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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有请。”小道士客客气气将谢玄和小小请进了内堂。
谢玄坐在椅上,小道士送了茶来。
不一会儿内室里转出个穿着金灿灿袍子的人,他抬高了下巴,拖长声音道:“所求何事啊?”
这个金大仙生了一对哭丧眉,人瘦得撑不起锦绣道袍,仿佛只野猴儿,偷了人的衣冠。
谢玄一抬斗笠,露出脸来:“金道兄别来无恙了。”
金道灵瞪圆了眼睛,腰都折下来,望着谢玄张大了嘴:“谢谢谢谢,谢道兄,谢道兄怎么来了,真是贵脚踏贱地。”
吃不准谢玄来是干什么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再看小小,想到自己与小小也算有同牢之谊,赶紧拍马:“小仙姑也来了,这不过几月不见,小仙姑愈发钟灵毓秀,真是有姑射仙人之姿。”
连眼带皮笑得满面都是褶子。
小道士哪曾见过师父这个模样,呆呆看着师父拍个穷汉的马屁。
金道灵踹了小道士一脚:“没点眼力见,赶紧的,去叫一桌席面来。”
“不必。”谢玄眼见金道灵头顶五蕴之气混浊污秽,知道他这半年来依旧不干好事,问道:“人的灵犀走失,该如何寻回?”
金道灵吃了一惊,跟着盯住小小:“小仙姑这是又离魂了?”
她还能吃茶吃点心,半点也不像离魂之人。
“我来时听说你替知县的小儿子寻回魂魄,既然你能寻回来,总该有方法。”
金道灵嘴角一抽,奉天观先倒,紫微宫跟着也倒了,不知哪个厉害人物,竟移平了紫微宫,杀了紫微真人。
各地官府立时肃清道观,大批道士被下狱看押,金道灵本来干的便是损阴德的事儿,处处被通缉。
道门艰难,紫微宫的缉书全都作废,金道灵终于能见光,反而混得风生水起。
“我也瞒不过谢兄,他小孩儿八字轻,神魂虚,我那日经过府衙外,就见他飘在墙头……这个,干脆做桩好事。”
这一番话,不尽不实,谢玄看他脸色,便知道他说谎,沉声道:“你勾了他的魂,关了他几日,等那边喊魂再毛遂自荐。”
“又或许,你本想再养一个儿子,没想到勾到知县之子,趁机名利双收。”
金道灵张大了嘴巴,哭丧眉一上一下,半晌才笑道:“谢玄可真是……真是奇才。”
猜得半点不错,他可不就是想再养个好儿子,在街上见那小子生得机灵漂亮,这才下咒勾回来,谁知是知县的宝贝儿子。
金道灵绞尽脑汁想溢美之词,就见小道士在外头冲他招手,他摆一摆手道:“不管是谁来,都不见。”
小道士还不走,金道灵这才走出去,又是一脚踹上。
小道士捂着屁股,把一张官府缉书塞到金道灵的手里:“师父快瞧,这是才刚张贴出来的。”
师父就有这个毛病,最爱看这些,小徒弟们上街,都替他带上几张回来。
金道灵展开一看,倒抽一口冷气,这上面赫然便是谢玄。
“万两!”金道灵最高的时候赏金也只有百两,谢玄与他分别之时不过十两,这才半年不到,他竟然成了官府通缉之首。
再看通缉缘由,杀国师,破紫微。
“说他在望京渡杀了百十号人,掀翻了十几只船……”这简直就是个活阎王!
“我的个爷爷!”金道灵一拍大腿。
“咱们要不要报官?”
小道士又挨了一脚,金道灵骂道:“报报报,我报你个大头,这么个财神爷!咱们得好好留着,以后还愁不能吃油穿绸?”
金道灵自认是小恶,如今里面坐了个大恶,两恶加在一起,可不就是巨恶。
金道灵整顿衣冠,进到屋中,扯起脸皮:“谢兄弟……”
头一抬,人已经不见了,屋中只余两杯温茶。
谢玄趁夜摸进了知县府,找到知县小儿子的房间,果然见他神魂虚浮,金道灵给他一道符咒,贴在床上。
可这符并非好符,只要金道灵想,他就能再勾人魂。
男孩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眼前金光点点,金光中站着个男人,他揉揉眼睛:“大哥哥,你是谁?”
谢玄抬手一挥,金道灵的符咒化成灰,他虚指一点,写了道灵光符,拍在这个男孩身上。
男孩只觉得身上一暖,神魂安宁。
谢玄温言问道:“你离魂之时,都去了什么地方?”
只要问得多了,总能知道人离魂之后,都会去什么地方,就一定能找回小小。
男孩细数半日,都是他平日想去,却去不了的地方,谢玄听完手掌一挥,男孩又进入梦乡。
谢玄把金道灵从金仙观的温柔乡中拎了出来,投入县衙大牢,牢前灵光为符,只能入,不能出。
“你坑害人命,何时将功折过,何时才能出牢笼。”
第117章 众品
谢玄在城中逗留了几日。
金道灵被关在牢里,他想尽了办法也踏不出牢门半步,脚尖刚一沾上牢外的土,浑身便似被火灼烤。
烧掉了脚上两层皮,金道灵终于认命了。
这牢栅前分明无符无墨,谢玄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将他困在此处。
谢玄将金道灵搜刮来的钱财全抄捡出来,这才知道他前观拜三清,后观中竟然还买了几个水灵丫头侍候他。
谢玄凌空画了一道五雷令,白日降下数十道天雷,除了金仙观哪里都不劈,第一道便打散了金大仙的招牌。
打得金仙观屋倒瓦散,百姓争相聚在观前瞧热闹。
这都劈下天雷了,那个金大仙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跟着狂风一卷,将金道灵买来的几个女子送到衙门。
金道灵好酒爱财又十分爱色,喝多了酒便把自己是怎么勾了知县小儿子的魂魄,又是怎么糊弄了知县,名利双收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这几个女子哭哭啼啼把事报给知县,知县本来好酒好菜招待着金道灵,听说真相,气得七窍生烟,除了关押他,每日让衙役打他二十板子。
虽打不死他,但也不叫他好过。
谢玄抱着小小,隐在县衙大堂看升堂判罪,他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快意笑容,对小小道:“今儿夜里咱们再去扮散财童子,好不好?”
小小虽然不会答他,但他总要问一问,仿佛小小能回答他一样。
金道灵搜刮来的那些钱财,数目之众让谢玄都吃了一惊,后观经房中藏着两口大箱,里面俱是五两十两一锭的银子。
谢玄趁夜,将这些银子送进票庄,换了一箱一箱铜钱出来。
城南贫户人人夜间都听见屋顶“噼噼啪啪”作响,还当是又下了一场冻雨,清晨起来一瞧,就见屋顶一片金色。
谢玄坐在最高的望火楼上往下看,百姓先是下拜,跟着纷纷用笤帚把铜钱扫起,半个城都是铜子“叮叮当当”的声音。
半城破屋都镀上金光,谢玄哈哈笑了两声,心中一阵畅爽。
小小就坐在他身边,风拂过她的裙角衣衫。
谢玄侧脸看向她,她目视远方,似乎也在瞧着这满城铜钱,嘴角似是含笑,清风拂起发丝。
谢玄替她把头发勾到耳后:“你要再不回来,可就错过许多好戏了。”
确定金道灵再也不能作恶,谢玄用余钱买了一辆马车,车上预备了软食精粮,还带着锅子碗筷,白日赶车,饿了就地煮饭吃。
谢玄牵着小小,走到车前,指着马车道:“你看怎么样?”
车上缀了彩绦,车前挂了两只莲花灯笼,装饰得五色斑斓,里面软枕暖被,还给小小预备了个铜炉,夜里暖脚用。
小小没有说话,豆豆先的“嗖”一下游进车里,在软被中打了个滚,它以后再也不用钻在破竹篓里了。
小小坐在谢玄身边,陪他赶车,天色暗下来时,他们便将车停到水边,谢玄捉了鱼来烤,吃饱喝足,将车顶掀开。
两人就躺在车里,望漫天星河。
谢玄渐渐睡熟了,一点灵光从他眼中飞出,豆豆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望着小小的神魂,欢喜得“嘶”了一声。
游出被窝,冲小小猛摆尾巴,跟小小告状。
爹爹太蠢了,根本就不明白它的意思。
小小微微一笑,低头去看谢玄,指尖极轻极轻的抚在他额上,看他在睡梦中还紧紧搂着她。
目乃人之窍,小小离魂一久,神魂必受损伤,寄身在师兄的眼睛里,既能安神魂,又能让师兄透过她见鬼。
这是师父与她情急之中想出来的主意。
大昭将有大乱,不周风吹,乱象早起,师兄若不行善积功,总会再受承负。
得让他多行善事,将功赎过。
譬如今日,惩恶道,济贫困,便是善举一桩。
小小微微叹息,豆豆游到她身边,流火双目望着小小,口中“嘶嘶”出声。
小小摸摸豆豆的头,点起车头那两只莲花灯笼,看着两朵莲花一开一阖,睡进谢玄眼中。
谢玄醒时,莲灯上的蜡烛已经灭了,他茫然坐着,从被子里把豆豆扒拉出来,对豆豆道:“我梦见小小回来了。”
豆豆还想钻回被子里继续睡,可谢玄揪着它的尾巴不许它逃:“她对我说了许多话,我们还去看了赛龙船。”
豆豆挣扎不脱,干脆就不挣扎了,瘫在谢玄腿上,才刚闭上蛇眼,又被谢玄扫到被子上。
豆豆忍无可忍,冲着谢玄“嘶嘶”出声,气得把自己团起来,藏在角落里。
谢玄扶起小小,坐到车前,干脆信马由缰,让马自己在官道上跑,他偶尔飞身出去折一把野花来,塞在小小的手里。
小小竟低头嗅了嗅,她这些日子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不曾对什么东西有过反应,谢玄一发生她喜欢野花,立时移来一片,连花带土栽在车顶上。
远远便只能望见满是鲜花的马车在官道上跑,跑上一程又飞一程,每遇城郭,谢玄都要进城打听,看有没有得离魂症后又寻回魂魄的人。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从七月到九月,谢玄魔头的名声从京城传出,越传越广。
这一日该是给小小洗头的日子,她最爱洁,就算在外,也每隔几日就替她沐浴洗头。
谢玄寻了处城镇落脚,镇中分明门楼林立,却处处都透出衰败的气象来。
谢玄城车驶过街市,竟有三四家店掌柜听见马蹄声便出来争客。
谢玄一放缰绳,沉声道:“可有上房热水,给我备来。”
一面说一面掀开帘子:“到了。”
那几个小二俱都怔住,车中女子生似凡俗不说,初秋的天气便戴了个银狐狸毛的围脖,乌发如漆,发间甚样饰物都无,只有一只龙眼大的珍珠。
可就是这般珠光,也未能夺她肤光分毫。
“小三子!赶紧给客倌买个新澡桶来,要好的。”其中一个掌柜十分知趣,知道谢玄要水是为了沐浴,这样金尊玉贵的夫人,怎么能用旧澡桶。
谢玄喜他有妥当,便进了他的客栈。
小二一边引谢玄进店,一面偷瞄谢玄。
谢玄冲他微微颔首:“怎么?”
那小二原来见谢玄的马车装饰得如此华丽,夫人又打扮得这样贵气,怎么还能安然到城中来,被谢玄一问,笑道:“客倌的身手必是极了得的。”
谢玄一笑:“你瞧出来的?”
这小二步子轻浮,呼吸粗重,半点不通武艺,怎么能知道他身手了得。
小二笑道:“小的哪有这个慧眼,可咱们墨城和隔壁的渠县,官道都难通了,客倌与夫人单车匹马就能过来,可不是功夫了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