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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春山贯雪,玉粉花瓣生了一抹水色,贵妃插翠,盛装怒放。握花的手连指尖都在抖,一张清秀的脸憋得白里透红。
璇玑接过花,看着他笑道:“……多谢公子。”
“没、没什么!”公子别过脸。
有趣,太有趣了,这人有意思得很。她见过贪恋美色而谄媚她的男人,也见过靠羞侮她来自证清高的男人,这个公子拘谨笨拙得让人耳目一新。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璇玑调笑道:“折枝之恩,无以为报,届时璇玑的舞公子可别错过。”
说罢施施然行礼,领着花不如进屋。她进屋后,小厮急冲冲跑来:“哎哟喂我的窦大将军,您怎跑这来了,陛下和王爷早在厢房候您多时了,快去吧。”
“啊?啊……对不住……”窦靖夷低头由小厮带走。
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
璇玑的舞作为压大轴,战士酒意正酣。窦靖夷先同王爷和皇帝书房议事,出来时舞步方兴未艾,观众兴致高涨。
陛下日理万机,先行回宫,留闲散王爷祁王陪窦大将军。祁王落了座,折扇指着舞台,点评道:“本王听说她是淮城出了名的美人儿,她的那舞《悲思陶》,就连外城妇孺都能哼几首,我见过,私以为不错,你在军中清苦,不知这舞你喜……”
未来得及回答,一团水红物什划过,撞进窦靖夷的怀里。是朵牡丹,他疑惑地望去,璇玑对他明媚地笑。眼角三滴泪痣,艳若朱砂,似三粒红尘种,一眄,真真是勾魂摄魄。
起哄声此起彼伏,什么榆木将军终于开窍,铁树也能开花。窦靖夷怒而拍桌:“皮痒了吗!都、都给我安心吃酒去!”
祁王的扇子扇得刘海都要飞了,看见他红得滴血的耳垂,道:“看来你是喜欢的。”窦靖夷慌乱地扶住杯子。
华灯盛绽,春夜凉若水,星光灿烂,倒映湖畔,如落进去了般。将士们喝得东倒西歪,下人收拾残羹冷炙。
璇玑捻着花枝,笑嘻嘻道:“呆子,我那一舞是给你跳的,看清楚没?”
祁王道:“咳,这是窦大将军。”
一瞬间的惊讶,旋即作了浓浓笑意,璇玑笑道:“堂堂靖夷大将军,竟因折枝而面红耳赤。”
窦靖夷心道真是交友不慎,既是狐朋狗友的添油加醋,又经美人儿的戏谑调笑,愈发面红耳赤,连手也不知何处安放。
太有意思了。璇玑心想。她见过脑满肠肥的高官权臣,满口尔虞我诈,见过驰骋沙场的军将,四肢健壮说话粗鲁,却没见过因为一朵花面红耳赤的大将军。
青芜园一宴,有容氏皇族的宣传,璇玑名声大噪,越来越多慕名前来的人,醉花阴人满为患,老鸨终于体会到有钱人的烦恼。
万众期待中,璇玑裹着一身水红纱绡抱箜篌而来,若一挂灵动的水红瀑布,每一步都伴随着清泉泠越之声。
五陵年少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美人儿,欢呼鼓掌。璇玑施施然行礼,拨动箜篌。
拨的是《思凡》,歌声袅袅,唱着:“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翠幄微掀开,她觑眼:“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
老鸨连说唱错了唱错了,楼上翠幄烫手般放下,璇玑强压眼角笑意。
下了台,花不如早把花儿抱来,璇玑理了理花苞,二话不说杀去隔间。门被很粗鲁地推开,窦靖夷正在饮一口热茶,呛到嗓子,咳了好一阵子才手足无措地望着人,支吾道:“姑娘,我……”
砰地声,花盆落在桌上,祁王夸好品相。璇玑摆了摆手,目光却是在窦靖夷身上,桃花般俏丽的脸浮起浓浓笑意:“将军无需多言,让璇玑猜猜,将军此来是商议军中之事?”
窦靖夷摇头。
“商议国事?”
窦靖夷摇头。
“商议家事?”
窦靖夷还是摇头。
“商议我?”
窦靖夷一愣,祁王十分自觉,挥着破扇子道:“听说梅花开了,本王赏梅去也,二位慢聊哈。”呸,这时节哪来梅开。
灯影幢幢。窦靖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没背书被罚的小学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道:“……是祁王殿下带我来的。”
“是祁王带着的啊……但你自己不想来么?”璇玑笑盈盈地问。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笑意曳动三滴红痣,像风末的青萍,水葱指一勾。窦靖夷顺着动作认真地打量她。她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在半是光半是影的烛火下,鼻是鼻,眼是眼,有种俊眼修眉的摄魂的美。
“想……想来。”窦靖夷垂下头。
第12章 牡丹判(4)
周涣托腮道:“孽缘啊。”雨师妾执杯饮茶,冷白手指执秘色瓷盏,衬得愈发出尘绝俗,事不关己。但任他怎么感叹孽缘,二人在一起的事实不争,结局也已奠定,唯一能做的只有静看罢了。
窦靖夷性子喜静,璇玑多才,二人的幽会时光多以探讨琴棋书画为主,实在是一波看星星看月亮的热恋男女中的清流。
老鸨八面玲珑,见傍上红得发紫的大将军,嘱托推掉所有找璇玑的生意,在心里把璇玑的地位又推上一层楼。真真是摇钱树,真真是命贵人。
窦靖夷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大将军。他觉得自己太笨,不解风情,花重金找纨绔子弟教说俏皮话情话。于是这样的场景便常常出现:两人幽会,分明是男方先告的白,但脸却比姑娘家还红,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姑娘怎么他了。
璇玑巧笑倩兮,嗔他不务正业,可知儿女情长累英雄,眼波灼灼,下一刻切身吻他的嘴角,欣赏白净面皮爬上的火烧云。恋得轰轰烈烈。
只是凯旋归来的将军尽往画舫钻,难免有好事者嚼舌头,说狐媚子祸国殃民,红颜祸水。众口铄金,积销毁骨,窦靖夷在侯门长大,战场厮杀,不会不知道声誉有多重要,担忧璇玑听见便下令瞒着。
璇玑托腮笑道:“悠悠之口,怎堵得住呢?”
轻轻道:“靖夷,你知道吗,我是被丢在褪花时舫前的。”
一个女婴,被丢在花楼前,会经历什么,不必想。她十三岁接客,接的人不下千余……
她姓微生,这个姓似乎就已定型人生,所以,从不怕所谓的变数。一切的一切,尽是命中安排……
窗外小雨淅沥,雨湿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像漫拨瑶琴。
璇玑豁达一笑,起身安慰:“璇玑怎样,将军自知。璇玑既已踏上这条路,日后会经历什么,早已清楚。”
窦靖夷不知如何宽慰,手指抚过青丝,替她簪好云髻上的蔷薇珠花,心细地瞥见案上垒了一摊纸,写着宫商角征羽,问:“你在调《悲思陶》的曲谱?”
璇玑嗯了一声,美目含烟:“你见过?”那是她的成名舞,名动天下的舞。
窦靖夷十分耿直地摇头,坦言只是听人唱过,那一舞引起不小轰动,回京路上听过不少妇孺的哼唱,印象颇深。
“很美的曲子。”他补充。
璇玑摇摇头,美则美矣,不过缺一味东西,缺词。这是首无词的曲子,没有词来撰写,终究会淡忘在世人视线。
她转了转眼珠,期待又欣喜地凝视着他,道:“不如你为我填一阕词。”
心上人的事怎会是事,窦靖夷一口应下。
但彩云易散,欢愉的时间总是短暂如水。鬼粥好了伤疤忘了疼,在边疆暗暗筹备兵甲,武帝北拓鬼粥,急召窦靖夷回京。
离别之夜,窦靖夷连夜策马来到褪花时。褪花时灯红酒绿,两岸歌女弹着柔妩的琵琶,他准备了满腹离歌,但临到关头却近乡情怯。此去一战,不知何年回乡,他等得璇玑却等不得,摇了摇头打道回府。
可这时身后却传来急呼,窦靖夷再也挥不动缰绳,看着璇玑跌跌撞撞追上来,趴在地上大声喊道:“窦靖夷!”
窦靖夷沉默地转过脸。
璇玑拔下发钗,掷地分作两半,笑道:“将军是来与我分别的?为什么不见我?”
窦靖夷嗫嚅道:“此战不知归期……”
“不知就不知!我怕等得吗!”璇玑莞尔一笑。风雨凄然,淮城下着连绵的梅雨,笑容哀凄明艳,在夏雨里,好似一朵花事已尽的哀婉牡丹。
窦靖夷翻身下马,紧紧拥住她。璇玑的头搁在漆满星月的铠甲上,轻声道:“不论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二十年,我等你。如违誓言,当如此钗。”
窦靖夷握紧另一半玉钗,道:“你别忘了。”
璇玑笑了笑:“你还差我一阕填词呢,你也别忘了。”
答答的马蹄声远处,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月影之下,璇玑悲戚一笑,步步回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半玉钗。
周涣摇了摇头,道:“窦靖夷怕是回不来了。”
雨师妾盯住他,周涣从中发现一瞬的求知欲,只是一瞬,但还是抓住机会喜滋滋地卖弄。雨师妾这么古板的人,肯定没看过《牡丹判》,更不会知道自古话本戏折的套路。
从不见波澜的面容裂开一丝缝,像初春河岸边浅薄的冰,被青帝的仙气一吹便碎了。
雨师妾说:“……还有套路么?”
“有啊,你看的书得少,当然不知道这些。”周涣侃侃而谈,“——杀手说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一定会马有失蹄。将军说打完这仗就回来娶你,一定会马革裹尸。同理,青楼姑娘一旦动了情,双方都倒霉。”
雨师妾认真而冷淡地嗯了一声,道:“我确实不看这些。”
周涣当了回她的老师,心情十分舒畅。再看幻境,时间已到了许久后。北疆战事如火如荼,大家都在议论。
画舫里来来往往的男人,吃醉了,爱嚼着花生米直抒胸臆,从古至今男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离不开时事针砭。
“要我说,根本是没事找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也不能这么说,辟土服远,威彊敌德,亦是善举。”
“嘁,边埸的土地哪一寸未埋尸骨,哪一寸没浸泡鲜血?大晁向鬼粥宣战,几年了,战火不断,都元气大伤,容玄此次北拓疆土,就是吃饱了撑的。”
“我看不止这般简单,就说那窦家,世代忠烈听着好听,可那忠烈二字来之可易?更何况,功高盖主……我看呐,也逃不过忠烈的命运……”
琵琶声断,纱罗翩翩里,璇玑含怒问道:“你们说什么。”
客人们被吓到了,三言两语概括玩月野战役。有去那里的商人,出发前还好好的,回来就断了条腿。
璇玑大惊,飞奔回房,抽出一封封书信。战事起后,窦靖夷没忘写信。
窦靖夷字如其人清秀规矩,内容也顶正经,言今天又拿下哪个山头,言关山的月与羌笛,言边陲的烤羊肉,言父亲携叔叔支援他,一家人如何如虎添翼……末了,才用规规矩矩的字含蓄写道:天凉加衣。笨拙又真挚。
突然,璇玑注意到,靖夷后面的书信相距时间越来越远,心口蓦然一紧。战事吃紧,她不是没听过,自古将军多埋骨,但始终侥幸地认为靖夷年少有为,定斡旋狂澜,但自己却忘了,窦靖夷终归是将军。
夜夜心悸,夜夜惊魂,她终于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