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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请鬼姑娘出去,实非易事,但若有花妈妈协助,那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周涣眼珠一转。
“什么法子!”花不如阴为晴,“道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您是咱醉花阴的大恩人,你一声令下就是衙门我都给你搬来!衙门正为铁怀恩的事急得团团转呢!”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为官府火上浇油了,周涣摇头:“非也,不是帮贫道,而是帮璇玑姑娘,也是帮花妈妈自己。”
声音轻轻的,带着无奈。暗香幽幽,窗台上冬牡丹含羞带怯。这句话钻进花不如的耳朵,涂满亮绿脂粉的厚重眼皮蓦然掀开。
花不如噗地笑出声,挥绢道:“小道长说什么呢,什么璇玑?捉鬼便捉鬼,捉鬼的报酬我花不如难道会少给不成?”
“既然花妈妈与贫道推太极,贫道便直说了——璇玑的事,花妈妈难道一概不知么?”说完,他从袖里掏出本陈旧物什。
很是老旧的书皮,白底黑字写着三个字。刚从黑市地摊上重金淘的,有点肉疼。
花不如看到那三个字时,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踉跄后退,跌坐在凳子上。——牡丹判。
这个女人有着臃肿难看的身材,浓妆艳抹的妆容,尖利刺耳的大嘴,最擅长用一副金算盘抽筋扒皮,淮城画舫老板最怕招惹这个同行,这样市侩刻薄牙尖嘴利的一个人,完全没有二十年前那个温怯内向的花不如的影子。
花不如深吸一口气,艰难道:“道长,原来你都知道了……”
周涣摇了摇头,将在玉虚幻境里看到的简单说了,道:“也不全然知道,不过也足够了。此书是贫道特地去黑市淘的,花妈妈既然将故事写下来,是想让世人铭记璇玑姑娘的悲剧,既然如此,何不现在说出来,也算痛快?”
“痛快?”花不如闭眼,冷笑一声,“道长,你没亲身体验过,不理解其中爱恨,自然说得轻巧。”
第14章 牡丹判(6)
当年,老鸨见到回来的摇钱树,心疼得不得了。但渐渐发现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演变——璇玑疯了。她总是歇斯底里地尖叫,见到男人就犯疯症,上一刻还在甜腻腻地憨笑,下一刻便拔半根钗子要刺穿人的颈子。
“许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了吧。”老鸨选择采用委婉的字眼不刺激人,“可这样既跳不了舞,也接不了客,画舫从不养吃白饭的闲人,难啊。”说着便又收拾了几次烂摊子,渐渐没了耐心,留着个疯女人对谁都没有好处,她是开画舫的不是做慈善的,于是老鸨不顾花不如的哀求拍开房门。
璇玑正在跳舞,只见两只光滑纤细的脚踮在地毯上,瑞兽吞吐白烟,若没有看到那双无神美目与凌乱长发,险些还以为她恢复正常了。
“悲思陶……悲思逃……”喉咙已经干哑,呕哑嘲哳难为听,但璇玑还在唱着,这也是她在疯癫后为数不多的记忆与技艺。
又是这首曲子!花不如简直恨透了这首曲子,璇玑因她名声大噪,因她结缘窦靖夷,窦靖夷允诺为她填词,可到最后姑娘疯魔了,词还是缺的。
花不如一把扑过去抱住璇玑的腿,在粉纱里扬起泪水滂沱的一张脸,苦苦哀求道:“姑娘,我求你,我求你了,你莫作践自己!”旋即泪流满脸地望着老鸨:“妈妈,姑娘也为您赚了不少钱,难道您一点恩情也不顾么?”
“能让我养她一辈子?我是开画舫的不是开慈善的,养个人可不是多双筷子那么简单。”老鸨反问,招呼打手拖住璇玑手臂。打手碰上她的刹那,璇玑发出见到洪水猛兽的大叫,躲在花不如身后。
“瞧瞧,这样子接得了男人?疯不疯傻不傻,洒扫之事更是难上加难。花奴啊,你自己只是个丫鬟,你以为靠你能保住她?”老鸨道。
是的,一没了主子的丫鬟,有什么底气保护他人,不被扫地出门已是最好。
耳畔回旋起璇玑的话。当时,灯烛并不亮,她的笑容却分外鲜明且清晰地印在脑海,她说——我救你,不是让你来伺候我。你的嗓子润,适合唱曲儿,或者弹琵琶拨箜篌也极好,能靠手吃饭便不要出卖身子。
从收她为丫鬟,到跟她说万物不如你,昔日是她护她,今日也该她还恩了。
花不如扑通跪地,咬了咬牙:“妈妈,我代姑娘接客。”
接下来的事,便接轨喜儿对周涣说的密辛——褪花时起大火,繁华毁于一旦。烧毁许多货物钱财,其中还有一人——微生璇玑。
她疯病已深,清醒时日几乎没有,大多数时在房内昏睡。起火那次,所有人都跑出来了,唯她还睡得香甜,待浓烟滚滚时,她扶着窗棂手足无措。
楼下围满看热闹的人群,花不如冲着窗户撕心裂肺大吼:“姑娘,姑娘你往水里跳!姑娘!”
璇玑以为她在对自己说话,笑了一下,要去听她说话。
天空泛起胭脂色,一如当年园中牡丹开得如火如荼。可曾几何时头上的牡丹花碎了,如今地上的牡丹花也褪了。褪花时,真真应景。
“说得轻巧。”花不如再度轻声道,“我还记得失火前一天,姑娘是清醒的,问我怎么接客了,又问那首曲子可填好了词。”
指甲在书页留下道道划痕迹,用力至深,用情至深。
“姑娘因他而死,我便要让他偿命。这几十年,多亏我四处拜请巫师方士,终于得知赵文彬便是窦靖夷转世。这十几年,我都在思考如何杀他给姑娘偿命。”
“可姑娘居然不恨他。”她扬扬脸,面容隐现几分痛苦之色。生前怨念太深的人,死后会化身冤魂厉鬼,徘徊在身死之地。花不如请来众多同样惨死大火的魂魄,褪花时的鬼故事便是她造成的。但那么多魂魄,唯独没有璇玑,怎么会没有她?
“姑娘死前不记事,前尘旧事浑然不知。但她为了窦靖夷吃了那么多苦,怎能便宜窦靖夷?”
于是做法事,强请来一丝芳魂。
话落,冷风灌来,门闼大开,花不如一惊,旋即表情黯淡了下来,不是璇玑……
门口站着的,是雨师妾。
“因此,赵家的牡丹,是你使然?”她的声音低低沉沉,冷冷淡淡,像珠玉相碰。花不如轻轻抿唇,未作回答。
赵生庭院的洛阳红常年不败,为什么?
——花不如既然能查出窦靖夷转世,定不会不知道崇明碎玉这妙物。巫师能算出窦靖夷转世,靠的就是碎玉。
——她从黑市重金淘来碎玉,把璇玑的魂魄凝在牡丹中,又搁置门口,故意让赵老爷买下。
那些痛苦的事,她已经悉数告之璇玑,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会在灵魂深处发酵,等她苏醒,回忆酿成苦酒,苦涩辛辣,饮者封喉。赵文彬是这世的饮酒人,这是他前世欠下的血债,今生必须偿还。
赵生来讨喜儿,花不如便知璇玑醒了。喜儿是她捡到的孩子,与璇玑些许肖似,喜儿被请进赵府也在计划之中,但万万未料到璇玑下手迟了,赵文彬反倒被铁怀恩抢先杀害。
不过,他行凶的目的是为复活妻子晚娘,与自己与姑娘都是可怜人,倒可谅囿。
她笑意愈发浓郁,周涣嘿然,雨师妾打破沉默:“璇玑不恨。”
花不如怒目道:“你说什么?”
“她不恨窦靖夷。”雨师妾斜睨,“听清了?”
沉睡之中的璇玑确实听得进花不如的话,那些痛苦的回忆再度生根发芽,苏醒之后,她也确实认出赵文彬。是恨过,但赵文彬只是无辜的转世,前世的债,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偿还呢。
赵文彬爱花如痴,璇玑初次显灵时,他吓得不轻,天真地以为是花神下凡,后来对牡丹愈发尊重疼爱。这一世的他有颗赤子真心,璇玑到底是放下了。
赵文彬送完喜儿,回来便撞上正在翻找碎玉的铁怀恩。铁怀恩错手杀了他。他倒在花坛边,血流了一地,浸透牡丹的根,就像上辈子璇玑那样。
“……我……”听雨师妾这样说,花不如倒吸冷气,姑娘不恨他,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放下?喉咙发干,发痒,发颤:“我……我怎知你是不是骗我?”
早知如此,早有准备,云袖一挥,雨师妾手里多出一株牡丹,睥睨道:“你不信我,那你可信它?”
“那个负心汉这么对她,她还执迷不悟!”花不如坚守不住,破冰般露出扭曲的表情,扑来夺牡丹。
“我既可使它死而复活,便知前尘旧事。”雨师妾身形一闪,掌间带风,望着花不如摇晃倒下的身体,声音幽幽,语罢走往榻前,广袖微撩,轻轻搭上喜儿的脉搏。
“璇玑怎么了?”周涣走过来问。
雨师妾放下手,语气不带一丝情感,道:“已魂飞魄散。”
“啊……”
终究是迟了,璇玑借玉栖身花中,碎玉得凡人心头血滋养邪性大涨,反遭吞噬,她的魂魄被撕得七零八碎,只余几缕栖在喜儿身中。
而那晚喜儿神色古怪地问周涣,已是璇玑强弩之末,她在借喜儿之口问世人一个问题,在问完后,永久睡去。
周涣默念三清,打量那株已经枯萎的牡丹。雨师妾道:“有话便说,勿吞吞吐吐。”
周涣看着她:“我在想窦靖夷是否真如《牡丹判》中所写的那般负心,他与璇玑温存的那几个月难道都是假的?”
雨师妾不置可否:“史上璇玑被送走当夜,鬼粥族夜袭玩月野,窦靖夷马革裹尸,武帝痛失良将,哀恸不已,追封其为靖魂将军,永垂不朽。”
边陲关山埸,朔风凛冽。一泓冷月之下,狼鸣四起,窦靖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帐中,借着烛火,拆开信。
信里说,他最近不回信,她担忧极了,特来看看,不出意外廿二便至。
一抹清俊无奈的笑意漫上嘴角。前方战事告急,戎马倥偬,鬼粥发了狠地负隅顽抗,父亲与叔叔赶来支援他但也并不见好,他起初还能写一写信,近来供写信的时间越来越少。
璇玑被送来,昏睡不醒。窦靖夷紧紧握住她的手,轻轻点过身上伤痕,小心翼翼地擦拭伤药,不敢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他不能表达片刻的关心,在璇玑醒后就要假装漠不关心的样子,这是能保护她的最有效的方式。
都说窦家世代忠烈,可忠烈二字来之何易,为人臣子最忌功高盖主。京城来了一支铁骑军队,说是支援。实际上,父亲和叔叔都知道光武帝容玄觊觎窦家兵权已久,窦家的血是该放一放了。
夜晚时传来急报,鬼粥军队突袭。刀光剑影,狼鸣四起,似在悲鸣。脸上的血是敌是友,他已分不清。混乱之中,裨将来报,说粮草着火,营帐走水,火势汹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窦靖夷抬眸,果真大火滔天。大火能照亮天幕,那能否照透眼前的混乱?
这是场注定败北的仗。
他将信放回心头,手里拿着两件物什,一件是牡丹头花,一件是玉钗。一件是初遇时盛开的那朵牡丹,当年青芜园里璇玑碎了的那朵花,被他一点点粘好。一件是诀别夜那次断玉誓言,可惜再没有合回去的机会了。
他走后,朝廷会为他书写丹青,言窦家满门忠烈,窦靖夷于玩月野一战马革裹尸,青山不朽,追封大将军。
他这样想着,捧着这两样东西,义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