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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说,嗯。
爸爸是在这家旧书店里帮忙看店的,每天坐班七个小时,大部分时候都在和老板聊天。
聊历史,聊野史,聊那些旧书上写的故事。这家店又小又暗,店里的货倒是不少,有些是老板自己家里的,有些是从附近居民那里收来的。
海泠趴在柜台上说,爸爸你看我剪了刘海儿,镇上谢师傅帮我剪的。
爸爸说嗯,漂亮了。
海泠说我找到小时候玩过的那个木偶人了,它胳膊断了,不过我又找箍桶师傅帮我修好了——他还说你小时候也经常找他修玩具。
爸爸说哦,他记性真好。
海泠说家里我都收拾得很干净,每周一次大扫除,一点都不乱——不过这次这么久不在,回去之后又得好好搞卫生了。
爸爸说,辛苦你了。
海泠说我还找到几张旧照片,好像是以前不见了的——我也带来了,明天拿给你看吧?
爸爸顿了顿,他说,好。
旁边的老板“哈哈”笑笑说,今天女儿来了,你就回家陪女儿吧。
海泠就和爸爸一起回家了。她一路忍不住跳着走,就像小时候,爸爸从幼儿园接她回家一样。
爸爸住的地方离旧书店不远,简简单单的一居室,站在门口就能把整个屋子望到底。
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柜子,一个矮架。
海泠说,你这里还挺干净的,我还想着帮你搞卫生呢。
爸爸笑了笑没说话,指着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说,坐呀。
海泠坐下来,吸了一口气,把刚才在外面不能说的话说出来了。
她说,家里的图书馆失火了。
爸爸转过头看她。
海泠说,别的没事,就是……三楼的藏书阁烧了,书全没了。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吐了口气说,我已经知道了——没事,没就没了,那里的书我全看过,没什么要紧的。
海泠看到床头的那口柜子,里面塞满了各种旧书。她说你在那家店里工作,也是为了看书?
爸爸含糊地“嗯”了一声。
海泠说,为什么偏偏要来这里?
爸爸没有说话。
海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柜前,随手翻了一本——40年前对岸出版的民间故事集,纸都发黄发软了,竖排的铅字,又密又小。
书柜上其他的书也差不多:民间故事,民间传说,冷僻的神话,少见的童谣……所有书都有一个似乎很明显,但又极难总结出来的共同点。
爸爸说,这些书都是他慢慢收罗到的,有些是跟老板买的。
他说这工作做这个倒是方便,毕竟现在的人都喜欢新鲜东西,老书不好找了。
他说现在什么样的东西都能印成书出版,也怪不得不爱看书的人越来越多。
他说还是古时候好,被印刷出来是对文字的最高礼遇,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怀敬畏。
海泠把手里的书放下了。
她说,你收集这些书,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爸爸没说话。
海泠说,那你今年过年回家吗?
爸爸吸了一口气,说,有时间的话,会回去的。
——有时间?海泠觉得旧书店的工作,有的是时间。
她又问爸爸为什么不回寻呼,为什么不告诉家里来了这里。但爸爸又切了频道,虽然就在她面前,但是他听不见她说话了。
海泠又坐了一会儿,说那我明天把照片给你拿来,然后就起身离开。
我说父女久别重逢就这样吗?
海泠说,是久别,但没重逢上。
一开始爸爸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她还以为,爸爸终于回来了。
海泠出来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她沿着小马路慢慢地走,没一会儿又走回旧书店了。
她站在路口朝旧书店望了一眼。她想,爸爸每天就是坐在这里,看着一条小街这么宽的天空。
她想这样的生活就足够让他离开家乡?
不明白,没见过什么世面的18岁姑娘,想不明白。
海泠转过身要继续走。她一抬头,看到小路那一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旁边的梧桐树上还停了一只乌鸦。
对方也看着马路对面的旧书店,眼神专注。海泠想了想,“喂”地叫了他一声。
J的视线一侧,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他举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小声说,你看。
海泠顺着他的视线朝前望去。
旧书店小小的窗户里散逸出淡金色的光芒,像有细细的藤蔓从窗口伸出,试探着朝前攀爬。
但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它们依附,那些柔软的芽尖点亮又熄灭,熄灭又点亮。
海泠说这是什么?
J说,是旧书里的灵。
他说,它们是神灵的碎片,但也许没机会再拼成神灵了。
☆、造神
我说; 他怎么会在那里?他不会一直跟着你吧?
海泠说; 没有的事。
我说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看见他。
海泠说,因为他好像压根就把我忘了。
她打完招呼之后; J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才眯起眼,轻轻“哦”了一声。
他说,原来是你啊。
他每次重新见到海泠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表情;海泠不知道他这声“哦”是真是假; 但才半个月不见,就把人忘了这种事——怎么想,也不太可能。
海泠想了想说; 昨晚梦里那个人是你吗,怎么好像和现在的打扮不太一样?
她说,你以前穿得很华丽吗?说完她还故意“哈哈”笑了两声。
J说,我可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
海泠很尴尬地把“哈哈”收起来了。
她说; 我梦见我的守护神为了救我; 被一个夜游神攻击了。
她说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个梦是真是假,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了。
她又不可能故意陷入危险来试探。
J说; 那位将军吗?他迟早会离开你的。
海泠说,那他现在是真的走了吗?
J看了她一眼。
他说,他是你的守护神,你不忘,他就不走。
海泠觉得这大概是个纯粹的安慰; 但现在也只能听听安慰了。
J又指了指马路对面的旧书店,从小窗口伸出的金色藤蔓在缓慢地来回攀爬。他说那位将军是一个人造神,从本质上来讲,他和这些书灵是一样的。
他说,在创作的神圣性还令人敬畏的时代,文人的笔尖是可以创造神的。
工匠的刀锋,乐师的手指,歌者的双唇和舞者的脚步也是一样。
许多旧日神灵并没有什么光辉的出身,他们诞生自嘈杂的街市,阴暗的作坊,泛黄的纸面。他们被凡人创造,又接受凡人的膜拜,守护凡人的安宁——然后被凡人遗忘。
海泠看到那些金色藤蔓明明暗暗地闪烁,每一粒芽尖上都含着一瓣往日的时光。
她突然想问J——那现在呢?
现在还能创造神吗?
她想,也许就像小高说的,这个国家进入了金钱至上的时代,一些在过去被认为美好的东西,正在渐渐被厌弃;但她想,不管是哪个时代,普罗大众渴求幸福安宁的愿望,始终都是一样的。
古时的工匠为了养家糊口挥起锤子,现代的工人为了养家糊口操作器械——他们之间没有区别,电动曲锯锯出来的线条,也未必就比凿子凿出来的丑。
那现在还能创造神吗?
海泠想了想,她发现自己最想知道的是——她能像奶奶一样,创造出自己的神灵吗?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想问旁边的人,但又怕像以前一样,被他搪塞笑话。她抿抿嘴,看到对面旧书店的老板捧着保温杯踱去了隔壁铺子,修表的大叔跟着收音机哼起一首流行歌曲,一只橘色虎斑猫从墙头“咚”一声跳下,走到阳光充沛的巷子口,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开始洗脸。
这里曾经是最繁华的城市的最繁华地段,但在50年后的下午三点,这里和她的家乡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神灵的诞生与死亡,也正是如此的轮转。
旁边的人已经转身要走了。海泠跟上一步说,你来这里是要找什么?
J头也不回。
海泠继续跟在后面说,是跟“死神”有关吗?
J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他说你看到那几页书了?
海泠说,没有,但我见到一个看过书的人。
她说,真的是和死神有关?
J说,那个人在哪?
海泠张了嘴刚要回答,一抬眼看到J皱着眉头,眼神急切又焦躁,和平时完全不同。
她想了想说,那个人也不记得具体写了什么,只有一本读书笔记。
J又看了她一眼,哼笑一声,转身继续走了。
海泠赶紧又跟上。她说你要去哪儿?
J没回头,也没回答。
海泠说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你打听到那几页书的下落了吗?
她说真的有死神吗?那个作者提到的胡人是不是你?
她说,你不会想干什么坏事吧?
J停下脚步,转身,直直地瞪了她一眼。
他说,闭嘴,别跟着我。
海泠一口气吸到底,把嘴唇抿上了。
她看到J离开的方向是她来时的方向,也许他要去另一边的城区。
她也要回去,但被他又瞪又骂地说了之后,她又不高兴走了。
于是海泠在心里默默地“哼”了一声,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转身的刹那,她看到J脚下的影子闪过一阵凌乱的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扎分离出来。
她一愣,下一秒,一道黑影鱼一样从他脚下游出,飞快地蹿到了小马路的那一头。
J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步子一顿,立刻转过身。然而那影子转眼已经没入临街屋檐的阴影下,像鱼沉入水底,看不见了。
不,不是看不见,屋檐的影子颤起一阵微妙的波动,波动的痕迹由近及远,朝着旧书店过去了。
朝着旧书店窗口过去了。
那些金色的书灵还像藤蔓一样,在午后的阳光下柔软地摆动。
J迈开步子就朝书店跑去。然而他才跑了两步,那些黑影已经像墨水一样漫上窗棂,缠绕,挤压,吞没那些金色的光芒。
书灵熄灭了。
下一秒,窗棂上腾起无数条黑蛇,朝着街道另一头飞窜而去。
J的步子才顿了一顿,立刻更快地追上。海泠来不及想也来不及问,只能紧紧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在小街上狂奔,惊醒了打盹的猫,惊动了哼曲的修表匠;屋檐上还“扑棱棱”飞起一群麻雀。整条小街都在看着他们。
他们追着黑影跑完了一整条街道,又拐过大大小小的路口,那些影子蹿得飞快,它们甚至不再依赖其他的阴影,堂而皇之地像海蛇一样贴着地游动。
海泠越跑越觉得不太对劲——那些影子似乎是朝着爸爸的房子去的。
她半个多小时前才路过这些地方,她记得清清楚楚。
海泠大声问前面的人,这是什么情况?J如预料般没有理她。
他一边大步朝前飞奔,一边高高伸出左臂,从经过的行道树上揪了一片叶子。
他左手背上的乌鸦刺青开始闪烁。
J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树叶,手臂飞快地舞动,食指似乎在空气中画出什么图案。
短短两秒后,他一扬手,一只乌鸦从他指间腾起,拍着翅膀飞上天空。
J大声地问,你知道它们要去哪儿吗?海泠迟疑了一下说,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猜。
J说,我追着它们,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