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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还隔着两步的距离,那个老女人却像被烫到似的; 朝后猛退一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干瘪的胸口。
她弓起身体,扯着嗓子说,反正你不想活,我不想死,为什么不给我?!
J说,凭你的脏手也想碰她。
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海泠耳中。不知为何,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薄雾似的美丽女人。
海泠不自觉地又朝前迈了一步。乌鸦暴躁地大叫一声,对面的两人同时转头朝这边望来。
海泠看到那个老女人的脸了——五官模糊不清,仿佛被风化的雕塑。她身上的衣裙也不像是寻常款式,颜色艳俗的褙子、马面裙,外面还罩了一件毛了边的斗篷;海泠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身打扮。
照面的瞬间,那个老女人的身形消失了。海泠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浓烈的尘土味猛灌鼻腔,她面前“呼”地出现了一张暗沉沉的脸孔。
——何止是风化的雕像。老女人的脸上绽开大大小小无数的裂痕,还在扑簌簌地朝下掉碎屑。她完完全全就是一座泥塑。
海泠想起是在哪里见过这身打扮了——这是祠堂里的玉纯娘娘。
海泠一声尖叫还没出口,乌鸦立时俯冲直落,利喙击穿了泥塑的前额。泥塑面上的裂痕顿时如蛛网般张开。
但她还没有倒下,干枯的双臂像树枝一样朝海泠猛地戳出。
——一根划亮的火柴从对面抛来,小小的火光在夜色里烫开一道弧线。火柴落在积满灰尘的斗篷上了,只是轻轻一落,下一秒,烈焰冲天。
泥塑的裂缝里爆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像有一百支汽笛同时被拉响。火光中,海泠看到泥塑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仿佛无数女人的轮廓重叠融合,不分彼此。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呼”地延长。一名武将从光下的阴影中出现,手中宝剑如雪如电。
——他挥臂,斩落。
剑锋所到之处,女人们的影子像纸片一样裂开。火焰烧成了泛青的金黄色,泥塑轰然倒塌,碎成粉末,消失在火光中。
火焰也熄灭了。
四周再次沉入寻常夜色。海泠原地转了一圈,这里虽然不是市中心,但几十米外也有民宅,刚才烧了那么大的火,竟似乎没有被人发现。
影子里的飞将军,还有叫个不停的乌鸦也不见了。
小小一点火星从马路对面飘来。到她跟前的时候,火星骤然一亮,然后被一只手掐灭了。
J吐了口烟圈说,人找到了吗?
海泠抬起头,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的脸;但现在什么火光也没有了,昏暗的夜幕里,遥远的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海泠说,找到了,不过他没带书,他说明天就回去镇上,到时候把书送到我那儿去。
J淡淡地应了一声。
海泠说刚才那个是谁?是不是之前在祠堂见过的玉纯娘娘?
J说,是啊,她被你从千里之外叫来了。
海泠说她在跟你要什么东西?
J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然后摸出烟盒,又点了一支。
狠狠地吸了一口之后,他说,她以为我会把我妻子的遗物给她——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痴心妄想。
妻子,遗物。
海泠只听见这两个词了。
她站在原地,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想到月色里的那个女人,她伸出双臂温柔地环抱他,像只小猫一样柔顺地靠着他,她口中倾吐出只有他才懂的语言——对,那是他的妻子。
面前的男人没有再看海泠,他背过身抽完了一整支烟,把熄灭的烟头远远丢进几步外的垃圾桶,然后顾自走了。
他望着月亮吐出最后一口烟的时候,海泠听到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外语,她听不懂。直到很多年后,她翻起小高的字典才知道那句古拉丁语的意思。
——“如果爱情可以拯救你,那你应该永生不死”。
这天晚上,海泠自己在招待所投宿。一整夜的梦境混沌得像一锅汤。
第二天一早,她直接去了车站,同行的旅伴果然已经在那儿了。他说你不等那个小伙子吗?海泠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院,而且我总得比他早到。
然后早班车来了,二人像来时那样上了车。
我说,你都不顺便问问他,关于他妻子的事吗?你就不好奇?
海泠说,别人一看就不想说的事,还要不长眼地问,小心挨打。
哦。
但不问不代表她不会胡思乱想。公交车颠簸的这一路,海泠已经在脑内补完了一个跌宕起伏,缠绵悱恻的西方爱情故事。她想莫非J想找的,是复活他妻子的方法?《行笔拾遗》上还有这样的方法?
还是说,有这样的神灵可以做到?
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售票员扯着嗓子喊踏香村到了,有没有要下车的。然后公交车停下,前后车门打开,几个人下车,几个人上车。
海泠前面的位置坐下人了,是一对年轻夫妻,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小伢儿;小伢儿正在专心地吃手指。
海泠看到他们,又想起前天遇到的那对男女。
她稍微记挂了一下那个断眉的姑娘——不知道她那天回去之后怎样了。然而她又转念一想,反正是愿打愿挨的事,她一个外人,瞎操什么心。
车子开动了,前面的小夫妻开始说话。海泠稍微听到几句,无非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他们似乎是去镇上给孩子看病的,
那个年轻女人说,这趟走得也太急了,家里的事都没做完,要是到了镇上,挂不上号,把鸡给饿着了怎么办?
男人说,儿子发了三天的烧,你还要管家里的鸡鸭喂没喂?哪个是你亲生的?
海泠忍住了一声笑。
然后她听到那个女人说,干嘛非去城里看病,让玉纯娘娘看看啊,上哪儿看不是看?
男人说,你还真信她是玉纯娘娘?前天这时候,她还被叫棍子媳妇呢!
海泠把耳朵竖起来了。
女人说,真的呀,大家都这么说的,你不也看见了吗?祠堂里那块破匾上的字变新了,娘娘雕像的脸也变得跟她一样——眉毛是半截的。
男人说,我看还是不靠谱,字是她写的,脸也是她画的吧。
女人说,那她刚被附身那天,还治好了一个外国人呢,就那天傍晚来的那个,被她家棍子给捅伤了,她一治,啥事都没有,连疤都没留下!卫生所的大夫也看见了!
男人嘟囔着胡说八道,又换了个话题。然后吃手指的伢儿不想吃手指了,“哇哇哇”哭起来,两人又手忙脚乱地哄孩子。
海泠身边一直戴着帽兜闭着眼睛打盹的人说话了。他压着声音说,这就是大部分宗教在初级萌芽阶段的样子,那个女人很快会成为十里八乡的新神。
他说,不过这么一来,她的丈夫也不会再打她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用你们的话说,也算是“娘娘显灵”。
海泠说,可她这算是利用神灵造假吧?
J说,你以为最早的“娘娘”就是真的吗?
海泠一愣。
J说,很多民间的神都是这样,是被信众捧成神灵的——在成神之前,她们可能只是情商略高,懂得随机应变的家庭妇女。
他说,宗教的神大多是人造的,但这些人造神却往往活得更长久。
然后他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海泠看到他胸前的项坠,坠子里大概藏着一个像星辰一样美丽的女人。
☆、下册
我说原来他已经结婚了啊。
海泠说他几百年前就是三十多岁了; 没结过婚才奇怪吧。
我说; 几百年里就结过一次婚,也挺……
海泠看了我一眼。
我说,也挺专一的。
几个世纪的时间; 足够让宝殿上的御座几度易主; 让宗祠里的神像立起又倒下,让山峦下沉,湖泊干枯,甚至让头顶星辰聚散离合——他却始终只想着一个人。
我不知道海泠看见的是怎样的背影; 但我想这个人一定比全世界的风花雪月都要美。
所以几百年的时光流转,都磨不掉她在他眼中留下的倒影。
海泠说,时间是刻刀; 只会挖掉节疤,削下枯皮,真正心爱的东西,反而会被它一刀一刀刻得更深。
我说那他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吗?
海泠说; 她本来就在他心里呀。
我说那他旅行的目的是什么?
海泠停了停说; 为了在梦境以外,也能见到她。
海泠又回到古镇了; 这次是和J一起。还在车上的时候,海泠说小高应该这两天就会来找她,不如再约个时间地点,到时候她拿着书和J碰头。
J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一路跟着她到培训中心; 记下地址门牌号。
他说我明天再过来,希望那个人能抓紧点。
海泠说,你到底要找什么,这么急。
J不说话。
海泠说你反正也已经告诉我不少事了,再多说一句又怎样。
J说,我告诉过你,只是你不信。
他说,这是我一生中最接近答案的一次,我不想再错过。
幸运神也是这么对海泠说的,还说,她一定要帮助他实现愿望。
所以到底是什么愿望?她有这么厉害,就一定能帮他实现?
之后的第二天,海泠终于按照培训日程开始上课。翘了三天的课后,老师教学的内容她已经完全听不懂了;所幸她自觉不笨,半节课后,硬是连猜带蒙地懂了起来。
她想这就是小高说的“自动化办公”?如果将来要用电脑管理图书馆档案,那像她这样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戳键盘,说不定比手写还要慢得多。
她又看看四周和她一起培训的同学,许多都是比她年长的中年人,他们都费力地听着,按老师指示的操作。海泠想,回去之后,她也得对着教材好好练练——大家都在努力跟上时代的脚步,自己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要被淘汰了。
小高是中午来的,他换了一身干净又精神的衣服,带了说好的书,还有一网兜水果。他说路过水果摊,看到新鲜上市的石榴,于是买了一些,就当是逾期不还的赔礼。
我说都是一家人,还赔礼什么赔礼。海泠说那肯定要赔礼啊,他有次把我的画册折了个角,还不是自觉跑出去又给我买了一本。
啧啧,狗粮来得防不胜防。
海泠说,当时她才没想那么多,只是培训中心的同学都看着她笑,她才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她赶紧接过书和水果,说你吃了没,我们去旁边吃饭吧?
(我说你这叫不好意思?海泠说我只想赶紧从那里走开,哪管得了这么多。)
午饭就在培训中心旁边的小饭馆,小圆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还有两玻璃瓶的可乐。海泠非常开心,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和同龄人聊天了——过去的一个月里,她接触最多的除了叽叽喳喳的小学生,就是闷声不响的几百岁老头子。
海泠问他,这一趟调研还顺利吗?小高说,虽然想收集的资料还差一点,但也能交差了。
海泠说,你的课题是什么呀,跟那本书也有关?小高笑笑说,另一个要借书的人是谁,难道也有论文急着要交?
海泠刚要说话,突然余光一瞥,看到一只乌鸦从窗边掠过,停在对面的行道树上。
另一个要借书的人来了。
J从门口进来,没有张望,没有停留,径直走到二人桌前,拉了一把椅子在小圆桌的另一边坐下。小高看看他又看看海泠,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招呼。
海泠赶紧说,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