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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耸耸肩,转身回到剧情中的站位。男主角也回去了,两人摆好之前的姿势,下一秒,背景的枪炮声响起,子弹沿着轨道飞射,警匪双方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又下一秒,表弟推门进来了。
海泠呼了口气,说你咋这么慢。表弟“砸吧砸吧”舔着“雪娃娃”,他说我顺便去买了根冰棍,天凉了快要吃不到冰棍了。
他又看看屏幕,说怎么还是这段剧情,这片子真拖。
从电影院出来后,还不到傍晚。海泠把表弟送回家,自己又溜达着上街了。她说这不是逛街,这是散心。
反正也没人等她回家,也没人等她吃饭,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镇上供销大厦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在当年,这是镇上最热闹的街口。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穿着最新的潮流时装,画面鲜亮的大彩电播放着地方台的曲艺相声。几位老大爷捧着茶壶站在橱窗前,跟着相声哈哈大笑。
海泠脑中一直浮现着刚才在电影院的那一幕,就像漂在水面上的浮标,按都按不下去,倔强得很。她想,幸运神说的这事有这么麻烦吗?非要她帮忙?
她有这么重要?
海泠想起刚刚差一点就要问到的回答;不知道附身男主角的是谁,但他非得在那个时候打断幸运神,让她有些生气。
在出口的瞬间被打断的答案,在提问的那一方看来,就像酝酿了半天,最后还是打不出来的喷嚏。
海泠听到橱窗里的电视机传来报时的声音,傍晚6点了。蹭电视看的大爷们纷纷散场回家,电视屏幕的画面跳转,地方台的动画节目开始,穿着大红裤衩的米老鼠出场了。
这只全世界最著名的老鼠对着屏幕鞠躬致意,然后抬起头,尖声尖气地说——
“他在哪儿?”
海泠在半秒内反应过来,立刻转头四下张望。
身边半径两米内,没有别人,看来米老鼠也是看过时机的。
米老鼠继续说,我特地过来找他,结果他居然没有和你在一起?
海泠说你是谁,你是刚刚电影院里那个?
米老鼠像米老鼠一样点了点头。
他说我是电影。
事到如今,海泠也没有感到意外的理由了。
电影说,他能看到全世界所有播放着影片的屏幕前的画面,从最豪华的影院到贫民窟的黑白电视,人类看着电影的同时,电影也看着人类。
但是那个人,有将近五十年没在任何屏幕前出现过——不要说坐下来观看,他甚至连路过都没有。要不是不久前,某台电视机屏幕的反射中出现了他一闪而过的倒影,电影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里。
海泠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在县城的那一天,她和J路过了某扇橱窗。
海泠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电影说,既然他不在,那我过两天再来。
然后米老鼠哼起了动画节目的片头曲,不再说话了。
☆、远门
我说,电影也有神吗?海泠说,万物皆有神。
那电影神应该蛮有钱的——名利双收的那种。
海泠说,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电影在那个时代,可以说是一位炙手可热的新神。
哪怕到了现在,他的地位也依然显赫得不容忽视。
海泠说,电影曾经非常得意地告诉她,他是科技与艺术的结合,旧时代与新时代的交集,他掌握了全世界半数以上的知识,他把灵感的种子吹入创作者的耳朵,借他们的手,把那些过去的故事,消亡的历史用胶片重现,传播到全世界。
我恍然大悟——就是纪录片?那不是可以让一部分旧日神能更长久地活下去了?
海泠说,对。
电影是能拯救神的神,他虽然诞生于艺术之下,但不少同为艺术的大小神灵都要对他敬让三分。许多神灵畏惧时间的力量,而对电影来说,时间反而是能让他愈发强大的筹码。
他只会成熟,不会老去。
所以在那个时代,电影是个气焰嚣张的小伙子。
我说,“在那个时代”是什么意思,你还特意强调一下?
海泠说,因为现在,已经有比他更嚣张的神了。
不过这也是后来的故事了。
如气焰嚣张的小伙子自己所说,“过两天”之后,他又来了。
当时海泠正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昏昏欲睡,然后图书馆的大门被突然推开,一个人影逆光出现在门口。
不论长相还是体型,都像雕塑一样俊美。
小伙子大步走到正厅中间,视线朝海泠脸上一点,然后扫向四周。
海泠也看着他。细看之后,她觉得他的长相有些奇怪——并不是说不好看,而是很难确切地辨认,他到底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
小伙子挑起一边的嘴角——这个微笑很像年轻的马龙白兰度。
他说,你这儿可真是破。
海泠说,哦。
他说,呵,书籍,过时的信息载体。
海泠说,哼。用鼻子说的。
他说,图书馆的功能会越来越侧重在信息的交流传播,而不是储藏,毕竟信息本身是没有体积的。
海泠说,听不懂。
小伙子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她。
他说,不过倒是可以作为某些特定时代背景的取景地。
海泠几乎是直觉地想到了他是谁。她从柜台后站起来,对方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拾起了那只木雕乌鸦。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追捕》的高仓健。
海泠说,那个人真的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来。
电影皱了皱眉头。
海泠说,他是来这里找一本书的,但是书现在被借走了,所以在书还回来之前……
电影的手掌使劲一捏,掌心里传来“咔”的一声,再松开手的时候,那只木乌鸦裂成几段掉了下来。
海泠说,你找他有什么事?
电影看了她一眼。
他说,那个人见证了历史发展的轨迹,我有一些问题需要在真实的历史中找到答案。
海泠说,你不是也能记录历史吗?
电影说,我记录的只能是我诞生之后的事,再往前,我就分不清人类灌输给我的,是现实还是故事。
他说,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历史的见证者,只有他才能解答我的问题。
海泠说,那没办法了,借书的人去了邻省古镇,已经走了半个月,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过我想应该快回来了。
电影又皱了皱眉头,伸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柜台上的电话响了。
海泠看看电话,又看看面前的人,伸手接起。
电话是镇政府办公室打来的,通知她后天去邻省进修培训。培训内容是自动化办公,培训地点是她刚刚说过的那个名字,邻省古镇。
海泠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这话刚说完,她看到面前的英俊青年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就像《罗马假日》的格里高利派克。
办公室的小姐姐说,本来确实不是你,但是原先安排好的人,这两天突然忙的忙,出差的出差,一个个的都没空了,一圈数下来就轮到你了。
小姐姐说,反正图书馆平时也没什么人去,你走开几天应该不要紧。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海泠说,她当时的害怕更多于惊讶。她想难道自己把面前的人的身份猜错了,他其实根本不是电影之神?
要不然他怎么能管这么宽?
对面的人捕捉到了她脸上所有的微表情。
他说,我们和那些老家伙最大的区别,就是懂得互相配合,互相帮助——前两天借用我场地的那位兄弟,今天来还人情了。
他又说,过去的世界是块状的,就像掰碎的饼干,而未来的世界必定会变成网状——神灵也好,人也好,但凡活着,就无法独立于世。
当时海泠并不懂这句话,没工夫懂,她的害怕全变成气愤了。她说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过去,找小高要书?然后再亲手交给你要找的那位,好让你有机会逮到他?
她说我凭啥要帮你啊。
她觉得这也太不讲理了,她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安分守己的图书馆管理员,为什么接二连三地被神灵布置任务?
帮助J,帮助电影见到J——两个任务都指向那个外国人,可这里面又有她什么事?
扶了老奶奶过马路,还要把她送到家,帮她做饭洗碗?
她脑子里的小老鼠都气得“呼啦啦”跑着滚轮停不下来了。
电影说,十年前和你一起去电影院的是你的父母吗?
滚轮被猛地按停,小老鼠被惯性甩出去。
面前的人继续说——你的母亲好几年没有再出现,是去世了吗?
海泠的妈妈是在海泠10岁的时候病逝的,一家三口去电影院这样的活动,确实只进行了几次。
电影说,你帮助我见到他,我就告诉你,你爸爸在哪儿。
海泠猛地抬起头盯着他。
她说,我爸爸不是在S城?
电影很满意地笑了。
他说,我可没在S城任何一台电视机前看到他。
我说,然后你就从了?海泠说,我就从了。
一年多以前,她送爸爸到县火车站,亲眼看着爸爸上了去S城的火车。她还在车窗外拉着他的手说,要经常给家里写信打电话,过年一定要回来。
她万万没想到,爸爸竟然不在S城。
我说,说不定是这个神骗你呢,你就这么信他?
海泠说,其实已经比我想的好多了,至少他没有说爸爸不要我了。
于是她就出门了。
这是她在18岁的人生中,第一次去远方。
一天的火车,大半天的汽车,汽车之后又是“噗噗噗”的小三轮……培训中心还在更郊区一些的地方,今天是赶不及报到了。于是海泠在当地招待所住了一夜,这也是她第一次睡在陌生的天花板下。
还有陌生的枕头,陌生的被子,陌生的台灯和床头柜。海泠翻了一下身,木架床“咯吱”地扭响——家里的床可不会有这样的动静。
墙外走廊上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窗外的小马路边似乎还有人在说话——语言也是陌生的,她只能听懂几个字。
还有陌生的霓虹灯,陌生的街景,陌生的天边的广告牌……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丢进鸡群里的鸭子一样茫然无措。
我说那你害怕吗,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海泠说,我不怕。
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莫要惊慌,本将在此。
☆、踏香
在古镇的第一夜; 海泠一整晚都睡得很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一直张着眼; 视野像一块银灰色的幕布,许多影子在上面来来去去,吵吵嚷嚷。
影子们的声音都软糯清甜; 像四月里的雨水。
她还听见巡更人敲梆子的声音了。就算是在她家乡那样的小镇上; 家家户户也都有了钟表,“更夫”早已是个消失的职业,没人再需要这样古朴的报时方式。
海泠想起小时候奶奶对她说,更夫都有夜游神守着; 更夫守护镇上的其他人能在夜间安睡,夜游神就守护更夫避开夜间的祸祟。
海泠突然想,现在快要没有更夫了; 那夜游神呢?
她又转念一想,虽然没有了更夫,但熬夜的人只怕是会越来越多,应该轮不到她操这份心。
她又迷迷糊糊了一会儿; 天亮了。
昨天海泠到站的时候天已经大黑; 她没有时间仔细看看这个镇子。现在太阳初升,古镇的样貌也被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