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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寒回头,就见树边不远处又出现了那名拿着藤球玩的小女孩。她穿着半旧不新的袄子,一个人在院子里拿着已经刺毛的藤球自娱自乐,一不小心将球抛高了; 踢出院墙去,她急的就去推半月门,一般来说; 这门是锁着的。阿澜如果用力的推门,只会得到呵斥。可这次她的可手指碰到了石拱门外另一边的木门却轻易的推开了一条缝——门似乎忘记锁了,它被打开了。
女孩子眼神闪烁的瞧着这扇门,即兴奋又害怕; 一时间竟然不敢用力推开。最后还是对藤球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在陈寒的位置她看不见女孩子发现了什么。只知道女孩子看起来吓坏了,她连忙收回了迈出去的脚,躲回了墙壁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球还在另一边,又犹豫着,重新靠向半月门。
那只手就是这时候伸进来的。在女孩的眼里,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手。
那只手递来了她的藤球,陈寒听见了声音:“你是阿澜吗?我是秦微青,是你的哥哥。”
陈寒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意识到她进的是谁的世界。大概是被赵明影响,她运气现在也真的算好,进入骨祠里竟然一下摸到的就是最底下的祖宗。但陈寒同样很惊讶,她原以为骨祠里最凶悍的第一位人祭怎么说也该有红衣女人的可怕程度,就算嘴里不能含个深渊,好歹也得是青面獠牙吧?
可是不。
骨祠的主人,秦家的第一位人祭,是个有些面黄肌瘦、但仍然能瞧出美人底的小姑娘。
她看着门外的那一边,有些怯怯的。但对球的欲望超过了胆怯。她飞快的伸手接过了球,细细地说:“是的呀,我是阿澜。”
她的口音里带着点苏州雨巷的味道,软软吴侬随了她的母亲。但这样的口音在秦家这样的大家里,却显得诡异而突兀,无端提醒着所有人这个女孩的出生——三房老爷的乱来,养在了勾栏里快六年的“小姑娘”。
这女孩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口音在北方不讨喜,所以飞快闭了嘴。抱着自己的球便要后退回去。她面前的青年见状怔了一瞬,伸手拉住了她的肩膀问:“你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照顾你的孙妈呢?”
女孩子不想开口,可秦青拉着她,她走不了,不回答也不行,只能更小声,更注意自己口音地说着:“孙妈妈回去看小孙子,我一个人玩。”
秦青闻言,眉梢就皱了起来。但他没有对女孩多说什么,只是温柔的笑了笑,松开了拉着她的手,转而看向了她手里的球。
青年有些期待又有些儿讨巧的问她:“哥哥能和你一起玩吗?”
阿澜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她的妈妈送她来这宅子前叮嘱过她,千万不要违了里面主人的意思。所以即使她害怕又不愿意,还是轻轻的点头。
青年原本是很高兴的,但他看见了女孩子藏在眼底的害怕。所以他收回了手,转而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对她道:“我想起来,我还得回去读书,今天就不陪你了。明天我来陪你好吗?”
阿澜飞快的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秦青怕吓着她,便先走了。阿澜快速的将门掩好,忽然又想到,这个人今天走了,但明天还是要来的啊。
他看见了自己出去,会不会告状呢?
阿澜嘀咕着,忽然抬头看向了陈寒,她问陈寒:“妈妈,他会不会告诉夫人来罚我呀。”
陈寒愣了一瞬,但瞧着女孩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便想着在别人的地盘最好跟着别人的剧本走,也就犹豫着说了句:“不会吧,他看……”
阿澜忽得低下头,接着道:“我也觉得,他看起来像好人。”
陈寒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这女孩子只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虽然入了秦微澜的世界,但除非想要秦微澜现在就暴起伤人,她可以做的事很有限。无论对方装作发现她也好,装作没发现也好,在对方满意之前,她最好跟着对方的意思走。
梦里的日夜转换很快,因为本来就不是真的。秦微澜在说完那句话,陈寒眼前黑白一转,便又是一天。第二天孙妈回来了,她给秦微澜做了简单的粥和咸菜,催促着她吃饭。秦微澜的球就放在她坐着的凳子下,她双手捧着对她而言大了些的瓷碗,慢悠悠的吃饭。孙妈看见她吃饭的样子,习惯性骂了一声,秦微澜也习惯了,所以也只当自己听不见。
秦青的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他敲得极为有礼貌,一连三下,温柔又小心,生怕吓到院子里住着的人。
孙妈听见了敲门声,愣了一下,别说孙妈,连阿澜都怔住了。
孙妈虎下了脸,对阿澜警告道:“我昨天不在,你是不是有偷溜出去,这时候会有谁来敲你这丫头的院门。”
阿澜想到了昨天遇见的年轻人,但她不敢说,所以只是闷头吃饭。
孙妈觉得秦微澜从来秦家开始就是个面团子,估计也没那么大的胆,将门外敲门的人当做了玩闹到这里来的家仆家的小鬼,骂了几句才去开门。
她插着腰,用钥匙解了锁,猛地一推门就想开骂,却不想门外的客人被她这么一推险些跌倒。青年急急忙忙稳住了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撒出来后,才不咸不淡地扫了屋内的老妇一眼。
孙妈一见秦青,顿时吓坏了。
陈寒走到了孙妈的背后,打量起年轻的、尚未被逐出家门、真正的秦微青。
他与这间宅子里仍然穿着长袍马褂的大部分人不一样。他穿着立领的中山服,口袋里系着怀表,连头发都是剪过的西洋短发。这样的打扮在孙妈眼里,可以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或许昨天阿澜被吓到,也是被他的这副不同旁人的样子吓到。
仔细看的话,秦微青与秦微澜的相貌有一二分相似,诸如他们的眼角都微微上扬,嘴唇都也是未启含笑的模样。
孙妈认出了秦青,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说道:“这不是五少爷吗,您,您不是才从S市回来,怎么来这里?”
秦青端着食盒,对孙妈道:“我来看看我妹妹。”
孙妈第一反应是:“阿澜怎么能劳驾您来看,夫人说过——”
秦青打断了这位老仆的话:“我来看我妹妹,能劳烦您让一让吗?”
孙妈下意识为秦青让开了路,秦青道了谢,提着食盒走了进去。阿澜已经喝完了粥,此刻正坐在凳子上,转身面对着院中逐步走来的秦青,面上有些好奇还有些不知所措。
秦青温柔的笑开,他对阿澜道:“阿澜,我给你带了甜糕。”
他说话的口音里也带上了三分吴腔:“你喜不喜欢甜糕的?”
阿澜张大了嘴,她的眼睛留在了漆盒上:“喜欢的。”
这件事映在陈寒的眼里,便算是秦微澜和秦微青的初遇了。
秦微澜的这段世界影像非常稳定,陈寒甚至走出了院子,能听见这整座大宅里仆人见的闲话。也不知道秦微澜编了这个编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生前孤独一人时观察了多久。
这七十多年前的世界,陈寒迈步其中,只觉假可乱真。
她从仆人的闲言碎语里知道了秦微青是秦家这代最出众的子弟之一,十五岁便去了日本留学,和几位开国的领袖甚至能算是同学。从日本的学校毕业后,又去了N市学习,再又旅居了S市一年。直到家中母亲书信,催他回家议亲,他才从S市回家。
陈寒估计他同秦微澜说话时的那些吴腔话,就是他用临近吴市的S市口音在模仿着秦微澜的口音说话。
整个秦家,连仆人都轻视秦微澜。只因她是个戏子出的,说话口音又与旁人不大同。所以不仅仅是没有人关心她,她几乎是被漠视。
秦微青留学多年,诗书礼义他读,民主自由人权他也读。他以平等的视角看家中的仆从,所以更不能以漠视的视角去见他这位血缘上的妹妹。若是真的有错,那也是他父亲的错,和这个被秦家为了顾及面子,强行从母亲身边夺走的小女孩没有半点干系。
秦青觉得在面对秦微澜时,秦家是愧疚的。他想替他的父母,弥补这其中的一二罪责。
秦青的母亲一开始还教责一二,后来见秦青全当耳旁风,便干脆只当秦青是觉得有趣,养着那小姑娘玩。只要不出写出格的事情,她也不再过问。
而由于秦青的回来,和他刻意的保护,秦微澜的日子却变了。
她终于可以走出四四方方的天,被秦青牵着去街上玩耍,和旁的人家一样,扯着哥哥的手,指着摊贩要这要那。
秦微澜第一次站在路边,等到了秦青为她买回来还散发着热气的甜糕时,红了眼睛当场哭了出来。
秦青替她擦着眼泪,细声细语的哄着她:“阿澜不哭,哥哥给你买。”
“阿澜喜不喜欢甜糕的呀?”
秦微澜见秦青手足无措,便也舍不得哭了。她拿着手绢擦了擦眼泪鼻涕,又悄悄的将脏了的手绢藏好,对秦青认真的说:“喜欢的。”
陈寒在一旁看了,也不免唏嘘。接着天地再次旋转,陈寒的眼前又成了秦宅小院的夜间。
秦微澜躺在被子里,怀里是秦青托朋友从上S市带回来的洋娃娃。她抱着洋娃娃,蜷在被子里。孙妈被秦青不动声色的换了,新的女仆对秦微澜要温和的多,她替她仔仔细细的掖好了被角,留下一盏夜里用的油灯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秦微澜抱着娃娃在被子里笑,她看着屋子上的横梁,开口道:“妈妈,哥哥真好。”
陈寒习惯性的应了一句:“对。”
秦微澜弯着眉眼,又道:“妈妈,我喜欢哥哥。”
陈寒原本也想搭上一句话,免得过于难熬,却在意识到秦微澜说了什么后而怔住。
秦微澜这时候的年纪已经有十三岁了,在这个年代,十三岁的姑娘已经是懂得些事了。陈寒瞧向秦微澜,秦青回来后对她悉心照顾,如今她已经褪去了一早的面黄肌瘦。相反她芙蓉面微红,身子也开始抽条,乌压压的头发比最好的黑缎还要美,已经是个能看见未来姝艳的小姑娘。
而这小姑娘轻轻合上了眼,紧紧的抱着她的娃娃,全然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陈寒心想,事情恐怕要糟。秦青看起来虽然是个进步青年,但进步青年也接受不了乱伦啊。
画面再次变化。一夕间,秦微澜十五岁,出落的大大方方,陈寒刚见到这样的秦微澜差点没有认出来。
秦青给她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亲自送她去女学读书。
这时年纪已经过了二十五的秦青越发的成熟稳重,他叮嘱着小妹妹,不厌其烦地像个父亲。
秦微澜有些不耐烦地嘟起了嘴。秦青无奈的笑了笑,对她道:“阿澜,我和父亲商议过了。如今你上学了,也该有个正经的名字。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我们不动,但依着排行,你得叫秦微澜了。”
“上了学,同学如果问你名字。你要记得说你叫秦微澜。”
秦微澜微微睁大了眼睛,秦青含笑道:“对,阿澜,你进族谱啦。”
陈寒就坐在这辆车的后座里,从后面能清楚的看见秦微澜茫然的神情。没有族谱,没有被真正的认回去,这大概让她对于她和秦青之间的兄妹关系有了错觉,认知淡漠。所以她才忍不住对秦青,对这个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心动。
但如今秦青这么说,并且为此努力了这么久,最后成功了,拿着赠予礼物一般的态度告诉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