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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看样子,我倒有些立地成佛的悟性。只不过,佛为普度众生,我却只渡一人。
老东西用自己的法术,迫使鬼门打开,那一瞬,我果然看见群魔乱舞,鬼畜们悉数想往外涌,却都被她死死拦住。外头的邪气,发了疯似的往里头冲,也教她死死挡住。双方的力道在她体内聚集互换,她一人撑开城门,朝我冷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进去!”
我一点头,顿化青烟飘然入内。
身后,听得师父急切的叮嘱,“记住,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出来,我的法力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回眸间。我已经走远,未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妖风大作,吹得她衣袍翻飞得厉害。那一刻,我突然心生怜惜,到底她也只是个女子。
只不过,我决定的事,惯来不后悔。
酆都城内阴暗至极,到处都是灰蒙蒙黑漆漆的。这空荡荡的长街上,随处可见四处漂浮的妖孽与鬼怪。酆都城内有客栈,有茶楼有酒馆,与人间倒是极为相似。只不过这里用的是冥币,吃的是香烛。能在街上游荡的都是还没排上号的妖魔鬼怪。如今都在等着投个好胎。
但凡有钱人家,死去之后不肯轻赴轮回。只要在业障簿上没什么较大的过错,都能重新投个好胎。这个时候,财力就显得格外重要。买个好生路,说的便是酆都城。
若是遇上没钱的,那就照单排好队,到时候轮到什么就是什么。逢着身前功业不错的,也许十殿阎罗能网开一面,让你重耀门楣,许你个富贵官宦人家走一趟。
我在街上游荡,始终没能碰到小媳妇。
心道,这小媳妇身上可没钱,估摸着不知道去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了。何况这地方如此阴森恐怖,约莫会吓着她。
随手便拦了一名鬼兄询问,“敢问这位兄台,初来乍到该去何处报道?”
那东西瞟了我一眼,当然,做了鬼自然高傲一些,毕竟不再用双腿走路,还能用飘的。
“去阎王殿,找判官登记。”语罢,又冷飕飕的看了我一眼,阴测测的笑着,“将你这副容色,你小心下辈子投错胎。那判官最是铁面无私,而且——最恨生得漂亮的。自古美色多惑心,为非作歹——说的便是你!”
哎呦喂,吓死小爷了!
说我为非作歹?
生得好看还是罪过吗?
还有还有,那判官是什么玩意?小爷第一次下地狱,浑然没有经验。问了去阎王殿的路,我便朝着阎王殿而去。但愿还来得及拦住小媳妇,即便拦不住,能见着面也是好的。
要去的,便是十殿阎罗的第一殿,秦广王蒋。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生。及至孽镜台,令之一望,恶多善少者,批解第二殿,发狱受苦。
如此一殿接一殿的受罚过去,直至将生前罪孽悉数赎清,方可转到第十殿发生六道。所谓六道便是:天道、人道、地道、阿修罗道、地狱道、畜生道。
小媳妇生前不曾作恶,我想着她必定不必解送第二殿受苦。
不过这六道轮回嘛——只要不去畜生道,别的倒也好办,半道上我去劫了她便是。横竖这些鸡鸣狗盗,半路夺爱之事,我做得也不少。多一件少一件也没什么区别,若我这样的妖,死后不必进阎王殿,估摸着早就灰飞烟灭,什么都用不着了。
一殿排队的鬼太多!
自知罪孽深重的,必定颤颤巍巍,战战兢兢。
心无所愧的,必定挺直腰杆,一目了然。
我遥遥望去,也不知自己的小媳妇如今排到哪儿了,本想喊一声,又唯恐惊了旁的鬼,招致阎王殿鬼叉的注意,到时候想在这里带走小媳妇,只怕难上加难。
隐隐的,我听到里头有人争吵,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有刚登记在册。从殿内出来的鬼魂道,“也不知那女子此前是什么东西,阳寿未尽却又回不去。判官都说了,此人身上尚存一丝阳气,理该数日后回转人间。可偏偏——唉,这女子不肯,哭着闹着要马上回去。鬼门岂能说开就开,来了酆都城,哪这般容易就能出去?”
我一听这话,心里揣摩着,“可别是小媳妇!”
阳寿未尽?
会是我的小媳妇吗?
也不管是与不是,去看看总是没错。
思及此处,我拨开鬼群,慢慢的朝着一殿靠近。终于凑到了殿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脸黑如炭的判官。判官拿着判官笔,手中端着生死簿,与寺庙里的所差无几。
浓眉阔口,双目怒睁,好似眦目欲裂,委实惊悚异常。
殿内长明灯燃起,无风无浪,自然也无法摇曳烛火。那判官红着眼盯着跟前的倔脾气的小女子,“都说了,鬼门必得七月十五方可打开,还不下去!”
牛头马面上来撕扯,她愣是不走。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话语清晰而不卑不吭,“今日你若不送我回去,我便跪在这里不起来。既然我是阳寿未尽,理该即刻还阳。我等不到七月十五,还望元君能体谅我这焦灼之心,速速送我回去。”
“我道不行就是不行,你这女子怎生得一点都听不懂呢?”语罢,判官怒了。
第51章 阿荼
我道是谁,这般傲骨铮铮的竟然是我小媳妇。平素看上去柔柔弱弱,不想此刻却如同蜷了满身刺的刺猬,不妥协就是不妥协,死活也不肯走。最后实属无奈,鬼差只得上前拉拽。
“那我便跪死在这里。”连瑾瑜倔着脖子,“你们既然仗势欺人,就别怪我到时候败坏你们的名声。都说铁笔判官,如今看来也是不公。什么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不过是你们寻的托词。我这厢无缘无故的被你们拘来,又说我是阳寿未尽,可偏不许我回去,这一来二往的,我的肉身腐败,到时候我想回去也是回不去了。这么一说,不是你们渎职懈怠吗?怎么,别人的命是命,我一介民女的命就不是命吗?”
判官气得胡子发抖,“把她给我带下去,尽是胡言乱语,实在是太不像话!”
“我不走我不走!”连瑾瑜挣扎着,奈何她一个弱女子,哪有这样的气力反抗,被人三下五除二的擒住,几欲往外拖。
“我不服!”连瑾瑜嘶喊着,“相公还等着我回去呢!我这厢还怀有身孕,你们岂能这样草草打发了我,以至人间一尸两命!”
她这话一出口,判官随即一愣,“等等等等,什么一尸两命,你搞清楚你那肚子里——”
还不待他说完,我突然脚下一动,直接扑了上去。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的瞬间,直接抱住小媳妇,低喝一声,“跟我走!”
音落,我一个纵身,带着她飞身跃出阎王殿。
“判官大人,有人劫囚——不对,劫鬼!”牛头马面疾呼。
判官铁笔一收,瞬时回过神来,“关门!”
酆都城不比外头,在这里因为阴气太重,我这一身的妖气受到遏制。我不像师父,有上万年的道行作为依靠,我这千年的修行在这里根本就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灵力受到阴气侵蚀,是故无法发挥自如。在这里,十殿阎罗和冥王才是主宰,而我作为闯入者,只有被宰的份。
所幸有师父在外头撑着,只要十二个时辰之内离开酆都城。我就不会有事。
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困难。
殿门关闭的那一瞬,鬼差层层出现,将我与连瑾瑜包围得水泄不通。
心下咯噔一声,只道不好。
“看样子,只能硬拼了!”我冷了眉目,掌心还死死握住小媳妇的手,什么都能放,小媳妇不能放,否则我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
小媳妇慌了,“你怎么也来了?”而后红了眼眶望着我,“你怎么这样傻?我死了不要紧,你怎么也死了呢?”
我一愣。“我何时死了?”
她蹙眉,“都下了地狱,不是死了是什么?”ザ
我苦笑不得,“我若死了,还怎么来带你走?若是死了,一道轮回,不喝孟婆汤便罢,何须这般麻烦。”说着,一脚将上前的鬼差踹了个底朝天。
判官揉着眉心,“话说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人要不两立的,我倒是见得多了,这人与妖生死相许的,未免也太新奇了些。”
我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祭出折扇,顷刻间扇飞了围拢上前的鬼差们。在这里动手,我显得有些吃力,力不从心的感觉甚是明显。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弃。
正打着架呢,听到外头有喊声。
“判官大人,有人擅开酆都城城门。”
小媳妇骤然抬头看我,一脸的迷茫。
我暗语,“是师父。”语罢,再次扬扇,掀开周遭众鬼差,带着小媳妇就往殿门直奔。
判官似乎明白了什么,骤然移形换影。“孽障休走!”
你说别走就不走?你当我是傻子吗?事到如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若怕了你,我就不必来这一趟。旋身抬手,掌心凝力,生生接下判官一掌。ザ
这判官也不知在酆都城多少年头,满身的阴气沉重,我这妖气与灵力在此处本就受阻,哪里受得住他这一掌。何况此前,我还被黑君长灵重创。
身子就像丢出去的沙包,狠狠甩出去,狠狠落地。
甩出去的那一刻,我松开了小媳妇的手,免教她也与我一道被撞出去。我看到她那双剪水秋眸里,蕴着微光,惊慌失措的眼底,泛着苍凉的惊惧。
我道,“别怕!”
身子终于落了地,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满嘴的血腥味之中。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我快速撑了力气起身,起来的时候突然天旋地转,我的身子骤然一晃,险些栽回地面,幸被小媳妇快速搀住。
她流着泪望我,“你快走,我不打紧。”
我道,“此刻走了,不是白来一趟么?”
她道,“我知你有这份心,便是抵死也不会喝孟婆汤。你寿元极长,来世等我,我必还与你在一起。”说着拦在我的身前,竟是无畏无惧的盯着上前的铁笔判官,“要杀便杀我,放了他!”
“大胆妖孽,竟敢来酆都城为祸,还想拐带魂魄,擅开酆都城城门,这种种重罪落在一处,足够你在刀山火海和油锅里滚一遭。”铁笔判官冷眸轻嗤,“就你这千年道行,也敢来这里,着实勇气可嘉。可惜,自不量力终归是自取灭亡!今日若不以儆效尤,只怕来日人人效仿,我这酆都城岂能再有宁日!”
“那便死到一处罢!”我道。
小媳妇哭得这般委屈,“你不是妖吗?怎生得这般没用,连跑路的气力都没有。我与你拦着,你怎么还不跑?除了贫嘴,你还会什么?”
我道,“睡你。”
小媳妇一愣,答不上话来。
那一瞬,我瞧见铁笔判官黑沉的老脸瞬时一紧,想来没料到我这般露骨表达。这鬼狱之地多薄情,看尽生死淡离别,何时有过秀恩爱。
这铁笔判官单身了这么久,估摸着都不知道恩爱为何物。
即便要死,我也要膈应死他。
算是替自己挨他一掌,出一口恶气。
“不知廉耻!”铁笔判官恼羞成怒,“死到临头还敢如此不知羞,简直枉为人。”
我嘴里吐着血道,“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是人?活了一把年纪,记性果真是越发糟践。我是妖,妖本来就喜欢妖言惑众。你竟还看不穿,枉你执生死簿多年,还不如早些歇着交于旁人,须知后生可畏!”
握着铁笔的手,发出清晰的骨骼脆响,铁笔判官就差把脸扭歪了,恨不能当场吃了我,“今日不打得你魂飞魄散,我就不是判官!”
音落,掌风袭来。
小媳妇飞速挡在我身前,“不许伤我相公。”
哎呦喂,这还了得,判官一掌下去。小媳妇还不得直接报销?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我骤然旋身,直接与小媳妇调了个位置。
我想着,自己好歹是修行千年的妖,再怎样也比小媳妇这一缕幽魂扛得住。
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