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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恶心了?”他的语气忽然变了,“你救人不打算救到底?把我捞了起来,又任我自生自灭?你是神仙吧?有你这样的神仙么?”
没了做作的称呼,也没有了谦卑的姿态,苦竹大咧咧躺在地上看应春,轻佻且不雅。
“你是我见的第一个神仙,谁料竟是这副做派。你信不信,只要你跟我一起呆一天,我一定能让你喜欢上我。”
“不必了,我说的不是客气话,我是真的觉得你恶心。再说了,我讨厌桃花眼,怪里怪气的,不像好人。”应春瞥了他一眼,“再说你也没有翅膀。”
“……我他妈又不是鸟人!我哪儿来的翅膀!”苦竹怒极大吼,“喂!等等!你别走!这里到底怎么才能走出去!”
应春已经消失在云中。
“我此前一直不知道,苦竹郎君居然是人?”
婆青山的一角,有说话声絮絮传出。
“你又被他骗了。苦竹曾经确实是人,因此也习惯伪装成人。”少年郎的声音清脆干净,“真羡慕啊,我也想练出这样的本事。”
另一个声音传来:“他善于伪装,也善于欺骗,每一句话都不是真的。”
低而混杂的声音嗡嗡地响起,围坐在此处的每个人都笑了。
“生气也好,沮丧也好,你分辨不出苦竹的真心。”
“他根本没有真心。”少年郎的声音又叹了一口气,“真羡慕,苦竹的所有本事我都想要。”
尖锐的嬉笑声带着嘲弄,从角落里传出:“那你怎么不吃了他?”
“我也想,可是吃不了。他很戒备我。”少年问,“真的没有可以让他愤怒或者混乱的事情吗?”
“有的。”虫落倦倦地从水里钻出来,把湿透的长发堆在肩膀上,“他特别怕痛。”
混杂的笑声再次震响,除了能准确分辨出来的人声之外,还有些野兽的粗鲁吼叫。
虫落爬上岸,独自坐在石块上,远离了正围坐谈笑的其他人。
她清洗了自己的身体和口腔,可是嘴巴里仍然残留着令她不适应的血腥气。
“你又不是第一次吃人,怎么今天这样不高兴?”随着话语,有人从她身后靠近,坐在她旁边。
少年人的声音温和稚嫩,虫落靠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本来不想伤人的。”
“为什么?”
“有一个古怪的人,他吃了糕糜先生的蛊桃,但什么事都没有。”虫落低声说,“他后来看到我,以为我要跳河自尽。”
“他阻止你了?”少年低声笑道,“你对他有兴趣?”
“他没有阻止我,而且指点我应该怎么去死。”虫落的手指勾在少年人垂落的黑发上,“我想好好结识他,可我已经伤了他随从。”
“你看上他了?”
虫落忍不住笑了:“当然不是。在伤他随从之前,我听到他们在讨论山神。原来那人认识山神,似乎关系还不错。我若与他成了朋友,自然就更方便见到山神。可现在都搞砸了,我嘴巴里全都是我不喜欢的人的血腥味。”
少年带着怀疑:“真是这样吗?”
“……等见了山神,我再吃他。”少年人的黑发在她手指上缠了好几圈,“慈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有意思的男人了。”
沉默片刻后,两人都因为长期进食不足而造成的饥饿而同病相怜起来。
此时,杨砚池家中的小院子里,长桑终于推门走了出来。
杨砚池顿时站起,金枝玉叶也齐齐化出人形,看向长桑。
“救不了了。”长桑言简意赅,“准备后事吧。”
金枝玉叶脸色煞白,跑进了屋子里。
杨砚池一动不动,拦在了长桑面前:“为什么?”
“失血太多,而且那东西咬伤他的时候,已经损了心脉。”长桑低声回答,“对不住,我没办法了。”
程鸣羽连忙拉了拉杨砚池的手,可杨砚池仍旧一动不动。
他脸色极差,紧紧抿唇,唇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程鸣羽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愧疚,她不敢问。她也因为即将失去小米而痛苦,但这种痛苦根本不可能与杨砚池所忍受的相比。
长桑拍了拍杨砚池的肩,慢慢走向院门。
杨砚池此时转头看着程鸣羽:“凤凰岭上没有鬼师了是吗?”
程鸣羽一愣:“没有了。……你要做什么?”
“凤凰岭之外呢?外面应该还有的吧?”杨砚池看上去并不是突发奇想,“送我出去,我去找鬼师。”
“你要干什么?”长桑带着怒气闪到他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杨砚池,你的性命是我长桑救活的,你要干什么!”
“以生换死。”杨砚池很平静,无论神情或是说话语气,全无一丝疯狂之意,“鬼师最擅长的,也是我要去求他们的。”
长桑松了手:“以谁的生,换谁的死?”
杨砚池转头看程鸣羽,并不打算回答长桑的问题:“快,送我出去。”
“以谁生换谁死?!”长桑一声怒喝,平地里竟扬起一场旋风,院中所有东西四散,连杨砚池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倒了。
他想起身,却无法动弹。长桑半跪在地上,一把拎着杨砚池的衣襟将他抓起:“杨砚池,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想死,你想换别人的生,那你得问问我!”
“小米是我带过来的!”杨砚池抓住长桑的手大吼,“他是我的侍从!是我带他到长平镇来的!是我要在凤凰岭住下的!他是因为跟着我,才会遭到这种灾祸!”
他几乎喊破了嗓子。
“恩人,小米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因为我!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不能让他白喊我将军这么多年,我要救他!”杨砚池抠开了长桑的手,“连你都救不了,那就只有鬼师了。我不怕死,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可我不能这样继续害人……”
他没有说完,因为吃了一个耳光,一时间咳呛起来。
“你真觉得活着容易吗?杨砚池,你以为我救活了当时染上瘟症的你,我又容易吗?”长桑给他的耳光毫不留情,杨砚池的嘴巴破了,“长平镇那么多百姓,一瞬之间全都没了。凤凰岭上那么多人,苦苦地为家里妻儿求一条活命的道路。谁又想死了?谁不愿意好好活着?你无病无灾,无苦无痛,你凭什么就这样死?”
长桑站了起来,垂眸看着他。
“杨砚池,你又欠我一条命。”
他似有万般不愿意,但又不得不这样选择,脸上尽是不情不愿。
接着,他单手压在自己胸前,片刻后竟从胸中抓出一团银白色的火。
“这是我的仙魄,我分一部分给你的侍从。”长桑咬牙切齿,瞪视杨砚池的眼神里尽是怒气,“只有这么一小部分,已足够平白增他百年寿命。”
他跨过杨砚池的身体,径直走向屋内。
杨砚池连忙爬起,脸上尽是尘土与泪痕。但他匆匆抹了一把,紧跟着长桑也要走进屋内。
长桑手里攥着那团核桃大小的火,用手在杨砚池的额头上重重弹了一记。
“你记住了,我不允许你擅自浪费我辛苦给你的这条命。”他压低了声音,“你活着,可以做更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苦竹郎君(3)
小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原本还略有呼吸; 现在几乎连呼吸都微弱得看不到。
血已经止住,但不知是流干了; 还是被长桑抑制了。
两只兔子依偎在小米身边; 想竭力给他一点儿体温。玉叶蜷着四爪蹲坐在小米胸前; 长耳朵一动一动,认真听小米体内脏器搏动的声音。金枝仍不死心; 趴在小米脑袋边上喊他名字:“你再不起来; 观就被别的男妖怪骗走了。”
长桑把两只兔子拎到地上,摸了摸小米的脖子。
“还有点儿气。”他喃喃道; “不然可就白浪费我这一点儿仙魄了。”
他将手中那团银白色的火; 按在了小米的胸前。
接触到人体; 原本核桃般大小的火突然旺了,很快便在长桑手中熊熊燃烧起来。他抓着那团火,像攥着一大把迅速燃烧的柴,火焰几乎包围了他整条手臂; 也包围了小米的整个身体。
小米无知无觉; 那火却一点点地钻入了他的胸腔。
他肩膀与胸膛原本被撕开的裂口虽然不再渗血,但也没有立刻愈合。可是随着长桑的仙魄一点点没入小米体内; 他身上那道可怖的伤口,竟以可见的速度逐渐长好了。
杨砚池没料到长桑的仙魄居然真有这样的奇妙功用; 顿时喜上眉梢。他扭头看程鸣羽; 想从她哪儿获得一些同样的感慨,但却看到程鸣羽一脸震愕; 怔怔盯着长桑。
再回头时,长桑已经直起了身。火消失了,躺在床上的小米开始均匀呼吸。
“他以后也会变得和你差不多了。”长桑看着杨砚池,哼了一声,“芒泽的灵气他可以看到,这凤凰路上凡俗之人不可见的东西,他也能见到。一开始应当会略觉不适应,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杨砚池伸手去摸小米的额头,又抓起他细瘦手腕去探脉搏。体温渐渐上升,脉搏不断跳动,他此时才终于敢松一口气:他的小侍从,活过来了。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此时忽然松了,杨砚池大出了一口气,转头就要朝着长桑跪下。
但跪到一半,就被长桑拂袖打了一拳。
这回是打在他胸前,他趔趄后退几步才站稳。
“不用跪我,不用谢我。”长桑冷冰冰地说,“我救的是他,要谢也应当是他来谢。”
“我是他将军……”
“你仍是将军么杨砚池?”长桑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你到凤凰岭来也已经有大半年了,你还把自己当做将军?”
“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将军。”
年轻的男人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年孩童的稚气。他成长得这样快——长桑心想,太快了。人间的十几二十年,对他这样的神灵来说,无非是无数个不变的日升月落,仿佛只在一瞬之间,自己曾全心全力救助过的孩子就已经长大了。
“你不是将军,他也不再是你的侍从。”长桑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杨砚池,你活着不容易,不必要为任何别人糟蹋自己性命。你要为自己活。难道这小孩是被你挟持上凤凰岭的么?难道害这小孩的邪物是你赶到这屋子里来的么?你既没有责任,便不要随意说什么以生换死的话。”
杨砚池闭着嘴,一声不吭。
“你若要换,便先把我当年救你时用的那些珍贵草药和丸子还来!”
杨砚池抬头问:“你都用了什么草药和丸子?”
长桑快要被他气笑了:“你还真想还?我告诉你还不了!那都是我耗费许久精力与几百年岁月才做出来的东西,你要还?你还得了么!”
“……还不了。”杨砚池终于松了口,“对不住,我错了,恩人。”
长桑总算舒坦了,但越看他越觉得气闷:“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太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你养到这么大,养成这样一个别扭性子。”
他收拾了东西转身想走,却见程鸣羽正站在自己身后发愣。
“还有好多人等着我去开药,让开吧。”长桑觉得自己真的太忙太忙了,他现在完全是整座凤凰岭上最忙碌且又最得不到尊重和理解的人。
“……长桑,仙魄都是这样的颜色么?”程鸣羽问。
长桑一开始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心想或许穆笑与应春没教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