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海泠又看了看面前的神灵。她的短发像是胡乱剪的,身上几乎没有首饰,只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环着一圈细细的戒指。
清墨说,我现在有些能理解你的感受了。
她说,爱情确实能让人活过来。
☆、正题
我说妈耶; 那她老公知道自己娶了个神仙吗?
海泠说; 应该不知道吧——毕竟她嫁给他的时候,也已经不是神仙了。
清墨说,她在某一天醒来; 突然发现自己有了心跳。
胸口的位置下; 有什么东西在“呯咚——”“呯咚——”地跳动,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清墨说,当时我就想——来了。
神灵本是没有心跳的,也没有呼吸和脉搏; 他们的生命不需要靠血液和氧气维系。
所以对于神灵来说,有了心跳和呼吸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这意味着他们快要死了。
虽然就算失去神格,他们也能以凡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但凡人不过百年的生命; 在神灵眼里,实在是过于短暂;更不用说这短暂的一生中,往往还伴随着病痛和衰老。
但清墨说,她很开心。
她甚至迫不及待完全变成凡人; 就偷偷从皇城跑出来了。
J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清墨说,差不多20年前吧——那段时期; 这个国家又经历了一场文化的灾难,皇城里那些老家伙们,成日成夜地号哭叹气,大吵大闹,烦得我都睡不着觉。
她说; 所以我就跑出来了。
海泠说,你为什么会失去神格?现在应该还有人在保护古书啊。
清墨说,少数人的力量,不足以让我继续以神的身份存在。
她说,虽然当时我不能离开书阁,但我看过很多书,我从过去的历史中大致揣测到了未来的轨迹——有些神灵也许可以枯木回春,但对于我来说,不存在这样的可能。
从骨片龟甲到木板竹简,到羊皮缣帛,再到种类繁多的各色纸张……作为传播信息的载体,书籍的形制伴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经历了数次更迭变化。在清墨看来,纸书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已经气数将尽,是时候被更新的事物取代了——也许在这一个百年,也许在下一个百年。
文化不会消失,但文化的载体会。
清墨说,所以我想了想,反正迟早要走,还不如我自己出来——那些老家伙哭哭啼啼的样子,真是太难看了,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她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彻底变成凡人,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
海泠又忍不住看她。
清墨现在看上去完全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普通女人;她有了心跳、呼吸、脉搏、体温……也有了眼角的细纹,手上的冻疮,和唇上干裂的口子。
海泠想,真可惜。
她没见过清墨以前的样子,但即使光看她现在的身段气质,也能想象出曾经的美貌。
她想,神灵最终还是要坠落人间,就像星星燃烧后只是一块黑铁。
清墨抬起头来了。午后的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让她脸上那些本不该有的细纹更清晰地显露出来——她看上去甚至比刚才更老了。
海泠想了想说,我这一路上也见到一些过去的神灵,没办法,这个时代——
清墨说,这个时代真是太好了。
海泠一愣,她看到她在阳光下笑起来了。
清墨说,这个时代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在努力生活,努力去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说,这个时代就像春天里刚刚下了雨的草地一样,土壤下有数不清的生命正在酝酿着爆发,只需要再一点点的时间,就会有嫩芽和翅膀从泥土里生长出来。
她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朝气蓬勃的时代,这个国家正在飞着朝前奔跑;刚刚过去的这十年,比我曾经活过的几千年,加起来都还要开心——我在神位上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的努力,可以让生活变得更好。
清墨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关于她住的这个院子,关于她平日的工作,关于她的丈夫和孩子。
她说她第一次遇到丈夫的时候,他还是个年轻的餐馆学徒,家乡在离这里几千公里外;他的围裙兜里永远揣着一本小书,工作间隙会掏出来看几眼。
清墨说,他还包书皮,做读书笔记呢!
现在她丈夫已经夜校毕业,下个月就要去市区的公司上班。
清墨笑嘻嘻地说,我们马上要搬到更大的房子里去了。
她说这个时代,只要努力就能有回报,比过去——甚至未来,都要好。
我说,比过去要好我懂,可是比未来也要好……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难道我们现在,还不如你们那时候吗?
海泠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清墨看了很多书,也许是从过去的历史中看到了未来的方向吧。
——而另一个能看到未来方向的人,从进门起,脸色就不是太好。
J说,你确实变了很多,以前你不是在生气,就是在叹气。
清墨停下了讲述,有些后知后觉地笑了笑。
她说,因为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啊。
海泠看到她说着说着就摸了一下戒指。
清墨说,就算再没有人知道我也没关系,历史的缝隙里都留不下我的名字也没关系,他爱我,这比任何膜拜都更虔诚。
她这一句话说完之后,屋子里突然异常安静。过了很久,J才开口。
他说,但这虔诚的膜拜,不能让你像过去一样永生。
清墨又笑了笑说,有什么关系,我宁可和他一起死去,也不想要一个人孤独地——
她愣了一下,住嘴了,讪讪地站起身,给两人满着的杯子里添了点水。
J说,回到正题吧——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海泠马上从包里掏出了文件袋,把那几页薄薄的残页在小桌子上铺开。
清墨的眼神渐渐沉下来了。
她拿起一张,盯着从头看到尾,仿佛能看到那些残破的文字的原形。
J说,都是手抄稿,但被虫蛀了,看不清,能不能麻烦你把它们复原。
清墨放下手里的书页,她说我已经不是神灵了,没有那个本事。
J说,才过去十年,不足以让你完全失去力量。
清墨不再回答,她把书页重新装进文件袋,还给海泠。
J说,那你至少告诉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清墨转过头望着他。他也望着她,谁也没有退让。
清墨说,我现在只是个凡人,你看见什么,我就看见什么。
J皱了一下眉头。他说你是不想说了?
清墨说,你为什么还没有放弃?
J说,你不是说开始理解我的感受了吗,为什么还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清墨也不说话了。
屋子陷入沉默的下一秒,院子里响起两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是刚才洗衣服的姑娘。然后小屋子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刚跨进一步,愣了一下,停在门口。
他穿了一身洗旧了的夹克衫,一只手里夹着一个公文包,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小书包;方脸,浓眉,嘴唇宽厚。
他说,桂玲说你有客人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还有一位是外宾啊?
清墨笑了笑说,什么宾不宾,是老朋友了。
男人说,怪不得今天这么早收摊——你应该提早跟我说一声,我就早点去接儿子了。
海泠低头一看,刚才那个小男孩也跟着男人一起站在门口——这么一看,他的眼睛是随了妈妈,眉毛和脸型随了爸爸。
男孩子看见海泠在看他,把头一低,躲到爸爸背后去了。
清墨说,这么害羞干嘛,跟客人打招呼呀。
男孩子探出脑袋,伸出右手,朝两人弯了弯拇指。
清墨解释了一下,她说他在对你们说“你好”。
海泠“噢”地点点头,也对小男孩弯了弯拇指。
清墨说,他听得见,只是听不太清。海泠又赶紧补了一句“你好”。
旁边的男人说,没关系,今天发钱了,晚上就带他去买助听器——戴上以后就跟别的小朋友一样了。
躲在他后面的小男孩又探出头来,仰起脑袋朝他咧嘴笑了。男人也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他转头对两人说,你们继续聊吧,我去炒两个菜——你们能吃辣吗?
J站起来说,不用客气,我们要走了。
海泠也赶紧跟着站起来,收起自己的包,跟着他走了出去。
清墨和父子俩一直送他们到路口。
J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接一步地朝前走。海泠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想他或许是触景生情了,她还是不要踩雷比较好。
海泠想,他的妻子,也是一位陨落的神灵吗?
又走出一段路之后,J突然停下来,扯出了胸口的项坠,打开。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说,刚才忘了请她修了。
海泠突然大了胆子,她说我能看看吗?
J看了她一眼,把项坠合上,又挂了回去。
海泠扁扁嘴。
——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把那句话说出来了。
“你的妻子,也是陨落的神灵吗?”
J才提起脚步,还没迈出去,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又停下,转头看着她,蓝眼睛像深秋的湖面。
他说,是啊,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了。
☆、克克拉
海泠说; 她当时已经做好了再次被忽略的准备; 然而没想到,J讲起了他自己的事。
他说在他还小的时候,家乡的老人一个个都是故事篓子; 他从他们那里听到了许多神奇的传说。
那些神话故事里; 他们的先祖曾驾着飞鸟出行,和巨人一起开垦荒山,伐倒彩虹做跨河的渡桥。
他也曾听老人说过,如果半夜总是被噩梦惊醒; 就在临睡前,把窗户开一条缝,在窗台上放一杯牛奶; 一碟饼干。
这样,克克拉就会从窗缝里飞进来,整夜守着你,让你安然入睡; 安然醒来。牛奶和饼干是给她们的谢礼。
J说; 克克拉是他家乡传说中的小精灵,当时的图画书上都把他们画成长着尖耳朵和翅膀; 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小人儿。他小时候经常做噩梦,于是每晚临睡前,他房间的窗台上都会有一杯牛奶,一碟饼干。
也许是巧合,但自那之后; 在梦中追他的凶兽便不再经常出现。
那一天夜里,他被一个久违的噩梦惊醒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到屋子里蒙着一层淡淡的光亮,房间里好像落进了一颗星星——就落在他的床边。
然后有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努力想去看清,但刚醒来的眼睛实在不太好使,他只能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发光的轮廓。
那只手替他掖好被子,又抚上他的眼睛。
闭上眼睛的刹那,他感觉有人轻轻吻了自己的面颊;他闻到牛奶的香味了。
完全下意识的,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海泠还在等他说下去,但讲故事的人似乎突然醒悟过来,就此打住,不再继续。
海泠说,然后呢?
J轻轻呼了一口气。
当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两人就站在小马路边上,身旁是来来去去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孩子,车筐里装着晚饭;车铃“叮铃铃”地响,急切而愉快。
卖糖葫芦的小贩从对面过来,肩上扛着的稻草垛已经空了。
J说,你回去吧。
然后他继续朝前走了。
海泠赶紧跟上。刚才提问的时候,她压根没想过能得到回答——甚至那句问题本身,也是她无意识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