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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妖睁开浑浊的眼睛，朝山谷深深处望了一眼。
“终究，不论我是否脱离这牢笼，都只有绝望的路可以走吗？”
甘苦霖舍下一滴鲜血，灌溉在树根上，权当作是感谢他陪自己说话解闷。
“当年，能够活着被束缚在这青山里的妖魔，多半是新生的小妖，弱小到无法反抗，要么，便是不愿意参与到与神灵的纷争中去，只想躲起来，得过且过的。你如今变得强大了，开始想要离开了，对么？”
老树妖宽容地笑，树皮狰狞地皱在一起。
他还没有被关到青山的时候，曾经有个与世无争的小道士，在自己的树荫下睡了整整一百年，醒来的时候他的皮都和树皮长在了一起。
那天他和醒来后的小道士笑了整整一天。
人妖、神妖的相处之道，若是都能如此，天下又有何处是不自由之地呢？
“树妖，你知道吗？谷里有两个疯子，都说要我活的长久，总有一天，会把我扔出这狭隘之地。我等啊等啊，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觉得不耐烦。”
猩红的颜色慢慢地从甘苦霖的瞳孔之中褪去，重新露出好看的清明颜色。
“只是，树妖，现在，我又感觉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五百年的战火的味道。我怕是没有时间等到他们来救我了。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恐惧，我害怕自己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风景。”
暴风雨前的平静不是真正的和平，连空气中都带着让人窒息的味道，甘苦霖生平第一次，这样直白而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恐惧。
第一百零二章青山（二）
入夜，烛光闪烁。
赖小幸插着腰，弯子，看着冷如夜手上的小盒子。
非金非石非木，盒子由难以言喻的材质构成，却并没有如同她所期待的那样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气息。
没有开关和盖子，冷如夜尝试朝其中注入妖力，淡淡的光芒笼罩着整个盒子，它脱离他的掌心，在半空中夫浮起。
柳惜年和柳惜风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只觉得内心流淌过一股不可思议的，亲切的感触在胸口汇集，久久不能散去。
这是盒子带给他们的。
赖小幸朝没有变化的盒子伸出手，同样注入妖力。
“啪！”
烛火熄灭了。
零落的光片飞落下来，浅浅地照亮整个房间，随后落地，碎裂，消逝无痕。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黑暗。
“盒子是空的。”
冷如夜在黑暗中说，带着一丝明显的遗憾，赖小幸偷笑，知道他对于破除诅咒的期待是极大的。
自己是怎么知道那盒子与阴阳不灭灯有关系的？对于这个疑问，柳惜年只是回答了一句：“有人故意要让你们知道，自然就轻而易举地告诉我了。”
这个盒子是那日水月掉在地上的，现在想来，必定是他故意要留下盒子的。
“有人是谁？”
赖小幸也不点灯，在一片黑漆漆之中继续问道。
是雪夜、还是水月？
“一个女人，给过我忘心药水的那个女人。”
“是雪夜。”
赖小幸和冷如夜异口同声。
长夜寂静，柳惜风被他们的声音惊住，心下一跳。
冷如夜重新点了蜡烛，一间屋子四个人，脸上是不同的神情，不同的思考。
“我似乎有点明白，那是个怎样的神了？”
在鬼域的时候，赖小幸以为雪夜是个邪恶的，随时有着不可告人目的的人。实际上，雪夜自始至终的行动，都不在于摧毁，而是折磨。给你一点希望，看着你失败，再继续让你前进小小的一步。
宛如一个孩子，舍不得把糖一口吃掉，只会一口，再一口。
赖小幸被自己想到的比喻逗笑了。
可是这次，雪夜给了她和冷如夜走近自己的机会……
怕是他嘴里的甜味，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
——
没有等来姬不笑，赖小幸首先见到的人是高阳无泪。
这两年，高阳无泪一直跟着姬不笑平定四方，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四处奔波不肯停下的越空池，一方面是为了他自己心中的道义。
自那次分离过后，赖小幸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高阳无泪的头发白了，白的很彻底。
他笑一笑，还是温润如玉，暖光盈盈，只是……
“高阳，你为什么来了？”
赖小幸咧开嘴，笑得灿烂。她没有掩饰，只是看见了这个如同兄长一般的存在，她的喜悦要多于对他的心疼。
“我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就来给你做帮手。”
高阳无泪看了看青山的方向，微笑着摸了摸赖小幸凑过来的脑袋。他省略了后半句话——在最后的时光里，不再为道义行动，而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这傻丫头一样，好好地任性一回。
“正好我想你了。”
赖小幸搂住高阳无泪的胳膊，另一只手朝冷如夜做了驱赶的小姿势，牵着高阳无泪走向境溪。
冷如夜很难得地没有吃醋，这个像神仙一般飘然又像草木一般质朴的男子，时日无多了。
“青山要出事了么？”
赖小幸习惯性地脱了鞋，将一双小脚伸进水里浸着，圆润的石头顶着她的脚底板，很是舒服。
“不一定，我只是不放心你。”
高阳无泪看了一眼赖小幸的赤脚，忽然的，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他也了自己的鞋子，学着她的样子，把脚放进溪中浸着，小只的螃蟹从他的脚掌上缓缓爬过。
痒痒的感觉……
赖小幸默然看着他反常的举动，高阳无泪，似乎有些变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猜测，他有了更为真切，更像人类的情感。这原本是一个喜人的变化，然而，她的心却自然而然的痛了。
“高阳，你真好。”
赖小幸垂下脑袋，一抹猩红的颜色慢慢地从石块下面钻出来，顺着赖小幸的裤腿向上爬，钻进了她的衣领里面。
“你这样吃我的豆腐，不怕被我烧成灰？”
赖小幸皱起眉头，假装生气。
甘苦霖在她的衣领处冒出两个小眼睛，化成丝带状，绕着她的脖颈转了几圈，没有说话。
他只是不想和高阳无泪面对面，这个男子，和冷如夜是不一样的。甘苦霖头一次在一个人类的面前自惭形秽，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这样也很好看。”
高阳无泪好看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笑得十分温柔。他的指尖停留在赖小幸的颈侧，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
赖小幸看向溪水，脖颈上的猩红颜色宛如式样独特的丝巾，和自己脸上的胎记极为相称，确实很好看。
“我真漂亮。”
她得意地炫耀，甘苦霖下意识地就想逃开，这女娃真是不要脸。
“轰隆！”
伴随着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溪水高高溅起，赖小幸的整个下裙。
待震动平息下来，赖小幸转身一看，青山之内，冒出了浓重的烟雾。
——
——
长生殿。
“这样，我就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雪夜站在那里，地上只孤零零地剩下最后一个小盒子，一如他此时的身影一般。
“雪夜大人，你从一开始，就是孤家寡人，你从来都没有和谁在一起过，即便是我和水月，至多也不过是你的奴隶而已。”
镜花站在长生殿的殿门口，说完了离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是么？”
等到镜花早已经远去，雪夜才对着没有任何人在的空气喃喃了一句。
所以，上弦月和下弦月最初就是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孤家寡人么？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他，是永世孤独的么？
第一百零三章青山（三）
几千个小盒子七零八落地散在青山的各个角落，所到之处皆是弥漫着鲜血味道。
愤怒的咆哮响彻整座青山。
“这下惨了。”
甘苦霖苦笑一声。
他没有想到历史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演，那个名叫雪夜的神，他想的太深，以至于甘苦霖无法提前猜出他的想法。
可悲……
“伏魔结界，有了裂缝，你们自由了……”
赖小幸忘记了穿鞋，愤怒的火焰在她的眼中越燃越旺。
“砰！”
结界整个碎裂开来，成千上万的妖魔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她知道，愤怒中的他们在四散逃窜之后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肆虐和报复。
这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他们本不应该以这种方式离开青山。
雪夜，果然是个幼稚到极致的疯子！
“还来得及。”
高阳无泪冷静地声音将赖小幸从愤怒之中拉回了现实。
“对。”
冷如夜赶来，手掌在赖小幸的肩上放了一下，在一阵剧烈的刺痛之后立刻放开了她的肩膀。
赖小幸回头看他，他金色的瞳孔散发着冷淡的光芒，那里面仿佛有着能够让人镇静的力量，她点点头。
山顶处，一阵强烈的绿光散发开来。
“是老树妖！”
甘苦霖从赖小幸的脖颈上离开，飞向山顶。三人紧跟其上。
老树妖站在山顶最中心的位置，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发散出妖力，四个人各自引了一股绿叶之流，朝四个方向飞去。
当年诸神制造的伏魔结界，绝不是他们现在临时的举措可以相提并论的，然而，也只能够赌一把了。
半刻的时间都不到，临时的结界就制成了。
有几个腿脚快但是妖力低的小妖，没逃开多久就被赖小幸拎了回来，重新扔进了结界之中。
结界建好之后，高阳无泪和甘苦霖守在了老树妖的身边，现在的他将会成为众妖的第一个靶子。能不能收服人心，这是第一个关键。
而赖小幸则和冷如夜一起，将阴阳不灭灯碎片化身的小盒子一个个注入妖力，进行摧毁。
这个将雪夜其人制造出来的神器，仅仅是碎片，就能够将五百年不受任何外力破坏的伏魔结界摧毁，可见其威力之大。
现在敌人在暗，当务之急就是摧毁这强力的武器，避免临时结界再次崩坏。
“为什么不阻止我们的破坏？”
直到最后一个小盒子在他们的手中化成了碎片消失之际，冷如夜转过身，看着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妖娆女子。
“你明明就知道原因，何苦多此一问？”
镜花冷笑，反问道。
“我们当然知道，包括我们破坏碎片，也在雪夜的预料之内，这是他故意引导我们这么做的。但是，我想问的，是他这么做的原因，为了让我们彻底失去阴阳不灭灯，再没有破解诅咒的机会？”
赖小幸同样回以一个冷笑，雪夜所设计的每一步，表面上看似粗暴而且不经意，内在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其中的原因，才是他们迎敌的下一个关键。
镜花微微启唇，正要说话，数十个小妖不分目标地扑将过来，赖小幸随手将他们打个半死扔在地上，镜花却在小妖们撕裂凋零的尸体碎片中消失不见了。
“你难过吗？”
赖小幸抿唇，看向冷如夜剑上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