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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忙拎着刚买来的包子挤进人群,原来场地中央正有人在卖艺乞钱。杂七杂八的器具前,有一瘦骨伶仃的女孩将身子反弯成圆圈,双脚搁在脸颊两侧,口中还衔着一只破碗,正用双手撑着自己匍匐挪动,向看客们讨要铜钱。在她身边则有一个矮小的男人手持铜锣高声吆喝着,只要那女孩动作稍稍变慢,就重重地敲击一下,震得颜惜月耳畔嗡嗡作响。
此时那女孩已经爬了将近一圈,细弱的手臂微微发抖,费力地抬起头来,用一双充满祈求的眼睛望着看客们。看热闹的众人却多数不肯掏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铜板丢进了破碗。
女孩的眼神黯淡下去,那矮个男人见收不到多少钱,便忙敲响铜锣,口中叫道:“秀儿,还不把看家本领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名叫秀儿的女孩听到此话,只得双手一撑地面爬起身,还没等站稳,就跟着锣声在场地中不停地翻起筋斗。
伴着响亮的锣声,秀儿的筋斗越翻越快,四周的看客们亦不断喝彩。那男子得意起来,翘着大拇指道:“只要各位高兴,她就能一直翻下去!”
可是从颜惜月所在的角度望过去,已经明显能感觉到秀儿完全是在依靠一口气强撑下去。她心疼那女孩的处境,见众人却都看得起劲,不由出声道:“别翻了,她都快受不住了。”
矮个男人朝她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来半笑不笑地道:“娘子心善就多给点赏钱,咱们穷人只能靠这个活命。”
颜惜月咬了咬唇,从怀中取出一些铜钱,男人一把接过,躬身连连作揖,可转身又敲起铜锣,继续向其他人讨要起赏钱来。却在此时,自颜惜月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个女孩,我要带走。”
她与众人皆讶然回头,有人惊呼道:“是他?”
年轻男子正在人群间负手而立,水蓝宽袖长袍随风微扬,淡雅不凡,眼眸明丽。
矮个男人闻言一愣,秀儿也不由停了下来。男人朝着年轻人嘿嘿笑道:“郎君莫要开玩笑,这丫头可帮我挣了不少钱……”
“这些可够用?”年轻人没等他说罢,便淡淡地丢出一锭银子,掉落在他脚边。男人忙不迭捡起银子,还没来得及再思量一下,却见那年轻人从人群后走上前,朝着秀儿伸出了手。
“跟我走,可好?”他语声温和,唇角带笑。
秀儿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似是不相信发生的这一切。此时周围的看客却叫道:“这不是妙善女道长的师弟吗?”“小丫头,跟他走可算你运气!”
秀儿眼神犹豫,年轻人又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牵住了她发黑的小手。
“带你去一个再也不会受苦的地方。”他在她耳畔低语,又抬起那双粲然的笑眼,朝着一旁的矮个男人瞥去。那男人本还想开口,可不知怎的,竟一时呆滞,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秀儿跟着那年轻人走出场地。
人们还在啧啧议论,颜惜月不禁问道:“这个人,你们都熟悉?他会将女孩带到哪里?”
“那当然,豫和观妙善女道长经常收留无家可归的穷苦女孩,这是她的师弟,谁没见过?”
此时人群已渐渐散开,场地中间只剩那矮个男子捧着银子发怔。颜惜月朝着远处望去,那宽袖长袍的年轻人已带着秀儿走入熙熙攘攘的人潮,渐渐的只余一道水蓝背影。
卖艺的男人此时才好似回过神来,迅速地收拾起器具准备离开。颜惜月正踌躇不前,却又听有人在身后道:“说是买吃的去,怎么跑来这里发愣?”
这声音不需回头就知道是谁。她回转身,朝着夙渊道:“还说我?你自己呢?我进去一会儿出来就找不到你了!”
他正色道:“你进去不止一会儿,我等着无聊,就去别处探听一下那墓地的事情。”
“是吗?”她斜着身子朝他反背在身后的手望了望,忍不住瞥他一眼,“你又去买吃的了?满满的一包是什么?!”
夙渊略显尴尬,将手中的东西抛给颜惜月,漫不经心地道:“没见过,买来给你尝尝,又不是自己要吃。”说罢,转身便走。颜惜月只好捧着先前自己买的包子和他买的不知什么糕点追上去,叫道:“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呢!”
他停下脚步,“哪里?”
“豫和观。”
第三十七章
去豫和观的路上,她咬着夙渊买来的桂花糕,嘴里甜的发腻。夙渊的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骄傲,问道:“是不是很美味?”
“……有点甜……”她费力地咽下一口,看着剩下的半块发呆。他皱了皱眉,“你不喜欢?”
颜惜月不忍拂他的意,只好道:“没,先前吃了包子,肚子不饿了。”
他有些失望地点点头,默默朝前。此时两人已到了城外,天云渺渺,小溪潺潺,颜惜月加快脚步追到他身边,举起桂花糕晃了晃,“你喜欢的话就吃吧。”
夙渊看了那糕一眼,却没说话。她疑惑地拽拽他的袖子,“是嫌弃我咬过了?”说话间,就要将咬过的地方掰掉,他却抬手阻住,随后低下头吃掉了她手里的那半块桂花糕。
“原来你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糕饼?怎么像女孩子?”颜惜月看着他笑盈盈问道。
他还未将嘴里的咽下,听了此话险些呛死,费劲道:“没有道理。你不也是女的吗?”
“……”颜惜月无言以对。
*
麻姑山峰峦翠峭,溪泉飞溅。莽莽苍松掩映石碑古迹,青石山路蜿蜒入云,两人行走其间,只觉身在画中,如临仙境。从山脚往上途中,不时有人背着瓶瓶罐罐往下走,颜惜月回头看着,想起食肆老板曾说起小伙计病后喝了豫和观的井水便能恢复健康,便向一个正经过身边的人问起此事。
那人连连点头,举起手中的罐子,“我也是刚刚去求了神水,城里很多人都喝!”
“那妙善道长现在就在观中?”
“对,她轻易不会离开道观。你们要去就别在山里闲逛,日落之后道观就关门,不再接待客人了。”
颜惜月谢过那人之后,若有所思地往上慢慢走。夙渊走在她身旁,“为何会想要去那道观?”
“城里既然找不到什么异常,听人说这位女道长法术高超,就想去向她求教一下。”她说着,又向夙渊讲到了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个清朗温和的年轻男子。
夙渊抬了抬眉梢,“你对他也很好奇?”
颜惜月莫名感到一股森森寒意,不由怔怔道:“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把女孩送到道观来了,这又有什么?”
他却没再吭声,背着手顾自朝山林深处而去。
*
日光渐渐黯淡,豫和观背倚青峰坐拥松林,所在之处幽静深邈,唯有飞鸟群群,在林间鸣叫不已。
朱红色大门半开,有年少的道姑送出几个百姓,随后便想将大门关闭起来。颜惜月快走几步上前,向她行礼道:“听闻观中有座古井很是奇妙,不知道可否让我们进去看看?”
那小道姑打量两人几眼,“看样子你们并不是临川城来的……”
颜惜月连忙道:“我从闽地而来,也是潜心修道之人。听说了妙善道长的名声,便想拜访一下。”
小道姑点点头,转身作了手势,“既然是远方来的道友,那就请入观,不过天黑之前就得离开。”
两人随着她慢慢步入,朱色大门悄然而闭。此时闲人都已离去,豫和观清幽寂静,似乎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渐次响起。小道姑领着两人穿过香烛袅袅的正殿,又经过宽敞的场地,才来到一座幽深偏殿前。
“师傅正在里面休息,过会儿就要去正殿打坐。”小道姑说着,将殿门轻轻推开,示意两人入内。
颜惜月朝夙渊望了一眼,举步进入偏殿。但见正中神像乃是端庄女仙模样,在其之前摆有香烛莲台,正有一名身披麻衣道袍的女子背对着两人坐于蒲团之上。
颜惜月还未开口,那女子已静静回过头来。
玉簪贯发,神态温和,只是面色稍显苍白。那娟秀的眉眼看似不过三十左右,却又自有世外高人的淡然风范,竟让人看不透她到底有多大年纪。
“听我徒弟说,小道友来自于闽地,却不知师承何派?”那女道缓缓起身,道袍轻轻垂落,晕散出缕缕清香。
“……晚辈是玉京宫弟子。”颜惜月面对着她无形中感到几分压力,轻声道,“您就是妙善道长?”
她细细端详了颜惜月一番,颔首道:“玉京宫?现在可还是清阙掌管?”
颜惜月恭敬道:“对,他正是我的师尊。”
妙善眉梢微微一动,脸上却还是不经尘烟似的平静。“原来是清阙门人,甚是巧遇。”
“道长与师尊认识?”
妙善淡淡一笑,侧过脸望着神像前的灯火,“许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颜惜月还想再问,她却已转目望向夙渊,“这一位……难道也是玉京宫弟子?”
颜惜月本来想说夙渊也是同门,可听她语气却好似看出了些什么,这一愣之下,夙渊已回答道:“并非。晚辈自北方海岛而来,师承玄冥子。”
“玄冥子?”妙善念了一遍,唇边还带着笑意。颜惜月忙岔开话题,问道:“晚辈们途经临川城,却望到城外乱葬岗有黑影点点,后来又随着箫声飞远不见。不知道长是否见过此景?”
“原来是为此事而来。”妙善请两人坐下,喟然道,“不瞒两位,那乱葬岗上因为长年累月有枉死屈死的人埋入,久而久之便集聚了众多冤魂。我也曾去念咒贴符,希望鬼魂不致侵害城中百姓,但我因除妖而法力受损,近年来那些鬼魂已渐渐不受控制,你们所见的黑影只怕就是它们……但所说的箫声,我倒是不知从何而来,或许也有道友经过,见怨魂不散,便引走了一些?”
夙渊沉声道:“但那些黑影,只怕不是简单的怨魂。”
“哦?何以见得?”妙善听了此言,不由又望着他。
夙渊并未说出北溟之事,只是道:“晚辈能感觉到,似乎怨魂已被魔气侵袭,纠缠不散,更为可怕。”
“魔气?”妙善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小道友当真没看错?”
夙渊微微点头,“应该没错。”
“道长没有察觉到临川城外有魔气萦绕吗?”颜惜月不由问道。
妙善手扶着案几,叹了一声:“看来是我法力衰微,竟不曾察觉。”
颜惜月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便关切问起情形。妙善迟疑了一下,面露悲哀:“这豫和观中本是我与师姐二人同住,多年前也是因为除妖伏魔,师姐不幸遇害,我也受了重伤。因此我长年居于此观,也不太下山,只是尽力帮助临川百姓消灾减病罢了。”
颜惜月不由对她肃然起敬,又想起之前见到的年轻人,便问起此事。妙善怔了怔,莞尔一笑:“那是我同门中年纪最小的师弟,名唤飞烟。他知道我愿意收留穷苦无依的女孩子,有时在外看到了就会替我带回来。”
“他如今不在这里?”
“虽是师弟,毕竟男女有别,他只是偶尔会在白天来小坐片刻,并不住在本观。”
说到此,刚才那小道姑端着茶水进来,妙善便道:“去将秀儿领来。”
小道姑应了一声退出门去,过不多时,便领着一个身穿宽大衣衫的女孩走了进来。颜惜月细细一看,果然正是先前在街头卖艺的秀儿,只不过原来她脸上满是尘土汗水,再加上衣衫破旧,显得干瘦枯黄。而今洗净梳妆了起来,倒比之前耐看了不少。
秀儿一见妙善便跪倒在地,妙善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又抚摸着秀儿的肩膀,“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失去了父母,被叔叔领养虐待。从此以后,只管在我身边修行,虽过不上富贵日子,却也有个安身之处。”
秀儿低头含泪道:“谢谢道长,秀儿以后一定好好在这里干活。”
“哪里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