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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抬起一张灰败的脸,褶子百结还要强装笑脸,“小老儿受仙家指点,说今日有大神路过我家门前,千万要请大神喝杯水酒。大神赏个脸吧,见面就是缘分嘛,您踏进我家门槛,寒舍蓬荜生辉。您看这么好的机缘,您千万不能走……”
龙君抖了两下腿,“老者,你认错人了。”
那老头抱着大腿不放,“绝对没有,您如此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一看为人就很正直。”
龙君很为难,“长得帅不一定就是大神啊!”
“难道您要否认您是大神的事实吗?既然不是大神,就不会腾云驾雾。”那老者干脆躺倒,“您要走可以,从我身上碾压过去吧!”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碰瓷,现在的老人太不好惹了。龙君有点生气,“谁说我是大神的?叫他出来当面对质!”
老者勾起头说:“我家允文允武财智非凡的灶王爷,他说今日有吉星路过,能保家宅平安,所以无论如何要请上神到我家坐坐。”
龙君拧眉唾弃,“原来是他!”说的好听,什么请进家里坐坐,刚才院里哭声震天,难道以为他聋吗?可是走不掉,也是件相当麻烦的事,背上的鱼说:“郎君神通广大。”她是赞成他进去降妖伏魔的。
那老者翻身站起来,两手抱拳对他们拜了又拜,“夫人侠骨柔情,太难得了。上神您累不累?小老儿来替您背……”
龙君心里不太痛快,扭身避让开,自己背着夷波踏进了院子。
宾客还未散,一大群人聚成一堆窃窃私议着,红绸妆点的门楣底下站着新郎官,正呆若木鸡。两个长相打扮一模一样的新娘子嘤嘤哭泣,边哭边相互指责:“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夷波探出头,轻声说:“齐人之福?”
哪里是齐人之福,双方对峙,必有一方是假的。龙君回身询问事情经过,新郎的母亲声泪俱下地描述:“上年请媒婆拉线,小儿聘了船官湖蒋家的姑娘为妻,今日姑娘娘家送亲来,鱼轩(妇人用车)里下来一个,喜娘搀进去拜堂了。可是前脚走,后脚又出来一个,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耳朵底下的痣都分毫不差……上神请看看,我们肉眼凡胎分辨不清,还请上神替我们做主。”
龙君确实有分辨妖物原形的能力,但也仅限于活的。现在看那两个新娘子,皮囊之下实打实,且一举一动毫无二致,想来其中一个必定不在五行中。
夷波信心满满,“郎君看穿她!”
他轻轻嗫嚅了下,“本座看不出来。”都怪那个灶君,看家护院是他的职责,半路上拉个人就拿来凑数,这种行为简直可耻!
夷波有点失望,她一直以为龙君是无所不能的,为什么连个赝品都分辨不出?她抓住他的肩头摇晃,“用力一点。”
这不是用力就管用的,龙君叹息:“本座的龙眼只看活物,看不了魂魄。那东西是个鬼,本座又不是钟馗,这事不归我管。”
众人闻言一阵骚动,更加感到恐惧了。鬼怪对于凡人来说只可敬而远之,一旦沾染倒运十年。现在来了个鬼媳妇,要在这里安家落户,那还得了!
新郎的母亲连哭带喊,“上神您一定要替我们想办法,今天要是没有个决断,鄙宅就要出大事了。”
如此只有请新娘娘家送亲的人验证,问一些过去的琐事,答得上来的是真,答不上来的必然是假的。可是这只试图冒名顶替的鬼做足了功课,连人家马桶放在哪个方位都如数家珍。夷波看看龙君,又看看新郎官,“干脆两个都收了吧!”
新郎官慌忙摇头,表示无福消受。家里人想尽了办法,依然无果。龙君负手问新郎,“和尊夫人熟悉吗?我是说私下里的。”
新郎官秒懂,红着脸笑了笑,“必须的。”
龙君抚掌道好,“那就逐个进去谈谈人生吧!”世上的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不可能做到和另一人分毫不差,也许语言动作上能够模仿,但是到了某些特定的场合,总会有些区别的。
但是新郎有顾虑,“要是我受到伤害怎么办?”
龙君说:“要伤害早就伤害了,人家可能只是想和你做夫妻。进去试试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新郎想了想,狠狠一跺脚,牵起一个就进了房。剩下另一个排队等候的新娘子哭得很伤心:“郎君……她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夷波跳下来,茫然看着洞房方向,“干什么去了?”
龙君拂拂袍角,“检查身体。”
夷波穷极想象也难以理解检查身体里面包涵了哪些内容,便挨在他身边,轻声说:“新郎官不好看,为什么抢着嫁给他?”
龙君自信满满地微笑,“像本座这样美貌和智慧并重的,到哪里去找?凡人嘛,勉强过得去就可以了,要求不能太高。”
新郎官的父亲端了两碟点心上来,拱手呵腰:“上神,小儿的安危无虞吧?”
“无虞,最多操劳点儿。”龙君捡了个杏花酥递给夷波,“慢慢吃,别噎着。”
老者又犹豫,“人鬼殊途,交媾……不要紧吧?会不会被吸光阳气,对将来的生育有没有影响?”
还要包人生儿子吗?龙君不耐烦地别开脸,“只要那只鬼不是存心害他,一次不要紧。用右手还有损耗呢,何况这个!”
这下老者不好意思再问了,心想这位大神真是性情中人,说话一针见血,斩草除根。
夷波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追着问:“交媾是什么?”
龙君尴尬地咳嗽一声,“就是交尾。”
这下她明白了,立刻涨红了脸,扭扭捏捏抱怨:“郎君太不矜持了。”
龙君无语问苍天,是她执意打听的,不告诉她,她又要追着问半天,烦都烦死了。一旁的老者和夫人都讪讪的,大神的世界他们不懂,一些学术性较高的专业名词也没有必要探究。眼下只要儿子能从里边活着出来,别的都不是最要紧的了。
大家翘首以盼,等了三盏茶工夫,新郎官打着飘现身了。忙上去问怎么样?他摇了摇头,“难以分辨。”
还有一个呢,要验当然得一块儿验,于是剩下那个新娘子也被推了进去。
这么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新郎的母亲担心不已,叫人搬了个香案来,点上香放在龙君面前。自己抱着蒲团跪下,双手合什不住向龙君祝祷:“上神保佑,保佑我儿天赋异禀,身强体健……”
有现成的神仙,不拜浪费了。等待洞房出结果的同时,众位亲友也没闲着,纷纷敬香上供,从儿孙满堂求到六畜兴旺,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都轮了一遍。烟雾后的龙君被熏出了两眼的泪,直接石化了。
“本座……”他喃喃自语,“好想摆尾。”
那可不行,神龙摆尾是要引发暴雨和龙卷风的!夷波忙安抚他,“郎君,神格高尚。”
所以高尚的人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他只得咬牙撑住。
又过了四盏茶工夫,新郎拌着蒜出来了,跌跌撞撞到了龙君面前,“上神……都一样啊。”
连那种非常时期的表现都没有破绽,看来这个鬼的能力不容小觑。不过堂堂的龙君是不会被小困难打倒的,这是逼他出狠招了。命人搬一张桌子过来,教新娘的陪房说了一段话,然后一手执刀,在边上静待。
那陪房颤颤巍巍站了出来,“我家娘子在闺中常玩翻桌子的游戏,”指了指面前的八仙桌,“能翻过去就是真的,翻不过去就是假的。”
龙君比了个手势,“翻不过去的就杀掉。”
两个新娘,表现各异,一个闻言嚎啕大哭,另一个把裙子往腰间一塞,伸腿就迈了过去。
也就是一瞬,龙君手起刀落,迈过去的那位还没站稳就身首分离了,在众人的惊呼声里颓然崴下去,砰地化成了一蓬烟,很快消散了。大家这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个套,引诱那只鬼往陷阱里钻。鬼再精明,终究算不过大神,深闺里的姑娘哪个会翻桌子?鬼却傻乎乎信了。只是这一着棋错,前功尽弃,于是再死一次,这下子只能做聻①了。
新郎全家对龙君感激不尽,齐齐叩首:“谢上神救命之恩,上神功德无量,德泽四方。”
被烟熏火燎了半天的龙君只想离开这个是非地,把夷波往背上一扔,二话不说,驾起云头便逃窜了。
夷波却还沉浸在兴奋中,“干爹真聪明!”
龙君定了定神方豪情万丈地回应:“本座生来足智多谋,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夷波对他的仰慕自然更进一层,就是不太明白那位新郎官为什么这样费时费力地检查身体,最后居然一点成效也没有,还是要动用龙君惊人的智慧。
她啧啧赞叹,“新郎这么累,无用功。”
龙君摸了摸鼻子,“本来以为可以兵不血刃,没想到太看得起他了。这世上怎么有分不清娘子的人,不过他倒是不亏,嘿嘿。”
夷波茫然的一双眼睛,在星光下熠熠生辉,“为什么不亏?”
“胜在数量,你也知道齐人之福,谁能像他一样名正言顺洞房两次?”
可是两次太操劳,所以新郎的母亲要在他面前上香,求他保佑她儿子越挫越勇。关于这个问题,其实龙君觉得很耻辱。他是应龙,又不是烛龙。上古时期烛龙曾经作为性器崇拜被人供奉过,那也是因为烛龙长得困难的缘故。他呢,身形流畅,双翼白洁如雪,简直就是纯情的化身,不知为什么会沦落到要听那些无聊祝祷的地步。看来人界有神就拜是毛病,弄得他满身烟火气,实在讨厌。
夷波很关心那个问题,“两次好吗?干爹喜欢?”
龙君窒了一下,“当然不是,本座洁身自好,对待感情相当忠贞。当初要不是甘棠抛弃我,我现在一定和她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惜,命运终究没法改变,我救不了她,只有尽量完成她的遗愿。”
对于龙君的那位初恋,夷波从抵触到接受,慢慢又觉得她为了坚守爱情,非常可敬。现在他偶尔提起她,她居然隐约有种旧友的感觉。只是追问妖后究竟有什么遗愿,龙君只是看着她,闭口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①nǐ,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此梗来自《耳食录》:
钱氏女
郭氏子聘钱氏女。亲迎之日,鱼轩至门,得二女自轩中出,声音、笑貌、服饰无纤毫差异,彼此互相争辨。
其家惊怪,亟召其母家。既至,二女皆泣,就母怀与兄弟通款,皆曰:“请除妖妄!”母家亦竟莫能辨。因令各疏母家事,纤悉皆知。其母曰:“吾女左足跟有小黑点。”就验则皆有之。复各验左臂红印,印亦宛然。以至手足箕斗,无不符契。或私谓曰:“是妖怪所为,形声之间何难尽肖?彼必为淫媚而来,若于床笫间试之,则或庄或谑,或淫或贞,真伪立见矣。”郭氏子携二女就寝,观其所为,亦竟莫能辨。
试验之法殆穷,母忽心设一策,命立机于地,约曰:“能超过者为吾女;不能者,杀之。”因掣剑以俟。一女惶惑无策,涕泣自陈。一女闻言,即跃而过。因前砍之,应手而灭。
☆、第 29 章
? 到达丹江口,相当于打了个小盹的工夫。龙君压下云头,落在沧浪水边,放眼远看,河水很宽,果然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到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泥土的芬芳。低头看,傻鲛八爪鱼一样扒着他不放,搭便车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