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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泠问,你在说谁?
男人说,一位在当时的凡人中比较优秀的工匠。
男人又说,我很喜欢他的作品,听说这一幅又现世了,所以过来看看。
——他说的是“又”。
海泠再度打量起面前的男人:中等身高,貌不惊人,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裤很旧了,衣褶里满是木屑。
她又把视线转向乌木大门。
被男人触摸过后,整幅木雕在夕阳下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男人说,又能看到这幅作品,我很开心。
他转向海泠说,你们要好好保存它,像这样的东西,今后大概会越来越少。
然后他就道别要走。
海泠赶紧喊住他,问他,你是谁?
男人一愣,看着她没有回答。
海泠说,你讲的……像这样的东西今后会越来越少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行笔拾遗》上面的话了——被遗忘的旧日神会降临世间,化为凡人,从此有了生老病死。
眼前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寻常木匠,仿佛刚从装修现场跑出来。
男人笑出了两排白牙。
他说,我懂你在想什么,我暂时还到不了那个境地。
说完他的视线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了停又说——
“不过再过几年,可能就不一定了。毕竟现在又到了‘新旧更替’的时候。”
然后他再次道别,希望海泠能好好保存木雕,交代完这些之后,就转身离开。
他下楼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拐角。海泠扒在窗口看了很久,没看到有人从图书馆大门出来。
从他身上落下的木屑,像金砂一样闪闪发光。海泠伸手要拈来细看,突然从窗口吹来一阵风,把它们都吹不见了。
第二天下午,王教授来了,随行的有四名装卸工人,和一辆外地牌照的白色卡车。王教授和海泠打了招呼,几个人熟练地卸了门,小心翼翼地包好之后,就抬着放上卡车车厢。
他们还带了新门来的,顺手就装好了。
海泠跟在旁边说,你们要把这个门运去哪儿,哪儿的博物馆,什么时候能公开展出?
王教授说,要先带回去让专业人员鉴定养护,不会这么快公开展出。
他又拍拍海泠的肩膀说,尽管放心,这是国家的财产,我们不敢乱来的。
然后车子就发动了。
海泠站在大门口,看着白色卡车越开越远。不巧,路口秒跳了一个红灯,他们又不得不在图书馆十几米外停下
海泠想这个红灯真是及时,她能多看一会儿那两扇门了——哪怕是隔着油纸帆布木条框的。
她眨了一下眼。
下一秒出现的情景,她毕生难忘。
海泠看到无数金色线条从门扇厚厚的包裹下下“呼”地腾起,在空中互相缠绕连接,拼合成了半透明的金色影子。她看到手执三尖两刃刀的武将,背生双翼的异人,骑着黑虎的道士……等等等等熟悉的形象接二连三地从门扇上跃出,散花天女挽着披帛飞起,祥云和瑞兽紧随其后,连绵不断。
最后出现的是一幅长卷,一位老人盘腿坐在卷首,松形鹤骨,目光炯炯。
木雕画上365个神灵的虚影,没有片刻停留,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飞腾而去,仿佛归家的鸽群。
☆、骰子
我说等等,那些飞出来的是神灵?海泠说,不是,那些是被木匠描绘出来的神灵。
世人时常从想象中拼凑出神灵的形貌,那并不是真正的神灵,是各人眼中的他们的样子。
我说是不是就像那句话,狗描绘的上帝一定是狗,猫描绘的上帝一定是猫?
海泠说,对。
但当时的她尚没有这样的领悟。她只是看着金色的神灵们消失在天际,路口的信号灯也转绿了,载着大门的白色卡车一踩油门,一溜烟地跑不见。
她想那些神灵是不是预知到了什么,所以纷纷离开?
然后海泠去给新门配了把新式的自动锁,比原先的大铁锁好用得多。
第二天,图书馆的电话响了,但不是她等的那个电话。
电话是省城的大学生打来的。小高说,是不是有个姓王的去找你们了?海泠说是啊,不过已经走了。小高在电话那头静了一静,然后吁了口气。
海泠说怎么了?
小高说,那个姓王的教授,一直被传说在干倒卖文物的事,只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据说他联系的都是国外的客源,文物一旦流出,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高说,自己也是不小心,和别的同学聊起来这找资料的事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图书馆的大门,就被王教授听见了。
然后王教授缠着他问出地址,又四方打探求证图书馆的来头,没过两天就拿到了一叠产权资料。
小高说,我就怕你杠不过他,本来想跟着一起过来,但他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不过还好你没让他得逞。
海泠说,啊?
小高说不是吗,他从昨天气到今天了,见一个骂一个,我猜多半是失手了,我又去旁敲侧击地打听——昨天有人看到他停车卸货,卸下来的大货拆了包装,是两扇光秃秃的旧木门。
海泠说,哦……
小高说你还挺厉害的,能骗过这老狐狸。
海泠说,嘿嘿。
她想起那本《行笔拾遗》了。
她说,上次你借去的书,看得怎么样了?
小高“哦”了一声。
他说,我差点忘了,你上三楼帮我拿的那本,是不是分上下册?我这里的内容好像不完整啊。
海泠想那就是了,《行笔拾遗》确实有两本,她看到的那本的后续,大概在小高那里。
于是两人约了下个周一在县城见面,换书。
我说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行为四舍五入就是“约会”。海泠说,还不是因为他说,马上要去外地调研,只有那天有半天空闲,来不及跑我们镇上,只能走一趟县城——反正图书馆周一公休,我就顺便进城呗。
我说好好好,你都用那么多字来解释了,你说啥就是啥。
于是那个公休日,海泠一大早就搭着来往县城的首班车出门了。
她特意强调了一下,那个时候镇上一天只有三班车,早中晚,错过就没有了——所以并不是兴冲冲赶的清早第一班。
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
她和小高约的是县城一个街心公园,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他把书给她,她把书给他;他问了几句王教授的事,海泠“嘿嘿哈哈”地搪塞过了;她问他去哪儿调研,小高说了个邻省的古镇——光是来去路上就要三天。
聊完了,两人各回各家。
我说啥,这就回去了?
海泠说哦没有,我后来还去逛了逛街,反正难得进城,就把东西都买了。
哦。
图书馆管理员的工资在当时不算多,勉强够一个人吃穿度用;好在爸爸的汇款单比他的回电及时得多,让海泠不用紧巴巴地过日子,还能有点结余。
于是海泠定期都会进城,给奶奶买药,给表弟买糖,给自己买点这样那样的东西。
和小高换完书之后,海泠转身就去了县城的百货大楼,一小时后她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出来,口袋里还塞了十张奖券。
百货大楼正在搞促销活动。售货员说,这奖券在活动期间任意一天都能兑奖,海泠就不急着当场开了——毕竟店里全是人,又闷又热,多站一会儿都头晕。
她提着东西一路走到街心花园,浑身是汗。夏末的日头毒辣得很,又时近中午,海泠觉得自己快要晒成人干。她想想中午的班车大概是赶不上了,不如索性休息一会儿,搭傍晚的末班车。于是她找了张长凳坐下来,喘口气再说。
——她一抬头,看到两个花坛之外,另一条长凳上坐着的那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对方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连帽夹克,低头弓背地坐着,帽兜垂下来罩住了他的头脸;旁边的空位上放着一个很旧的登山包,大概是土褐色的。他膝盖上摊开一份地图,手里握着一个苹果。
海泠说,当时她的感觉就像教务主任偶然路过,不小心抓到逃课的小学生。
J没有发现她,他很认真地低头看地图,手指一寸一寸地点着纸。
海泠张嘴叫了他一声,“喂”。
对方又不叫“喂”,当然没理她。
海泠提高声音,“喂”。
对方抬起头了——朝着另一边。
海泠顺着他的视线朝那儿一望,看到一只乌鸦拍着翅膀从天空落下,稳稳停在他的左肩。他侧过头,它也侧过头,一人一鸟好像在说什么话。
然后J收起地图放进包里,把苹果往嘴里一咬,从长椅上站起来。乌鸦又拍着翅膀飞上天空,J朝着它离开的方向转过身,似乎准备跟着走。
他看见海泠了,有些奇怪地眯了眯眼,然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这个反应让海泠很不高兴——不过才几天不见,至于认不出她吗?
海泠站起来朝他走去。她说你怎么走都不说一声,我还一直等着你。
J说,等我做什么,你又开不了书库。
——海泠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叉了腰“哈哈”一笑,鹅一样地扬起脖子:“谁说我开不了书库。”
J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立刻收回迈出去的那半步,转过身正对着海泠。他说你有钥匙了,门已经打开了?
海泠说门不但打开了,还换了扇新的,现在全家就我有钥匙。
J的嘴角动了动,又被他压下去了。他说,那……那我们走吧?
海泠说走不了,一天就三班车,中班已经过了,下一班在下午5点。
下午5点,距离当时还有三个多小时。
J在原地站了两秒,眼里明明暗暗地一阵闪。他转身就走,朝原来准备去的方向。
海泠站在原地说,你要找什么书呀。J直接走,没说话。
海泠说你去哪儿。J说,没钱了,筹路费。
海泠说,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不会是个叫花子,洋乞丐吧?
她下意识地一抬头,那只乌鸦早就不见了。
J也没再和她搭话,已经朝前走出一段路了。海泠想了想,转身提上她的袋子,也跟着走。
海泠说,我当时想的是,万一这个人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破坏公共秩序的事来,我就第一时间报警。
我说你算了吧,你明明就是想去看热闹。
J知道她跟在后面,他也没说啥,大步朝前走,路过大马路,路过小商店,路过一条又一条黑漆漆的弄堂。海泠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她就“吭哧吭哧”跟着。
又快到一条弄堂口的时候,J的脚步慢下来了。
海泠朝前面探过头,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人还不少,吆五喝六的。她想县城管得这么宽吗,大白天的都有人聚众摇骰子。
J走到弄堂口,里面稍微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大嗓门的招呼声。
那些男人嘻嘻哈哈地说哟来了个老外,进来进来,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的国粹。
海泠马上小声说,别去,他们出千坑你钱的,我们国粹才不是摇骰子。
J当然没听,直接往里走。
海泠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一边走一边说,他们当你冤大头呢,骰子肯定灌铅的,你别——
她话还没说完,前面传来“哗啦”一声响,有人猛地砸了个瓶子,扯着脖子说,哪来的女伢儿胡说八道。
海泠一缩脑袋,退了两步,闭嘴了。
J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