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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睛看向远处的天际，悚然一惊。
魔城的天仍然是一贯的赤红，但这诡异的颜色如今已然一路延伸到更远的、原本该是一碧如洗的王国心脏。即便隔了太远看不清楚，但山丘间城堡燃起了硝烟，火光隐约可见；宁静的修道院不复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又一片的烈焰。原本清澈流淌的溪流干涸，露出的河床中成片的兀鹫啄食着什么，场面令人作呕。
这是一幅世界尽头、众神黄昏的末日图景，凄惨、绝望。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奈莉的耳中嗡嗡作响，她扶住了身边的石柱，掌心冰凉。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她声音暗哑，不可置信地喃喃。但现实就在面前，她根本不可能再自欺欺人地过下去。她当初说过，只要卡尔萨斯损害了维尔德亚，她就会离开。
系统冷静地宣判卡尔萨斯的罪名：“魔王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恶。”
奈莉全身一震，宛如被提着浸进深渊的冰河里。
“只要他不死，世界就会走向崩坏。”系统还在继续陈述，“因此我们需要引导者，带领勇者们拯救世界。”
她的声音在发抖，带了哭腔：“可是……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活着都不被允许吗？”
“魔王是恶魔之王，是世间一切邪恶的源头。即便暂时沉睡，他总有一天仍然会露出原形。”系统顿了顿，好像在思考怎么更好地说服奈莉，“只要他还存在，恶意就会无限扩大，直到世界覆灭。”
仿佛这还不够，面前猛然投影出大陆各处的景象：
难民窟老鼠肆虐，怀孕的妇女无力地倒在路边，全力护住鼓起的腹部，却只能任由红眼的巨鼠一拥而上；梅兹雄伟壮丽的宫殿燃起熊熊大火，周围的商铺也被火焰吞噬，人们尖叫着逃离地狱，面对的却是更可怕的饥饿与瘟疫；绝迹迷雾海岸已久的海盗再次出没，渔民们被绑缚着双手押上船，成为奴仆；东边的异教徒铮铮铁骑碾轧过平和的村庄，攻破旧帝国的王都，一路西行杀入巴尔堪腹地，沿途白骨成堆……
奈莉脸色僵硬，良久无语。她双手捂住脸，缓缓靠着石柱滑下去，坐倒在地。
她太过乐观天真，事到如今只能说是愚蠢。
这大半年的快乐原来不过是虚幻。她的爱情，她的欢愉，是践踏着无数无辜人的鲜血长出的恶之花。
她能做的只有亲手将它掐断。
“我该怎么做？”深吸一口气，奈莉抬起头来，声音冰冷。
“杀死魔王。”
奈莉闭上眼，虚弱地笑了笑：“这我可能做不到。”
系统沉默了片刻，妥协说：“请你打开魔窟的大门。魔王强行封闭入口很久了，勇者无法入内。”
卡尔萨斯对她知无不言。她知道史洛斯所有的秘密，拥有恶魔的一半力量。是的，她知道打开大门封印的方法。
“然后呢？等着勇者前来将他杀死？”
系统没有回答。
奈莉低低地笑起来，显得有些失常。她反手抹了一把眼睛，轻声说：“我会赎罪的，但……这次结束后，我能不能提早回家？”
短暂的沉默后，系统给出答复：“可以。”
曾经的愿望成真，奈莉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她脸色麻木地起身，伸出手闭上眼，集中注意力，画出一个并不复杂的魔法阵。最后一笔连接上后，沉闷的开门声直从底下传来。奈莉疲倦地再次阖眼，平板地问：“我一直想知道，假如我在这个世界死了，会怎么样？”
系统明显犹豫了片刻，仍然给出了答案：“我们代为保管所有引导者的灵魂，只要灵魂不灭，完成任务后仍然能够回到原本的世界。”
奈莉却敏锐地捕捉住了其中的漏洞：“也就是说会有灵魂泯灭的情况？”
系统这次干脆拒绝了回答：“引导者1028号，勇者已经进入魔窟。”
闻言，奈莉缩了缩肩膀，将脸埋到膝头，闷声说：“嗯。系统，我还有个请求。”
对方没有答复，她直接当时默认：“能不能给我……可以真的消亡灵魂的武器？”
“为什么？”
“我比你们更了解恶魔。”
须臾的寂静后，叮地一声轻响，储物格里多了一根晶莹的蓝色尖锥，末端圆滑。使用说明：“点击角色卡片抹消灵魂。”
奈莉满意地点点头：“谢谢。”
“引导者1028号，勇者任务失败，队伍全灭。”
“是吗？”奈莉并不怎么惊讶。卡尔萨斯拥有的力量远远胜过任何勇者，他之前不过是任由旁人将他杀死罢了。
她用心地捋顺裙摆的褶皱，站在花架下抬头挺胸，看着一身黑衣的魔王从天而降。她扯扯嘴角：“我们的时间到此为止了呢。”
卡尔萨斯的声音很冷：“为什么？”
奈莉撩开垂下的蔷薇藤蔓，将满目疮痍的维尔德亚展露于对方眼前。她显得比对方更淡漠：“这是我该问的问题。”她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眉宇间渐渐现出痛楚来，声音也愈发低下去：“我愿意和你分担力量和孤独，但我并不知道这会带来罪恶。”
黑发红眸的魔王显得很无辜，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维尔德亚的惨状，脸色不改地说：“我并不知道这就是你说的罪恶，我不在乎。”
他顿了顿，眸光闪动：“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知道。”奈莉惨然道，“但是这比你有意为之更可怕。”
她指向自己的心脏：“是我接受了魔鬼的力量，我错误地低估了它。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是错的。我不该抱有希望，不该教你认识这个世界，因为你终究会将它毁灭。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
语毕，她的掌心覆在胸口，猛然亮起红光。
卡尔萨斯脸色大变，上前两步，却已经晚了。
封印解除，黑色的烟雾从奈莉的左胸穿出，失去束缚后飞快地没入卡尔萨斯体内。转瞬涌入的强大力量让卡尔萨斯一时难以支撑，跪倒在地。
“我将这一半力量还给你，收回我的承诺，履行当初的诺言、离开你。”奈莉瘫坐在地，笑了笑，“卡尔，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根本没办法亲手杀了你，连想一想都觉得痛苦。”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后倒退，站到了露台的石栏上。
“再见了，卡尔。”
她跳了下去。
☆、第26章 碎
奈莉知道卡尔萨斯的使魔会接住她。她要的并不是粉身碎骨，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下落的片刻光景，对取出系统给她的蓝色尖锥、向角色卡点去已经足够。
箭矢分开疾风前行的尖啸响起，在锥尾碰上界面的前一刻将尖锥击碎。箭身擦着奈莉的手指飞过，划出深深的口子。她抬起头，看到黑色的羽翼遮蔽本就昏暗的日光，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抱住。
卡尔萨斯的动作比她想的要快，看来是不顾力量反噬的痛楚就跟了下来。
奈莉闭了闭眼，嘴唇翕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卡尔萨斯同样沉默，瞳孔边缘的金色却亮得骇人。两人一瞬间就回到了史洛斯正厅，方才一边倒的战役已经半点痕迹都无，光洁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映着火炬明亮的光辉，宛如一整片墨色的冰原，散发的寒气让奈莉莫名觉得冷。
他抱着她一路走上王座。
冰冷的石座宽大，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卡尔萨斯却将她困在腿上，囚禁似的从背后揽住她。他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吐息：“奈莉，你好残忍。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但为什么你还是要离我而去？这个世界就这样重要？”
他低低地笑起来，不再如平日纵容而温和，笑声因为里头尖刻的嘲讽只显得阴冷，倒是有了恶魔该有的腔调：“可是明明你本来对这个世界并无留恋，是因为我才选择留下的，现在又为什么要因为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我？”
刻薄，冷漠，疯狂，这样的卡尔萨斯很可怕，但也许这本就是恶魔的天性，在蛰伏已久后终于彻底展露。
奈莉在他的怀抱里颤抖起来，垂着头默然半晌，才哑声答道：“我是因为你承诺不会毁灭这个世界才留下的。”
“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是知道的。”卡尔萨斯强行将她扭正，面朝他，眼对眼，冰冷地弯唇，“还是说，你也觉得我的存在就是罪恶？”
她无言以对。系统向她展示的证据太过有力，她再想否认，也骗不了自己。
他自嘲地嘶声笑起来，指尖攀上她的脸颊，温存地流连：“如果是这样，教会我人类、感情与世界的你，岂不是与我同罪？”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呵呵嗤笑，“又或者该罪加一等？毕竟如果不是你，我就会继续一次次被愚蠢的勇者杀死，这个世界又怎么会走到黄昏？”
“你逃不掉的，奈莉。”他捧起她的脸，漆黑额发下是烧红的眼，咄咄逼人，“力量与孤独也好，罪恶也罢，你我都要共同分担。”
他的唇微凉，贴上来如同初雪的滋味。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奈莉，求你不要让我失望。”他专注而深情地看进她的眼睛里，平静地念出的字句却很无情，“你也清楚，如今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如果你还是选择这个世界，我，”他停住，露出一个迷人却也冰冷的微笑，“我会应他们所愿成为真正的恶魔。”
奈莉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丑陋极了。
卡尔萨斯看着她的模样转了转视线，拉起她的手贴在他心脏的位置，抬眸看她，一字一顿地说：“或者，干脆用这只手杀死我。”
奈莉在这一刻觉得悲哀。如今他们能做的竟然只有利用彼此的感情互相伤害。他很清楚她下不了手，正如她清楚自己离开于他会是多么大的毁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
厅中始终寂静，只有火星燃到尽处的爆裂声。
卡尔萨斯的眼神渐趋幽深，半晌，他猛地将奈莉按到一旁王座的后背上，钳住她的肩膀俯身凑近，放声大笑。
“很好，我听到了你的回答。”他笑不可抑，眼中隐约有泪意，但很快消散，被更为冰冷的锐光代替。他宛如诵读咒语般不带感情地念：“明明你只要看着我就够了，明明你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明明是这样荒谬的世界，为什么你还要去保护呢？”
“既然如此，我如你们所愿。”他笑着笑着流下眼泪，红眸中亮起狂暴的金色，发中现出恶魔的角，暗夜的羽翼有力地舒展，空气因为他身周的强大力量而扭曲，奈莉呼吸渐渐困难，威压在她将要窒息的那刻猛地消失。
对方却在此刻粗暴而狂乱地吻上来。
体温是热的，石座是冷的。
据说三女神在创造世界时以井水浇灭了围绕陆地的火，才有了生命。
但如今，只有无尽的火焰将再冷的冰都毫不留情地碾碎成水，肆意凌虐。这个世界也好，奈莉的意志也好，都即将沉入黑暗。
※
“还是不愿意说话？没有用的。”魔王侧过脸浑不在意地亲吻少女的嘴唇。奈莉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却仍旧沉默。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卡尔萨斯的人偶。
他喂她吃饭，为她穿上华美的衣裙，抱着她在花丛中漫步。
她消极的抵抗在对方眼里，也许是另类的驯服，求之不得。可她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她不再渴望回到原本的世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