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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三熬得眼睛都凹了进去,不耐烦地道:“真是狗屁废话!”
吴魁朝李瑾做了个揖,赔礼道:“实在是心焦才如此失礼。”
李瑾示意不必多礼,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有人禀告说是阮小七的娘子来了。
周老三马上站起身道:“赶紧将弟妹带进来。”李瑾当时一愣,吴魁看了看周老三,皱眉不语。
当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谭雅疾步进了营帐,直奔床榻。
只见那个生龙活虎老是跟自己耍流氓的阮小七此时无声无息地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脸色灰白,□的胸口上一根箭羽明晃晃的竖在那里,随着他的呼吸一颤一颤地动。
谭雅顿时脚一软,再也挺不住,一下子跪倒在了床前,呜咽道:“郎君”,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吴魁招呼众人出去,只留谭雅一人在那里。
到了门外,张大丙拉着吴魁急道:“大哥,怎么不问小七嫂子是咋想的,是拔箭还是不拔?”
吴魁紧皱眉头没理他,转头看向周老三道:“一个女娘家家,能有什么主意。再说弟妹年纪又小,除了害怕还能干啥,你冒然将她找来岂不是添乱。
你别告诉我你打的是那个主意!那可不行,不要说弟妹才多大,即便你能忍心,小七那么爱重她也不忍心;再说就是你让她这么陪着小七去,她阿爹谭侍郎岂能善罢甘休?”
周老三紧盯着地面,一副爱怎地就怎地的光棍儿模样,满不在乎地答道:“不罢休又如何,反正人也陪着了。才成亲一年,我兄弟就没了,他一辈子就弟妹一个念想,我自当成全我兄弟。
便是谭侍郎有何不满,让他自来找我算账就是,我周老三奉陪到底,大不了脑袋不要了,多大的事儿。”
吴魁指着周老三道:“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李瑾在旁边听到这两人一番对话立时大惊失色,拉住周老三问道:“周兄,你,难道是打算让谭家大娘子给小七哥陪葬不成?”
周老三扯下李瑾拉着自己的手,不耐烦地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瑾却又紧拉住他,眼睛都急红了,“我知道你担心小七哥,可是谭家大娘子才刚刚十五,这,这也太惨无人道了。”
周老三冷哼了一声,紧盯着李瑾眼睛道:“既然李安抚使叫我三弟一声小七哥,那就别叫什么谭家大娘子了,还是称呼弟妹一声小七嫂子的好。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兄弟没了,她能陪着去是她的福气,难道我兄弟待她的情谊还够不上她那一条命不成!
你也别在我面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鬼话,当我不知道不成,我话就放在这里,甭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三辈子,你都给我歇了那个腌臜心思!”
说完,也不顾其他人的劝阻,自去准备白绫药酒。
你别说,怪不得周老三与阮小七能结为兄弟,要是阮小七尚有一丝明白,都会大赞还是二哥知我!
这哥俩儿的心思就是这样,在旁人看来简直莫名其妙,难道因为你看重我,所以要了我的命?
这周老三却暗道,若是他俩人早些圆了房,三弟有个后,哪怕就是个小娘子,他也不至于非要让谭雅陪着去。
但如今既没个孩儿,他周老三可信不过女人能守住寡,谁知道哪天被人勾着就给我兄弟戴上了绿帽子?这事儿他可见的多了。
更不要说谭雅现在还是个囫囵身子,只怕不过一年,谭侍郎就得张罗着给她再找户好人家嫁了。到时候再生几个孩子,他兄弟是谁都记不住了。
他兄弟对她那般掏心掏肺的,可不就成了哄着别人娘子高兴?这么一想,还是到地下陪了他兄弟是正经。
谭雅哭了一阵,缓过气来,出了营帐,找到吴魁问:“吴大哥,不知现在可有章程。”
吴魁看她满面风尘,眼睛红肿,看起来十分可怜,再想到周老三将她找来的意思,不禁暗自叹息,叹了口气低声将那军医们讨论的结果与她一一讲来。
谭雅低头思考半天,抬眼问道:“吴大哥,我阅历浅,遇事少,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端看大哥的意见。”
吴魁沉思半天道:“这已经一天多了,天气又热,转眼伤口就要化脓,就是再等也熬不了多久,挨日子罢了。
我的意思是还不如直接拔了,好不好地总要比这干等死的强。”
谭雅一听这“死”字,只觉得浑身冰凉,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来,紧咬舌尖才能勉强站稳,抖着声音道:“我全听大哥的,您做主就是。”
既然做了决定,军医们马上安排起来。谭雅等在营帐外,自有亲兵送来椅子让她歇歇。
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病倒,拖累别人不说,要是让军医分心可就麻烦。
当下也就乖乖听话,让她坐就坐,让她喝水就喝水,然后端坐在那椅子上,紧盯着营帐门帘子一动不动。
其实要不是病情凶险,军医们无心玩笑,要不真是都要笑出来。
那阮小七身着的小衣正前方端端正正绣的竟是“香艳”两字,只是如今被血都染红了,不打眼,不仔细看不出来而已。
想来是等在外面那阮小七的娘子所绣,小夫妻俩情深和睦,如今却一个卧在这里人事不知,生死未卜;
另一个等在营帐外,面容憔悴,再想到周老三的打算,这夫妻玩闹的小衣只让众人平添了惋惜而已。
周老三不放心军医的身手,跟着进了帐子,吴魁沉吟一会儿,随后安排张大丙几个立时去看护侯庆,接着又遣散了其余众人,见周围人走了,才看了一眼没走的李瑾,顿了顿,扭头也进了营帐。
李瑾见周围无人,几步走到谭雅面前,也不顾再讲究礼节,只小声道:“谭大。。。小七嫂子,恕李某小人一回。只是这次周兄将你找来,是打着让你陪葬的念头。
小七哥这次能醒了便罢,若是箭头一拔,这口气没上来,唔,周兄已经为你备好了白绫药酒。
现在趁着众人都不在,我派人护着你还是赶紧往京城寻谭侍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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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那个嫂子面临的问题如今降临到谭雅身上;她却浑然不知,无论李瑾怎么说,她只眼神涣散地坐在那里不动。
上个月还在帮着别人操办丧事、劝慰安抚亡夫姐妹,今天的伤心人却成了谭雅自己。
但奇怪的是,此时的她并不感到一丝伤心;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感受不到心痛。
谭雅坐在那里;手放在胸口,自己似乎也在疑惑;为什么不像以前想象那般心痛得要死呢?
她又用力按了按;只觉得那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恐惧;没有心痛,也没有难过,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这闷热的天气似乎也离她而去了,甚至还冷得让她有些发抖。
隐约间,忙碌的军医,穿梭的士兵,高大的营帐。。。眼前一切的景象就像是假的一般不真实。
从见到了受伤的阮小七到出去和吴魁商量如何治伤,再到坐在这里等,谭雅虽然满面尘土,依然端庄地保持着淑女风度。
看到的人都暗赞谭雅不愧是大家出身(当然也有胡七郎觉得她娇柔做作),哪知道那个谭雅却像是套在她身上的壳子。
事实上,自从吴魁说了拔箭以后,她的魂魄就离开了身体,飘飘荡荡地悬在空中,似乎又回到了刚知道娘娘没了的那会儿。
能说能动,人却混混噩噩的,只剩下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
李瑾说了一遍,谭雅虽然眼睛看着,但那话左耳进右耳出,每个字都听得明白,就是凑在一起的意思却怎么听也听不明白。
李瑾不由有些可怜她,才这么大的年纪,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怕是听到让她殉葬的事情给吓坏了。
于是又细细给她重新讲了一番,见她还是木头一般,眼珠子都不会动。
李瑾着急起来,一旦周老三回过神来可要不妙,才要伸手拉她,远处有人走过来。
胡七郎其实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虽听不清楚他两人说话,但看李瑾伸手拉扯,不由走过来,
冲着谭雅冷哼一声:“小七哥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你倒是都为自己找好了下一家。”
可惜这等冷嘲热讽的话也没入谭雅的耳朵,她直愣愣地,目无焦点看了一遍,其实根本没认出是谁讲话,也没听懂讲的是什么,就又转头盯着帐门不动。
帐子里面此时正在紧要关头,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突然听得外头胡七郎说话,那军医长本已握住箭杆的手又缩了回去。
周老三“操”了一声,眉头紧皱,僵着脸大步跨出去。
出门一见谭雅还老老实实地等在那里,周老三微微点头,冲着李瑾道:“怎么,李安抚使可还有事?若是无事,那就是当我周老三的话是放屁了!”
机会已失,只能再想他法。李瑾摇摇头叹口气,想到吴魁在里面,必能拦住周老三想要胡来。
又看了一眼谭雅,见她只看着帐门动也不动,此时强拉她走只会惹怒周老三,再说觉得那样做有些对不住阮小七,也于礼不合。
正在踌躇间,李瑾的亲兵找他说有家书到,他无奈只好先转头走了。
周老三目送李瑾走远,转头又对胡七郎道:“你给我消停点儿,要是耽误了我三弟治伤,我他娘的管你是七郎还是七娘。”说完,掀开帘子又进去了。
只剩下谭雅和胡七郎等在外头。谭雅倒也罢了,根本就不知冷热;那胡七郎明明热的要死,却不肯被谭雅比下去,硬生生在大太阳下站着不动,就是亲兵送椅子过来也不肯坐下。
周老三进了帐子,顿了顿,然后冲着军医长点头沉声道:“行了,别等了,拔箭!”
那军医长吐了一口气,将手中汗水擦干,两手合在一起使劲搓了半天,俯身上前,左手压住阮小七胸口,右手紧握住那箭杆,一提气,大喝一声“起!”一把将那箭杆拔了出来。
阮小七被拔得闷哼一声,身子猛地抽搐一下,那血窜出老高来,围在周围做副手的军医马上用裹了药的纱布一层层往伤口上压堵。
周老三和吴魁两人不错眼地盯着那处伤口,见裹药的纱布换了几次以后渐渐不再透血,又往阮小七脸上瞧,伸手摸摸脖颈,虽然微弱总算还有脉搏,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拔箭杆的军医擦擦额间汗水,低声庆幸道:“小七爷真是命大!这箭头巧在没插进心肺,算是捡了条命回来。如今只看能不能挺过高热这段了。”
周老三握着阮小七冰凉的手,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也不禁热泪盈眶。
心中暗道:三弟,你可别关键时刻窝囊,那李瑾还盯着弟妹呢,你给我做出个爷们样,赶紧好起来!
吴魁见再无他事便率先出了帐子,对着谭雅道:“弟妹放心吧,小七兄弟箭拔出来了。”
谭雅看了半天,又往他身后跟出来的军医们那里盯了一阵,见军医们也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谭雅这才魂魄归位,软□子,靠在椅背上缓了半天,起身郑重谢过,又问自己能不能进去。
吴魁也跟着看向那军医长,那人沉吟半晌道:“唔,自然可以。小七爷拔完箭定是会发烧,那里还得要人日夜看护。”
谭雅急道:“我就行!哦,不,不,你还是另派了军医随诊,其余的打杂事情就交与我做。”
那军医长一来是觉得女子心细,阮小七的娘子能伺候,自然要比他人好;
二来么,箭虽然是拔了,保不准高热阮小七他就挺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