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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凡真人愣了一下,彻底崩溃:“大师姐我不求赢,我不求……我只是不明白怎么输的,我只想知道她做了什么。”
姜迎微飞剑入鞘,二话不说替师弟低头告罪,五指锁紧迎凡真人后领,将之硬拖下去。拖到一半迎凡突然握剑向上横扫,势如破竹,趁他师姐放手之际,在地上滚了个圈,又回到擂台中心,不屈不挠求个答案。
他眉心的血挤出来,淌过了鼻骨。
白衣道人低头捻手指,半晌叹了口气:“算了。不过你以后刨根问底的习惯改一改,不是每次都能活着遂愿的。”
话音刚落,场外的守缺子立刻伸手掀起风帽,露出一截短茬的头发,全神贯注盯着擂台。场上层叠交织的无形阵法开始在一只手中清晰,密密麻麻,犹似数万张罗网铺就而成,它们每分每秒都在移动,遵循最基本的规,汇聚分裂,连接断开,生生不息。
姜迎微抱剑的手臂逐渐僵硬,她的五师弟还困在一无所知的年纪里,有资格膛目结舌:“这、这是什么?”
守缺子看着,反而平静了。
四大仙宗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这一代简直跟竹笋一样参差不齐。幸而仲砂提前继位,奔波于宗门兴盛与权谋之间,于是之后几百年光阴,她引领起独属于九天凤凰时代的光辉淡去,从她手指缝里剩下的岁月,终于让没有“人上人”压着的他们跻身而上,夺回了本应雨露均沾的风头。
但心有不甘,对自己的不甘。
胜者退场,将辉煌施舍予败者,尝到自欺欺人的短暂欣喜后,才切身体会了一种漫长刻骨铭生的折辱,恍然意识到,半生骄傲竟被“屈而次之”四个血字,割得支零破碎。
他黯然喃喃:“时无英雄……”
白衣道人嘴角噙笑,手掌轻描淡写往下一压,地面崩裂,蛛网般的缝隙登时蔓延五十丈。
——乃使竖子成名!
三万六千多阵法升起现形,叠起来足有半人高,没有一丝杀气,安安稳稳运转,光线密集到窒息。白衣道人视若无物穿过所有阵,十方道鞋嗒得一声踩在台阶上:“意图夺云莱场子的道友,请随意。我把阵放这儿,图个省事。”
她将一侧头发往耳后别了一下,踩着软和扁平的鞋走下擂台。
再次经过锣鼓时,突然有人叫问:“阁下是云莱扶植的新一代弟子?”
“不是。”白衣道人稍作停顿,“我单名一个锈字。”
交头接耳声不绝,待众人意识到那人究竟是谁时,全场哗然。
除去锈祖,也没得旁人了。
少时借“饲祖”之名,在六合散修中掀起轩然大波,三度清洗封煞榜前二十凶邪,未尝败绩。迢遥境之争,隐没八十年,后跟随师父涂山九潭玄老,用首徒身份入主玉墟宗离兑宫。数年深居简出,私下却与“云莱少主”仲砂、“鬼中幕僚”江访安、“余情公子”殷锦、“三途山主”贾沛等大能修士皆有交集。不久后于三途渡河杀六合堂五堂主不知所踪,再次现身世人眼中,便是紧接着玄老成功飞升,那场惊世骇俗的“锈祖叩天”了。
之后,因“哀恸过度”隐居玉墟宗金笼峰,不问世事长达五十余年。
五十年后云莱宗主仲砂秘密发动第二次“叩天”,翌月法锈出山,年龄不足千,却凭“焚天之战”的战绩受封为老祖,名号单字一个“锈”,世称锈祖。
那时她的师门凋弊,撑起偌大一个离兑宫的只剩三师弟卫留贤。锈祖于出山十日后正式将“代宫主令”转授玄老座下三弟子,并留下一方锈祖金印。
此后,锈祖行踪莫测,有传闻她足迹遍布三途山、四野门、五苦谷。深知“八荒”内情的仙宗掌权人和六合堂堂主派出大量修士搜寻她的一举一动。
所有人心知肚明,经历“叩天”的锈祖,再不是那个闯南走北散漫执棋的少年人。
五蒙宗主吴忱子曾望卦兴叹,若非是不可变更的“道中天子”,托生凡胎做个“人中国士”也绰绰有余。
世事如过隙白驹,虽为同辈人,却是不同面貌。面对这个大乘期修士须严阵以待的大人物,姜迎微沉默退出擂台,不忘事先一脚将师弟踹下去。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便被叫住了,惊疑不定转身,见到法锈负手侧目,某个云莱弟子往前奉上一封青蓝色的帖子。
帖子正中缕空雕饰太朴的图纹,色泽陈旧却边角如新,显然没怎么打开过。法锈从弟子掌中接过:“令师上奏八荒殿的东西,称自己旧伤难愈,寿数将尽。”
姜迎微瞳孔微缩,疑虑未起,已转为心惊肉跳。
——天子不直接召见宗主姬章,而是与她言说,事必有异。
法锈指腹摩挲了一下帖子,笑道:“令师欲飞升否?”
作者有话要说: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晋书》
☆、铅华
在外人看来,威名赫赫的锈祖果然是改不掉饲祖时期的恶习,好一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回云莱的座位,反倒跑去与太朴首席相谈甚欢。
有锈祖亲手布置的法阵,再耳尖的修士也听不到一言半语。只见两人轻言细语谈了几句,姜迎微锁起眉,眉心习惯性夹起一道纹路,片刻后似乎告了个罪,从腰间抽出一根水烟袋,龇开右侧嘴角,虎牙叼着烟嘴,大约是顾忌面前的贵客可能不喜欢烟味,并未点燃,只把白铜的管口被咬塌下去一个角。
锈祖仔细打量水烟袋,宽容地笑了笑,没有催促。
姜迎微并没有摆架子的意思,事关重大,宗门继承人也需要发泄途径。
稍微对四大仙宗有点了解的,都知道一句总结:“云莱集绳,鸿渊鉴美,太朴吐烟,五蒙织锦。”
云莱仲砂收藏的手绳数量不下千条;鸿渊那位热衷美人红袖添香。而守缺子的喜好至今没定论,有小道消息说是“女红”,因为衣角上一些时兴的小绣样全是他自己动手,只因五蒙风气严苛,“不务正业”这一条作为罪责写入宗规,他羞惭让人知道自己的绣工水平与阵法造诣不相上下,故而一直未言明。
太朴姜迎微,几百年锦衣玉食也改不掉一身匪气,燥气上来直线掀翻长老打坐的蒲团……可能也是受她师父的影响。太朴宗主姬章同是阴晴不定的暴脾气,经常吃完午饭没事干,突然念及大徒弟半个月前打碎了她新买的茶具,怒由心中起,便提剑踹开徒弟的洞府,从天而降一顿削。
有点意思的是,这对师徒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脾性,感情却出奇不错。
姬章是个老烟枪,烟不离手,受此熏陶,姜迎微不能打架又心思郁结时,就学会了抽烟。
磨锋台上喝声不断,姜迎微静不下心去思考,脑子转不动,牙口又好,祖母绿的烟嘴咔吧一声,不经意间给她咬出了个坑。
脆响让她小惊了一下,正要抬眼去看锈祖是什么态度,忽然手中一轻,法锈低头托起水烟袋,另只手的指间一卷火纸煤,已经烧出了半截红色灰烬,她轻轻一吹火头,小簇明火跃起,两指夹住,翻转凑到烟碗处点燃。
沉默了一会,姜迎微倾身去衔手中的烟。
法锈松手让她拿着,单手不紧不慢搓散纸煤儿。姜迎微拿眼瞧着,问:“锈祖也好烟?”
“不喜欢。”
法锈低沉一笑,碾灭纸煤儿的端头,“但可以忍受。”
姜迎微做事大胆,就算色厉内荏,也直截了当:“锈祖出身八荒殿,却公然为云莱压场,不怕行事偏颇,又来引战?”
法锈道:“黑白我还是分得清的。”扫去袖口上的火纸屑,“这披的是衮服还是白衣,应该不难看出来吧。”
话里话外,有点分化八荒殿的意思。
姜迎微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实在没招,索性推诿:“锈祖,飞升是大事,您将我师父性命的大事交到我手上考虑,不太合适。不如这样,在下替您跑趟腿,四千年雪莲茶伺候,您与我师父详谈。”
法锈含笑不语,抬手握住姜迎微的肩。
姜迎微手臂蓦然紧绷,搭在肩上的手却没用力,只轻柔的将她往磨锋台的边缘带,二人身量相仿,看上去背影自然,然而身在其中的姜迎微半个身子都僵直了。迎微飞剑在剑鞘里紧张嗡鸣,打是打不过的,正迟疑要找什么借口,就听锈祖笑道:“姜道友,太见外了,我们小辈之间的私房话,扯什么大人呢。”
语气亲切。
“不如这样,你跟我来,我把道理给你捋一捋。”
眼瞧着锈祖与姜迎微这二人“一见如故相邀同游”地走出磨锋台,云莱这边的弟子才忙着挤眉弄眼。在各种无声的猜测中,仲砂掀起眼皮,只看到远处白衣临风、人群分海。
橘子瓣静静立在案几上,缓慢风干。
刚才那几幕,有一点重现饲祖风姿的味道,慵懒温雅,那个点烟的风流劲儿就别提了。
不为人知的是,法锈能重拾这副脸面,整整过了一百五十年。
话说二百年前,仲砂第二次“叩天”之后,万事并没有一帆风顺,其中琐碎波折不断,说到底,五十年的艰辛绝望哪是几句互诉衷肠能医好的。法锈将她送回云莱仙宗后,两人没有握手言欢,开始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冷战。
法锈自知理亏,做了个把月的孝子贤孙。
也基本没落实,云莱上下谁都不敢怠慢她,把祖宗当孙子使唤,除非活腻味了,端个茶送个水已经是“折煞人”。她的原话是“小住几日,打个牙祭”,说是这么说,听在知情人耳里,任它什么谦辞都左耳进右耳出,不如一个明晃晃的“屈尊纡贵”够分量。
法锈是想放低身段,放不下去。
仲砂是从会偶尔开花的冬末春初,彻底转入严冬。
她的态度非常鲜明:冷漠。这种冷漠很独树一帜,不是视而不见,她躺榻上养伤的期间,药照喝,人照理,事照做,就是一旦法锈在旁边,话说不到三句,必定冷场,忘年交情也拯救不了。
几个月内,两人间一度反复出现“吃饭了没?”“吃了。”“哦。”这类的问答。
应了一句老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两人,中间刮着疏离刺骨的冰碴子。
率先一拳击中墙面的是法锈,事情发生在某个阴凉的午后,她端着长老熬了六个时辰的药汁跨入宗主寝宫,没什么表情地照例问道:“饭后过一个时辰了么?”
“没到,还有半刻钟。”
“那药先放这晾着。”
又是三句结束一轮对话,法锈将玉碗搁在桌子上,拉了把椅子抱臂坐下,空荡荡的寝宫只剩翻书的沙沙声。坐了一会,法锈伸手搅动药汁,突然道:“你这伤大概十月能好全,我就再叨扰这个时间。等你好利索,跟我打一架。打完我回玉墟宗。”
“不打。”
“我让你三招,不布阵。”
“不打。”
法锈手指一顿,玉勺磕在碗沿,数道裂缝如闪电分布开:“宗主大人记不记得在金笼峰字字诛心,戳得我脊梁骨疼。”
仲砂翻过一页书:“真巧,那时我也差点动手。”
这本糟烂的旧账埋藏许久,终是重见天日。
法锈撑桌站起,俯视她手中书卷,开始了口舌之争:“砂宗主,一样的遗言,还是不要重复用第三次的好。”
仲砂没有当初的窘迫,针锋相对道:“不会。锈主痛哭流涕的模样,见一次就不敢忘。”
杵在殿门口的小弟子头背上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