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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荣被他烦得头痛,抬头看见雪刃走过来时,呼吸一滞,愣了半晌。
月光朦胧,照在人身上仿佛度上层幻影。雪刃腰上挂着两柄弯刀走过来,神色懵懂,小心翼翼。
苏锦荣一把推开赖在自己身边的杜辞舟,扑到雪刃面前,扯过她腰间的弯刀。
他一遍遍地抚摸弯刀银鞘上的花纹,眼泪不知何时已涌了出来。杜辞舟坐在原地托腮淡淡地看着他们,他早在第一眼看见雪刃时便看见她腰间挂着的弯刀。
“你是何人?”苏锦荣握住雪刃的肩:“你为何会有舍妹自幼不离身的刀?”
雪刃被他吓到,猛然推开他连退几步,紧紧握着弯刀提防地瞪着他。
第15章 满城烟火
苏锦荣见她惊慌戒备的模样,顿觉是自己失态,连忙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不舍地放开她腰间的双刀,借助月光仔细看她的脸。
与苏映雪真是不像。
他的妹妹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风华自信,而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眉头微锁,像是有解不开的忧愁,身形也瘦瘦小小,十分好欺负的模样,都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
苏锦荣不由放缓语气,徐徐问道:“可否告诉我,你的刀是从何处得来?”
雪刃想起在人间不可提及妖的规矩,咬住唇,摇摇头不愿开口。
苏锦荣还欲再问,杜辞舟便挤上前来,将他挤到一边:“以你这般问法,问到明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说罢,杜辞舟把酒坛子塞到雪刃怀里,趁雪刃慌乱地抱住坛子的间隙从她腰间解下其中一柄弯刀,抛到苏锦荣手里:“我用这坛好东西跟你换,借你刀用一晚上,明日原封不动奉还与你!”
雪刃想抢回刀,奈何怀里还抱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酒坛子,气得跺了下脚:“你欺负人!”
“我欺负你?”杜辞舟不可思议地捏住她白嫩软乎的脸颊:“你今夜是否无处可去?”
雪刃瘪嘴,不情愿地点头。
“想不想住在这里?”
雪刃想起方才泡的又舒服又香喷喷的澡,眼眶都憋红了一圈。
“乖。”杜辞舟拍拍她的头,唤来丫鬟:“去跟着这个美人姐姐好好休息,明日我便将刀还你,还带你去吃最好吃的东西,去最好玩的地方,可好?”
雪刃眼巴巴瞅着他:“你不能骗人!”
“好好好,不骗你。”杜辞舟笑起来,百般好言哄着才将雪刃劝回房里。
待到他转回来寻苏锦荣时,苏锦荣捧着手里的弯刀,郑重对他道:“是映雪的刀。”
杜辞舟收敛起笑意,神色沉重。
次日一早,雪刃打着哈气从房里出来后,睡眼惺忪地吃完早饭,便被杜辞舟拉着去逛街市。
雪刃拍了拍杜辞舟归还来的弯刀,又悄悄瞧了眼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苏锦荣。她有些害怕这个平素板着脸的男子,即使每回发现她偷看自己时,苏锦荣都会僵硬地扬起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和善笑容来。
杜辞舟领着雪刃吃遍一条街的美食,吃完便撂下摊子留着苏锦荣结账。雪刃面皮薄,觉得有些愧疚,杜辞舟便揽着她的肩谆谆教诲道:“莫要觉得不好意思,你瞧见他身上穿的衣裳没?还有他腰间挂的玉佩,哪样不要大把银子?总归他是要花掉,不如用来救济你我,难道不是功德一件?”
雪刃斜眼瞧他身上同样光鲜的服饰,决定不与这个厚脸皮的人计较。
入夜后,街市上更是灯火辉煌。
远处烟花炸开,十里盛渡河上画舫彩灯与烟火辉映,绚烂如画卷。
从盛渡河一角飘出来数盏河灯,摇摇晃晃漂至江心,如同河上次第绽放的莲花。雪刃趴在桥上,指着打着旋儿漂到桥下的河灯问:“那是什么?”
“是河灯。”杜辞舟伸头瞥了眼桥底,将扇子摇得万般风流倜傥:“怀有心愿的人会将心愿写在纸上,放入河灯中,河灯会载着他们的心愿漂流至河神所在之地,神便会听到他们的祈愿。”
“神当真会听到吗?”雪刃认真问道。
杜辞舟但笑不答。
雪刃想了想,从身上不知那个角落翻出几枚乞讨时讨到的铜板,跑去卖河灯的小贩那里买了一盏河灯,将自己的心愿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妥帖放入河灯里。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杜辞舟不由好奇,想勾头去看,被雪刃挡住:“你不许看!”
“那你告诉我,你写的心愿为何?”
雪刃捧着河灯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道:“我写的是,我想回家。”
“回家?”杜辞舟挑眉,望了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苏锦荣一眼:“你家在何处?”
雪刃垂着脑袋,眼眶微红:“在西北,很远的地方,我想回家……”
苏锦荣也走过来,看她泫然欲泣的小脸,不由想起苏映雪,心底微疼,安慰道:“别哭,我可以送你回家。”
雪刃摇摇头,抹去眼泪,可眼泪越抹越多,她将河灯捧到他们面前,小声说道:“不是说河神会实现心愿吗?这个要怎么放进河里,神才会看得到?”
苏锦荣与杜辞舟对视一眼,一个连忙去拿火折子点亮河灯,一个给雪刃擦眼泪柔声安慰她。总算弄好河灯放进河里时,苏锦荣看着渐渐漂远的河灯,问道:“你当真不想留在这里?我可以照顾你。”
雪刃摇头:“我已经来过这里,现在,我该回去了。”
她已经看过南方最美的景色,遇见过最美的人。她很喜欢苏锦荣与杜辞舟,这两人带她吃了她从未吃过的美食,看了她从未见过的风景,他们给她讲民间流传的美好故事,还帮她将所有心愿都托付在一盏河灯上,送它漂入满城烟火中。
如今,她是时候回去了。
她已把所见的每一处风景,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牢牢记在心里,不是为了回忆,而是为回去讲给凛锋听。
她想把沿途所有的美好都告诉他,然后对他说,她想回家。
他就是她的家。
苏锦荣温柔地笑了下,抬手轻轻揉着她的发。
“好。”他轻声应道:“我来为你准备行囊,送你回家。”
雪刃走时,婉拒了苏锦荣送她回西北的提议,依依不舍地使劲朝他们挥手。杜辞舟与苏锦荣并肩站在城门下望着她小小的身影逐渐远去,忍不住问道:“她有可能真是阿苏。”
苏锦荣望着雪刃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知晓。”
“那你还放她去西北?”杜辞舟扬起眉。
苏锦荣眸色浅淡,道:“映雪死时,一定也很想回家。”他转身往回走,前尘往事尽数放下,脚底竟是如此轻松:“我如今,也只不过是帮这丫头回家罢了。走,你这几日来用我的银子,我们是时候好好算下账。”
“那可是给你妹妹用的!”杜辞舟喊道,回头望了一眼雪刃离去的方向,扬起笑,快步追上苏锦荣。
第16章 妖门倾塌
幻境中并未展现雪刃回到雪原后的经历,而是重新归于黑暗。
黑暗里亮起一盏红烛,青黛提着朱红灯笼,朝黑暗深处照过去。
沿途斑斑血迹,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往前走便能看见路旁倾倒着沉淀着无尽岁月痕迹的断石,上面纹路光怪陆离,刻画着无数妖魔画卷。
青黛停下脚步。黑暗的尽头坐着一个满身血色的男子,面容浸透鲜血,已经模糊不清,身上裹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毛皮,安静地垂头坐着。
青黛默然望着他,轻声唤道:“雪狼王。”
四周的黑暗瞬间分崩离析,飘落的斑驳碎片中,一片千顷芦苇荡的幻境在他们眼前铺开,一叶竹筏载着悠悠斜阳、长天归鸟顺流而下。撑着竹篙的白衣人向竹筏上的坐着的另一人伸出手去,一只白皙的手递到他手上,如云似雾的乌发下抬起一张妍丽的小脸,眼角一颗红色小痣如同颤栗的血珠。
若有来生。
青黛走入芦苇荡中,踏过一江碧波,走上竹筏,走到白衣人身边:“雪狼王。”
她向他行了一个礼。凛锋是几千年来雪原上最强大的狼王,受得起妖主的礼。竹筏上的白衣人收回抚摸着女子长发的手,向青黛还了一礼:“妖主。”
聂江寒站在岸边望着竹筏上的三人。如今雪狼王被埋在厚雪之下,群狼朝拜,已是重伤将死,却与青黛在记忆的幻境中得以一见。
却不知这位雪狼王煞费苦心将他们引入幻境中,所为的是否是那个名叫雪刃的小姑娘?
竹筏上,凛锋望着青黛,道:“想必妖主已看到我残存的身体。”
他说:“我要死了。”
凛锋说时很平静,如同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生死。他的年纪较之其他妖王而言很是年轻,但他的眼里沉淀了深不见底的苍老和疲惫。他对着青黛,郑而重之地请求道:“妖主,我已尽力,可惜护不住映疆城中几千生灵。只是我雪狼一族的狼后一息尚存,请妖主可以将她从雪底救出,带回人间。”
“她是人。”青黛望着他的眼,淡淡说道。
“她是人。”凛锋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女子身上,凌厉的眉目也变得柔软而平和。他用叹息一般的语气,却带着一丝无奈的尾音缓缓道:“她的魂魄被困进当初我送给她的雪狼体内,我只能用余生时间都看着她,但她再也不会记起我。”
青黛望着竹筏上娇妍如画的女子,沉默不语。
她明白凛锋的感受。她期盼着聂江寒再也不能记起往日的一切,但她又偶尔会私心盼着他能想起,想起她曾伴了他数千年的时光,曾与他一同走过漫长的清寂与孤独。若只有她记得,那样太残缺,太疲惫。
凛锋的目光带了一点悲伤,轻声道:“我如今都不晓得雪刃究竟是不是她,她们太不同,我已分不清在那具身体里的,究竟是她还是重新生成的魂魄。”
“她被我困在雪原太久,她本来应在南方那片水乡,听说那里有乌篷渔歌,桃花满树。”凛锋闭上眼,他眼底氤氲了一点湿气,回忆着许多年前她对他讲过的故事。那时她眼里似是倒映着故乡月色,婆娑花影,一颦一笑,都是画意。
“所以我送她去映疆城,放她离开。”凛锋说道:“她是人,她始终是人。她不能像狼一样活着。”
“可是她回来了。”青黛接道:“她也做出了她的选择。”
晚风吹过,芦苇荡里万物凋零。青黛向凛锋行了个礼,与聂江寒退出芦苇荡的幻境。
幻境将灭,凛锋将死。
凛锋与那个女子并肩站在竹筏上,他知道她不会回应,但还是低下头,对她轻轻说道:“若是当初我没有挑下你的刀……”他又笑了笑,摇头道:“不,我从未后悔过。”他挽住女子的手,细细看着她的眉眼,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的那么认真,那么难过:“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好好活着。”
他闭上了眼睛。
整片芦苇荡在他闭目的刹那分崩离析,纷纷扬扬,似是下起了一场大雪。
大雪后的一处黑暗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她紧紧闭着眼,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停地颤抖,像是在哭。
青黛看着她身上被血浸透了的雪白毛皮,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原来,他把自己的毛皮给了你,你才活了下来。”
雪崩之时,他们被埋在了雪下,彻骨的寒意几乎渗透神志。那时凛锋已经重伤不治,于是他将自己的毛皮从身上一点一点扒下,温暖的毛皮带着他滚烫的血,紧紧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