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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汀的母亲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十八岁,是一个女人最要脸面的年纪。可是她的大女儿已经放弃了少女的自尊心,将自己的脸面全都扯了个稀巴烂,因为她要独自生存下去。
在王汀更小的时候,她的母亲高兴于大女儿的懂事。可从女儿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已经处理好一切时;王家妈妈才强烈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女儿已经不需要他们的存在了。
后面这十年,无论是学习还是恋爱或者是参加工作,王汀都没有跟父母提过,也没有咨询过他们任何意见,她始终独自生活。
“你不知道,王汀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我跟她爸爸到底有多高兴。函函嘲笑我总是催王汀找对象,实际上,我哪里敢催呢。”王家妈妈叹了口气,看着周锡兵,“她如果跟你吵架或者发脾气,那她一定是很相信你才这样做的。王汀几乎从来不发火,她非常能忍。”
周锡兵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妈妈,你别担心王汀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王家妈妈垂下了脑袋,眼睛有点儿发红:“你别亏待她就好了。我们当爹妈的做的不够,现在想要补偿也晚了。希望你能做的比我们好。”
其实作为女方家长,王家妈妈跟周锡兵说这些有交浅言深的嫌疑。可是两人似乎都跟没有察觉到不妥一样,自然而然地就说起了这个话题。等到王家妈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周锡兵才将话题又转移到了十多年前王汀父亲生意失败的事情上。
王家妈妈叹了口气:“也是你叔叔他太鲁莽了。那块地原本说是不能开发成商业住宅的,后来一个主管领导说可以帮忙想办法,将土地用途改一改。这种事不稀罕,操作成功的人也不少。那个时候房地产大热,你叔叔就把所有的钱全投进去了。结果省里头开会严抓非法用地问题,你叔叔成了典型,项目被紧急叫停。”
那个年代的房地产开发都是靠银行,先贷款把房子建出来,然后再卖房回笼资金。土地的开发搁浅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启,每天需要还给银行的利息都是个惊人的数字。
最终,资金链断了,叱咤商场十几年的王家爸爸,最终折戬在一块地的开发上。
第116章 雪人(三)
中午,王汀母亲留周锡兵在家里吃的饭。她喊了丈夫两次,王家爸爸才从卧室中出来,面上恹恹的,看上去很不舒服。
周锡兵取了电子血压计出来,给老丈人量了血压,发现有些偏高。王汀母亲赶紧让丈夫又加吃了半颗药,等着半个小时后再复测一次。她拿了毯子给丈夫搭在腿上,心疼道:“生意的事情就缓缓吧,反正王汀上班了,函函马上也要毕业了。哪里需要你这么拼。”
王家爸爸摆了摆手,挣扎着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嘟囔了一句:“总要给她们安排好嫁妆吧。我准备过两天去南城给她们看看房子。”
周锡兵放下了手中递给他喝水的杯子,轻声道:“王汀已经看好房子,交过首付款了。”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起来。王汀的母亲尴尬地笑,像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也是,南城房价涨得这么快,早点儿买套房当投资也好。王汀的公积金不用的话,放着就不值钱了。”
周锡兵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买房这事儿,王汀在跟周锡兵交往之前就定下了。经同事介绍,找到了合适的房源之后,王汀和周锡兵提了一句。周锡兵目前的房子是在南城房价飞升之前买的,供应起房贷来,他倒不觉得吃力。签合同的时候,还是他开车陪着王汀一块儿过去的。
王家爸爸皱了下眉头,语气有点儿僵硬:“你们手上有多少钱?都是拿死工资的人,还两套房子的贷款哪里吃得消。”
周锡兵笑了笑:“还好,有公积金,能应付的过去。”
王家爸爸还想再说什么。妻子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闭上了嘴没再说话。周锡兵赶紧将茶杯递了上去。王家爸爸喝了口茶之后,合上了眼睛叹了口气,突然间又不满地冒出一句:“早就让她们回来发展的。省人医留不下的话,到安市人民医院不也蛮好的。一个个,都不想待在家里头。”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重新抬起了眼睛,目光恳切地看着准岳父:“爸爸,王汀跟王函都爱你和妈妈。”
王家爸爸神色有点儿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嘀咕了一句:“都是大姑娘了,说什么爱不爱的。”
周锡兵却笑了:“王汀说,她很感激你。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
饭菜都快要冷了,老两口才跟准女婿一块儿上桌吃饭。比起之前跟王汀母亲一道准备午饭时的交谈,餐桌上的气氛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沉闷。王汀的父亲僵硬地问了几句周锡兵父母的身体情况,就再也找不出新的话题。倒是周锡兵自己,主动提起了他你出差回去以后跟王汀拍婚纱照的事情。
“你们挑家好点儿的店。”王家妈妈的兴致看上去要比丈夫高,连忙强调,“宁可多费点儿心,拍好看点儿。不然以后翻起来,会遗憾的。”
王家爸爸突兀地打断了妻子的话:“你要遗憾的话,就再拍一次。刚好三十周年了,也算是个纪念吧。年轻的时候,没让你拍上婚纱照。”
“瞎说什么啊。”王家妈妈的脸立刻红了,嗔怒地瞪了丈夫一眼,“当着小周的面,你瞎讲什么东西啊。那时候哪里来的婚纱照。”
周锡兵给自己舀了碗汤,笑着附和:“妈妈拍婚纱照肯定好看。”
王家妈妈还是害羞,连连摆手:“不拍不拍,要拍的话就拍全家福好了。拍什么婚纱照的。”
“不一样的。”王家爸爸坚持着,“婚纱照是婚纱照,全家福是全家福,不用混在一起。”
王家妈妈急了起来:“这婚纱照有什么好拍的,全家福摆出来才有意义。”
周曦放下了汤勺,脸上微微笑:“妈妈,你还是听爸爸的吧。先拍婚纱照,全家福的话,以后总有机会的。”他的目光落在了王汀父亲的脸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态度温和地征求着老丈人的意见,“爸爸,你说是吗?”
王家爸爸没有吭声。他的妻子已经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这倒也是。函函还没找对象,等函函有了对象,最好你们也生了小孩,三世同堂在一起,拍的全家福才有意义。”
吃过午饭以后,周锡兵帮忙收拾了碗筷便告辞。王家妈妈想要留他再坐会儿,被丈夫呵斥了一句:“瞎胡闹,小周没工作要做啊。”
他瞪了妻子一眼,站起身送周锡兵出门,顺便将家里的垃圾丢出去。
也许是面对准女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许是他天生就不是特别健谈的人,领着周锡兵往楼下去的路上,王汀的父亲一直沉默不语。进了正月就算如春,可惜即使秋尽江南草未凋,小区花坛中绿意盎然,身处冷风中的人依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春寒陡峭。
沉默,让初春的寒意在翁婿之间愈发明显。最后还是周锡兵率先打破了僵硬的气氛,他跟王汀父亲挥手告别的时候,轻声道:“爸爸,我和王汀都等着跟你还有妈妈函函一起拍全家福。”
寒风吹乱了王汀父亲脑袋上的头发,显出了夹杂在里头的银丝。原本身材魁梧的男人此刻陷在羽绒服中,也显得佝偻瑟缩起来。这是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了。时间残酷冷静地带走了他的器宇轩昂,留下的只有沧桑。
周锡兵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句:“爸爸,王汀跟王函都爱你。”
离开王家所在的小区,往公交车站走的时候,周锡兵看了眼街对面的公园。腊月二十九那天,曾经有两个中年男人站在公园的山坡上,盯着王家的窗户看。当时,将自己锁在书房中的男人,是否注意到了他们盯着自己女儿的眼神?
周锡兵又深深地看了眼公园,然后抬脚上了公交车。他的下一站是安市规划局,他要查看安市近十几年房地产界的风云变化。周锡兵一直在规划局待到天擦黑才走。接待他的办公室秘书一个劲儿要喊他一块儿吃晚饭,要好好招待省城来的同志。周锡兵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表示他还得去丈母娘家报到。秘书哈哈大笑,这才作罢。
王汀的母亲给周锡兵发了条短信,让他忙完了就去家里吃饭。
周锡兵盯着手机看了会儿,最终还是婉拒了邀请,回复说他得去局里头开会。
王汀母亲的短信回复的很快,只说让他以工作为重。
市局也到了下班的时候,他赶过去也做不了任何事了。周锡兵却依然上了前往市局的公交车,好像这样,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也许是方向正好与人群流散相反的缘故,虽然是交通晚高峰,车上的人却并不多,起码后面还有好几张空位子。周锡兵却选择站在了车厢的中央,一只手扶着栏杆,默默地盯着公交巴士中不停播放的广告看。
他的脑海中飞快地翻着一张张图纸,那是安市十几年来的城市变化示意图。多年前,王汀的父亲是安市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一朝资金链断裂,他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块让他倾家荡产的地,最终没有开发成商业小区,而是成为了安市新开发的旅游景点的一部分。
公交车经过老城门的时候,周锡兵转头看了眼门外。远远的,苍茫的绿色在暮霭下变成了一团团黑色的阴影。这大片的阴影应该笼罩了陶鑫十多年的牢狱生涯,也压在王汀父亲的肩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吧。
周锡兵在脑海中一个个列着当初有权插手这桩土地开发方案的人员名单,重点在王汀母亲提到那位主管官员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当初王汀父亲跟陶鑫合作的拿地计划失败,究竟是他们商业眼光不足判断失误,还是有人特地挖了坑让他们往里面跳?到底是谁在安排这一切?这个人的目的大抵是求财还是其他?
公交车晃荡的厉害,站在车厢中央的高个子男人却纹丝不动。直到车子到站以后,他才面色平静地下了车,大踏步朝安市警察局走去。这时候,黑夜已经完全笼罩了安市,只远远的从大楼中透出的灯火,温暖着晚风中行走的人。
与周锡兵所料差不多,市局里除了几位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其他人都下班离开了。周锡兵朝前台值班的接线警察点点头,径直往后面的档案室去。他还要再借阅一下十一年前王函被绑架案的宗卷,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市局的人并不干涉他们办案,所有的资料只要他们需要,随时都可以调看。
周锡兵思考着安市这十几年官员升迁的变化,脑海中列出了一棵树状图。曾经插手过当年那桩土地开发案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经过电梯门口时,金属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嘀”响,里头呼啦啦地下来一堆刑警。
周锡兵在警校时的同学大张夹杂在一堆人中间,皱着眉头走了出来,身上的烟味浓郁得熏人。大张不抽烟,他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在烟雾中浸润了不短的时间。周围的警察们脸上也少见笑意,众人兴致都不高的样子。
大张一见周锡兵人,立刻伸手招呼:“走走走,陪我再去吃点儿。从三点钟开到现在的会,我现在恨不得能抢了食堂。”
周锡兵笑了:“又有大案子了?”
大张胡噜了一把脸,摇摇头,皱起了眉毛,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要真是大案子也没话说了。就是这案子吧,让人什么都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