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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云山总算来到既灵身旁,稳稳当当坐下,好整以暇道:“我收了妖兽就能成仙,不用辛苦修炼。”
既灵咬咬牙,没动。
谭云山倒意外挑眉:“净妖铃呢?”
既灵吐血:“哪有人求着挨打的!”
谭云山笑出声,难得的爽朗,连带着气氛也像这一望无垠的黄土地,开阔起来。
“是不是觉得白天我给南钰讲得太多了?”没有铺垫,他直截了当地问。
既灵也不矫情,点头:“按理说你的事情你做主,我不该多话,但我还是觉得谨慎一点好,毕竟可能关系到九天仙界,关系到你的……前世。”
不知为何,“前世”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既灵心里掠过几丝憋闷。那是一个她不知道的谭云山,但一定有人知道、认识,甚至相识相交。待谭云山成仙那日,他也应该会悉数忆起,于是旧友重逢,共叙过往。
而那时,眼前这个她熟悉的谭云山,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其实我也很矛盾,”谭云山一心想要和既灵解释,却没注意到她最后两个字里藏着的万般心思,“一方面,我希望借助南钰查清这件事,究竟为什么我会有仙缘,是不是我前世真的与九天仙界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才事无巨细皆讲给他;但另一方面,我又不确定所谓的‘真相大白’,是不是一件好事。”
“珞宓认识你。”既灵不绕弯子,直接说出自己的感觉,“不光认识,还很在意你。上次赤黑狡的事情明明与她无关,她却下来了;在九天宝殿前面劝住绮碧上仙也一样,临走的时候她就说过,会替你说情的。”
谭云山不想和既灵装傻,但莫名地更不愿意和她聊那位羽瑶上仙,便轻描淡写道:“若我前世真是仙,她当然就是仙友了。”
既灵定定看他,总觉得心头涌着某种冲动,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出来的话愈发带刺:“南钰和她也是仙友,你见她关心南钰一句了?”
既灵讨厌咄咄逼人的自己,却控制不住。
然而她没注意到她已经把情绪压得很低了,于是她所谓的咄咄逼人,在谭云山听来,反而有种耍赖的可爱。
“可能我们有什么过节,或者……”谭云山故意拉长声音,拖了许久,及至既灵要急,才忍俊不禁补完后一半,“她芳心暗许,我浪子无情。”
明明就是自己翻来覆去想了却不敢说的事,从谭云山嘴里出来却让人顾不上旁的,只想踹他:“别自我感觉良好,没准是你单相思,人家神女无意!”
“那不能,”谭云山想也不想就否认,“如果这样,她应该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哪能三番两次下来。”
“……”既灵觉得和谭云山讨论这个问题就是个错误,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没有任何有益结果!
二话不说,既灵准备起身走人,哪知道刚动一下,就被谭云山拉住了手腕。
那人仿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拉住她之后,就冲她笑,笑得特憨厚,特无害,特……让人没法拒绝。
他说:“我有点后悔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微凉夜风。
既灵有一瞬间的恍惚,怔怔地问:“后悔什么?”
“后悔和南钰讲那么多了,后悔让他帮忙去查。”谭云山静静说着,手却未松。他知道自己应该松手了,但他不想,好像一松手,这个好不容易才相遇相识的伙伴就会消失。
“知道自己前世是仙,不好吗?”既灵傻傻看着他,忘了手腕还被捉着,忘了他们正在屋顶,忘了一切一切,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个人。
“不好。”谭云山自嘲地笑了下,罕见露出一丝不自信,“万一我前世欠了许多人情债,结下许多血海仇,那还是不要想起来得好。”
“更何况,”他又道,目光看向夜空,终是松了力气,不着痕迹放开既灵手腕,“人生二十载,我自问活得坦然踏实,如今还认识了你们。这一世这么好,找那些前尘往事干嘛,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咚!
“这位姑娘,我都反省了为什么还要挨敲……”
“谁会在反省的时候还捎带夸自己半句!”
第35章
南钰回九天仙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高人”。
对于一个只有二十年“司职龄”的上仙来说,他在九天宝殿附近积累下的“仙脉”实在有限,称得上朋友的只有一个褚枝鸣,剩下关系较好的都是做尘华上仙之前,在瀛洲、蓬莱那边结交下的散仙。那帮家伙才不会乐意听什么尘水什么上古妖兽呢,不问世事、纵情逍遥才是他们的极乐。
“上古妖兽?”没比南钰多当几年上仙的褚枝鸣比友人还茫然,“不是都在忘渊里了?”
三千年前那场大战,所有被剿灭的上古妖兽不论死活,皆入忘渊。死的,精魄入渊,活的,直接打入。为的就是防止上古妖兽卷土重来,哪怕是精魄散开回归天地也不行,因为每一缕上古妖气都可能成就新的机缘。
入忘渊者,再无轮回,永远保持着入渊时的形态,或人,或仙,或物,或精魄等等,在忘渊这片虚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这也是后世再难有上古妖兽那样厉害的妖的原因。
“有五个漏网之鱼,”南钰只得反过来给友人讲解,“因为受了重伤再难回元气,又藏匿蛰伏没继续惹事,所以逃过一劫。”
褚枝鸣听得新鲜,也听得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南钰语塞。总不能说他一个神仙还要从人间的修行者那里“请教”吧。
“算了,”南钰摆摆手,原本也没指望褚枝鸣,“我去找师父。”
褚枝鸣连忙眼疾手快拉住他,叹了口气,习以为常的无奈:“那你得等。”
南钰立刻领悟,干净俊朗的五官瞬间皱得像胡乱了的棋盘:“我才离开几个时辰,他就又‘面壁思过’了?!”
自家师父“随心任性”多年,当然这是好听的讲法,就那浑身挂满破铜烂铁的招摇样,堪称“放浪形骸”了,天帝睁一只眼闭只一眼,众仙友可不干,于是隔三差五就参一本。这里面有真心为了端正仙道的,也有因其他琐碎小事记恨报复的,天帝不想罚,又得做做样子,于是“面壁思过”就成了自家师父最常收到的“天旨”。
不料褚枝鸣此番却是摇头:“不止。完整来说,是面壁思过外加禁足十天,隔花草仙气,断日月精华,任何人不得探望。”
南钰心里一沉,这可不是面壁思过那样的小打小闹了。仙人虽还保留着人的习惯,仙界也有各色翻着花样的美食,但本质上还是要靠日月草木的精气来维持仙体,断绝这些的禁足,绝对算得上严厉警告了。
“到底怎么回事?”南钰有些急切地问。
褚枝鸣道:“帝后新得了一件宝贝,设宴邀众仙子共赏……”
南钰:“那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帝后喜欢珍宝,时不时就办个赏珍会,天帝不喜这风气,所以众上仙也是能推则推,渐渐帝后就低调了,赏珍会还是要办,但主要邀仙子们去,都是女仙,莺声燕语,和和气气。这也能跟他那个不修边幅的师父扯到一起?
褚枝鸣知道郑驳老在南钰心里的分量,师父师父,如师如父,故而没怪他打断,而是在他低嚷过之后,才继续道:“帝后得的是件九天罕见的星辰石,便想请庚辰上仙过去看看,石内星布究竟是何夕年月,何方星运,结果派去庚辰宫的仙婢吃了个闭门羹。”
“就因为这个?”
“帝后不甘心,亲自来请,众与会仙子随行,于是所有人一起在庚辰宫门前吃了第二个闭门羹。”
“……”
“帝后仍不愿意放弃,索性由请变令,下了后旨。你师父这才开门相迎,然后当面下跪,以‘星辰石乃过去星运落石,识了何夕年月亦无甚用处,还望帝后勿贪迷旧往,多思来日明朝’为由,拒绝了第三回 。帝后什么脾气全九天仙界都清楚,她一状告到天帝那儿……”
南钰握住褚枝鸣的手,示意不用继续,他都懂——这种得罪法,依帝后的性子罢了你上仙司职都是轻的,如今只是禁足十天,绝对是天帝拉了偏架。
清清楚楚知道了原委,南钰对师父别说心疼,连半点同情都没有了。十天还是太短,就应该来个一年半载,让他师父明白轻重,知道收敛!
他那个端庄有礼严肃认真的师父啊,已彻底消失在了九天仙界的缭绕云雾里。
耐心等了十天后,南钰终于在禁足解除的第一时间去了庚辰宫。腹诽归腹诽,乍见到明显消瘦了的师父,还是心疼的。
相反,郑驳老消瘦归消瘦,面上倒无任何颓丧之气,甚至比平时更神采奕奕,一见南钰便嬉皮笑脸道:“思念为师了吧?”
南钰简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将带来的食盒在郑驳老面前的桌案上放下,一层层打开,摆好,全是自家师父爱吃的。虽补不了仙气,但能满足口欲,欢喜心情。不过嘴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唠叨:“你说你得罪帝后干嘛,让你去看就看一眼呗,能少一块肉?”
郑驳老拿起一块糕点就咬了一大口,落了满胡子点心渣:“我是真心劝谏。那妇人肚量小,听不得逆耳忠言,难道还是为师的错?”
南钰心脏差点漏跳一下,连忙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提醒:“那、是、帝、后。”
什么就“那妇人”,还能不能愉快交谈了!
“行行行,我一个糟老头无所谓,我徒儿还要前程呢。”郑驳老稍一抬手,一壶香茶自窗口飘入,落于桌案。也不知偷了谁的——庚辰宫断了食水精气,这会儿刚解除禁足,自不可能烧水烹茶——但郑驳老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得坦然惬意。
南钰哭笑不得,对着自家师父,他向来没辙,便也不去更正“前程”的说法,相比“担心师父”,“担心自己前程”若能让自家师父更警醒,那这个会错意也值了。
“师父,徒儿最近遇见了一桩怪事。”和郑驳老,南钰从不拐弯抹角。
郑驳老见他眼中郑重之色,便也放下糕点,难得有了几丝认真:“说来听听。”
谭云山怎么给南钰讲的,南钰就怎么给自家师父讲的,一事不少,一字不漏。
郑驳老听完,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南钰没敢打扰,耐心等待。
庚辰宫今日燃的柑宁香,但凡禁足解除的第一天都要燃这个香,清新,淡然,驱走郁结之气。
一炷香之后,郑驳老终于开口,再不复玩笑,正色严肃:“这个谭云山前世一定和九天仙界有瓜葛,否则不可能为了让他成仙又是赤霞星落又是送仙缘图的。”
南钰的第一感觉就是谭云山前世是仙,况且还有“人证”:“那个下凡梨亭的神仙说他是赤霞星转世。”
不料郑驳老缓缓摇头:“为师自成仙以来,就没听过有什么赤霞星,所谓转世,多半是敷衍之辞。”
南钰千想万算也没料到这里还藏着一个“谎言”,自家师父可是庚辰上仙,司职就是星辰星运,连他都说不知道,那这个“星”的存在几乎可以否了:“可是编造这样的谎话意义何在呢?”
“隐藏谭云山的真实身份,或者说不愿意对凡人透露太多,与其费劲解释,不如找个更易于被接受的理由搪塞。”郑驳老因思索而目光炯炯,一瞬间,仿佛又成了那个睿智沉稳的庚辰上仙,“谭云山前世可能是仙,也可能是和九天仙界有过瓜葛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