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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一样,她的生命已经凝结在那块石头里了。
说完这些之后,J又用蓝色的眼睛望着海泠。
海泠说,你以前从来不提起这些事,为什么今天要告诉我?
J说,你也许是最后一个与我交谈的人。
他又张嘴说了一句什么,海泠没有听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耳垂上。
——他的耳垂上趴着一只“念旧”,就像阳光下的一滴露水。
然后海泠醒了,除了最后的那句话,梦境中的一切都清楚又鲜明——和她胸前那道银色的蛛丝一样鲜明。
我说,他的耳朵上也有念旧?那他的记忆也是有偏差的?
海泠说,正不正确,重要吗?
她说记忆又不是考试,必须填出唯一的正确答案;念旧把人的记忆柔化,也是为了从真实的刀口下保护他们。
我说可他一直认为自己脑中的记忆是正确的吧,就像皇城里那只猫一样。
这么一想,他之所以厌恶“念旧”,会不会是因为,其实他隐约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记忆未必正确?
海泠说,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她又说,但对他来讲,记忆正不正确,早就不重要了。
海泠照常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回去图书馆上班了。刚坐下没多久,就接到姑姑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姑姑说,奶奶刚刚做完检查,目前情况还不错,不知道检查结果怎么样。
海泠说,肯定没事的,奶奶的福气都攒着呢,一定会长命百岁。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继续看书。
看着书,却没看进书;文字像贴在纸片上,她的大脑感知到它们存在,却拒绝处理它们的数据。
海泠强行打起精神,使劲看,也没看进去多少。她索性把书推开,趴在桌上。
她看到胸前银亮亮的蛛丝在风里轻颤;那一头与她相连的男人,历经千年,只求一死。
再过一会儿,也许他就会来敲响图书馆的大门。
就像半年前的那一天,他从天而降,踩着余辉落在三楼走廊上一样。
海泠只觉得胸口像个被抽紧的口袋,里面闷着几千只蝴蝶,她要很小心地忍着,守着,不能让它们飞出去。
海泠叹了口气,从桌上直起身。
——刚一抬眼,她就看到被自己推开的那本书,上面的文字发生变化了。
摊开的两页上只写了三个字,还是巨大加粗的黑体字,生怕她看不见。
——“看这里”。
海泠马上把书拿回来,翻到第二页。
——“好久不见”。
海泠说客套就免了,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幸运神顿了一下——文字出现的间隙比上一条长了一些。
——“他还有20分钟就会到这里了,到时候,你会帮他的,对吧?”
海泠想了想说,我觉得他的记忆也许有差错。
果然,幸运神的反应和她想的一样——“事到如今,正不正确也不重要了”。
海泠说,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说,如果他会因为我创造的神灵死去,那就等于是被我杀死的——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杀死……一个朋友。
我说,哈,朋友?海泠说,就算他不这么认为,我也单方面地把他当成我朋友了,不接受反驳。
幸运神的字迹又过了一会儿才出现。
——“还有18分钟,你的阅读速度如何?”
海泠脱口而出——“我看书很快的!”
话音刚落,她面前的一整本书突然像被风吹动一样,“哗啦啦”地连连翻页,转眼又退回到了第一页。
整本书的内容都改变了,但又不像是过去她和幸运神之间对话的格式。
海泠落下视线,看到第一页第一行的第一句话——“从前,有一个年轻的炼金学徒”。
他英俊,聪颖,天资过人,他的脑内装下了一整个王国图书馆,他用十天的时间就能复制出旁人三年才探索完成的配方;所以,还是学会里的一个学徒的时候,他就已经备受瞩目。
国王允诺为他保留一个宫廷职位,主教称赞他有着神赐的双手。他是最受期待的炼金术师,也是王国的少女们津津乐道的梦中情人。
这些都成了他高傲的资本。
年轻人每天都会收到来自不同的淑女的丝帕与情信——然后被他原封退回。他当着送信仆人的面,嘲笑那些姑娘们的粗鄙与浅陋,不管对方是公爵的千金,还是学会导师的女儿。
别人都说他是只高昂着头的公鸡,眼里怕是只有镜中的自己了。
那年轻人却说,我抬起头是为了仰望天空,我的眼里有明亮的晨星。
年轻人用不到三年的时间完成了全部学业,得到了国王承诺的宫廷职位,以及独立的研究室。
他的同期们嫉妒他,导师们厌弃他;少女们怨恨他,又把他写进诗里,做进梦里,惦念着他。
年轻人全都知道,又全都不在意;他说当你抬头注视星空的时候,哪还能顾得上脚边老鼠的动静。
然后年轻人在酒馆里见到了一个舞娘。
她披着轻纱敲着铃鼓,像风中落花一样旋转着迎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的星星掉下来了。
☆、故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 海泠停下来; 看了一眼窗外。
她微微仰起头,好像在空中寻找什么东西。
我说,你累了吗; 要不你先休息; 我下次再来看你吧?
海泠回过头,摸了摸我的手说,没事。
然后她又继续讲那个故事了。
——高傲的炼金术师,最有希望的年轻学者; 爱上了一个卑微低贱的舞娘。从年轻人的眼中燃起爱火的那一刻开始,流言就像野地里的杂草一样疯长起来。
坊间传说,他整夜整夜泡在有舞娘的小酒馆里; 即便是最清醒的时候,也像一只烂醉的青蛙。
传说他专属的研究室许久没有开门,灯油都干了,墨水瓶里的墨渣硬得像石头。
又有传说; 曾有人看见他和美艳的舞娘在月夜的墓地里追逐; 在无人的旷野里纵声大笑;他们拥抱着冲进初春冰凉的泉水里,他摘下第一朵绽放的野蔷薇插在她的发上; 她贴着他的耳垂为他唱了一首异国的情歌,歌里有化为魔兽的男人,和射杀恋人的女人。
他们说,年轻人沉溺美色,被舞娘诱惑; 在暗地里与黑魔法勾结。
年轻人本来就身在话题中心,这些传言也不过是让他的故事又多了几页谈资,作为当事人本人,他毫不在意——更何况,其中有不少本来就是真的。
但这些故事传到了国王耳中。
导师在小酒馆里找到了年轻人,明里暗里地提醒他,想想自己的前程。
年轻人却两眼放光地说,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她知道很多东西,给我讲了很多故事,我想她比学会里的所有人都要渊博。
他说她这么美丽、耀眼,又温柔聪慧,在她面前,我简直就像头聒噪的蠢驴。
他说她是从哪儿来的?她的灵魂比黄金还要纯净,她的爱情比火焰还要炽烈——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完美的存在!
导师回去了,把他的话转述给了国王。然后国王召见了他最年轻的宫廷学者——传令官在舞娘的门外等了一个小时,年轻人才打着呵欠开门而出。
这件事在下一个小时里传遍全城。
但国王爱才,也懂少年风流,他只在口头上责备了几句,并督促他的宫廷学者尽快回到工作状态。
年轻人说,陛下说得对,这样确实不太好。
于是他一离开皇宫,就向舞娘求婚了。
年轻人说,现在我们可以合法地在一起了。
他们的婚礼有无数人围观,收到的祝福却寥寥无几。证婚人是学会的导师,他面无表情地念完祝词,就转身回家,去安慰哭泣的女儿。
年轻人失去了宫廷学者的职位,也失去了他的研究室和经济来源——但他得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他们在远离闹市的小湖边盖起了房子,有她的花房,和他的研究室。年轻人身上的锐气和傲气消失了,他开始温和地微笑,用自己的手帮助身边的人。
曾经他只对国王行礼,但现在他会对每一个人问候日安。
他说,他的妻子因他而受到了许多责难,他用善意对待别人,只是希望那些人也能同样温柔地对待他的妻子。
年轻的炼金术师又开始工作了。远离勾心斗角的学会和宫廷之后,他的才华就像月光下的银币,在荒芜的夜里闪闪发亮。
传言的野草也再次开始生长。人们说他掌握了点石成金的力量,他能从什么都没有的水中淬炼出钻石,他炼制了能永葆青春的万灵药,让他的妻子从始至终都明艳动人。
于是理所当然的,国王的传令官来了,年轻人又被请回皇宫。
他再次成为宫廷学者的第二天,新的传言随风散播开来。
——人们传说,他的妻子是精通黑魔法的女巫,她用黑魔法诱惑了他,又用黑魔法帮助他取得那些成就,让他重返宫廷;她美丽妖娆的秘密来自墓地和虫穴,她花房里的鲜花常开不败,因为被她用人血浇灌。
年轻人暴怒了。但在旁人眼里,他的愤怒也成了传言的佐证。
这些事又传到了国王耳中。他是从皇后那里听说的,皇后又是在下午茶的时候,从公爵千金口中得知的。
国王和导师商量后,召见了年轻人,希望他驻留在皇宫里,为他炼制传说中的贤者之石。
贤者之石,最伟大的创造,无以伦比的奇迹,永恒的光辉,大自然最珍贵的宝物——所有炼金术师都在谈论它,但从没有人见过它。
年轻人不相信它的存在,他觉得关于它的传说,才是伟大的奇迹、光辉、宝物;他更不相信有人能够创造它——即使有,这个人也不会是他。
但他也不能忤逆国王的命令。一番讨价还价后,他与国王约定,无论成功与否,一个月后他都要回家。
于是他告别妻子,短暂地入住皇宫;一个月后,又带着来时的行李踏上归途。
海泠翻过这一页,下一页是空白。
下一页的下一页,还是空白。
她说怎么了,然后呢?
过了好一会儿,书页上才慢慢显示出文字。
——“这个故事的结局和他告诉你的,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海泠说,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她都是因为他而死的”。
海泠说,那你又为什么要花时间给我说这些?
这一次的停顿,比上一次还久。海泠几乎要伸手去翻书的时候,幸运神的回复才显示出来。
——“那个女人并不是神灵”。
即使她在他眼中光芒万丈,灵魂比黄金更纯洁,爱情比火焰更炽烈,她也只是个普通的酒馆舞娘。
不是神灵,也不是女巫;即使后者是她在他离开的那一个月里,被捆上火刑架的罪名。
——图书馆的大门被敲响了。
海泠胸前的蛛丝又颤动起来。她抬起头,看到门被推开,一个高瘦的剪影逆光站在门口,蛛丝笔直地指向他。
J说,又在多此一举。
海泠慌慌张张地把书一推,说,什么多此一举。
J说,我不是在说你。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挑了挑眉。
海泠桌上的书本突然“哗啦啦”地翻动,空白的书页上出现一行小字——“他知道了,他要骂我了”。
J走进大厅,反手锁上门。
他说给你添了这么久的麻烦,真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