸出了手,摸摸索索地寻找着一切有实体的事物,然后悄悄地贴上他们的身子,吮去行人的热气。
因为路途遥远,医院拥挤,接人的汽车来了个大早,比秋芷预定的闹钟还早了整整一个小时。贤智收拾完要带的东西,上楼与她告别时,她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少年安静地站在表姐的床头,看着她的睡颜发了一小会儿呆,随后单膝跪在她的床边,用手指轻轻撩开了一缕被少女含在嘴里的头发,贤智的手上正覆着冰凉的雾水,刺骨的寒意正巧惊扰了因梦境而困扰的秋芷。
她在半梦半醒间,眼睛只能勉勉强强睁开了一条缝,望着床前的人模模糊糊看了个影子。此时,困意还牢牢霸占着她的大脑,让她只能发出些梦话般的嘟囔。
贤智看着她这傻样,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他温柔地抚摸着秋芷的面颊,语气如往常一般的平静。
“没事的,你继续睡吧。”
“……我就来看看你。”
“我走了,姐姐。”
☆、第二十三章
大清早秋芷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挺久了,她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只隐约的记得贤智上来跟自己道过别。她今天不打算出门,在自己屋里披了件外衣就下了楼,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家宅太大,周边还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