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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涣想了想,迟疑道:“可这是袁杜氏的过错,你为何要杀害袁惇和阮氏?”
“殿宇倾塌之时,没有一只蠹虫觉得是有错在身。”雨师妾淡然道。周涣瞧了一眼,见她素手搭在袁支颐额发上,举止轻柔,目光却高冷而置身事外。
“支颐被欺侮时,他们本可以阻止,却袖手旁观,与罪魁祸首有什么区别!”梁谷语气还带着余愤,回答了这个问题。
周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修的是善道,习的是博爱之学。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无法理解谷伯这种因袁杜氏而迁怒他人的行径,那么多条血淋淋的人命,全都不在了,再罪大恶极可罪不至死,何况袁惇和阮氏对袁小姐并不差。
“你误会了,我没杀他们其中一个人。”梁谷闭眼,“我是埋怨过阮氏的懦弱,但支颐把她当亲娘爱她,袁赋还小不能无母,因此我只放她走了。”
乌鸦凄叫,周涣皱眉:“那白天里的老乞丐就是袁惇吧。”
梁谷笑了:“你果真聪明。”
那夜的惨叫,不是丧命的惨叫,而是被拔舌挑筋时的惨叫,让这个本就形同虚设的父亲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叫得可真响,似乎把支颐受苦时他所有该发却未发的声都叫出来。
雨师妾攒眉问道:“尸体呢?”
“都被我封泥偶里了。”
“区区泥偶,容不下这么多条人命。”
梁谷想了想选择坦白:“呵呵,事到如今我们别无退路,再说谎也没什么意义。尸首主要是我处理,一部分封进泥偶当做废品运来倒掉,剩下的处理不掉的就给梁秋拿去包馄饨。官府和那些人绝对想不到尸体还可以藏进这些地方。”
人人知他们是守宅人谷伯与馄饨小贩梁秋,殊不知他们才是杀人凶手。昔日亲密无间的邻里在心里记恨着他们,递来的馄饨包着最十恶不赦的东西。石坊的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
周涣的脸色忽白忽青,一个箭步扶着树干呕吐不止。
雨师妾走过去好心道:“……几个月了?”
“……”周涣一时愣住,抬起眼睛愤怒极了,“……五个月了,你的,信吗?!”
雨师妾抚上他的肚子,眼睛认真地望着他,道:“辛苦了。”
周涣一只手握成拳头。雨师妾见他急了不再戏弄,攫住下巴嗅了嗅松开手,安抚道:“在你之前已许久没外人造访,他二人不曾杀人。”
听到回答周涣这才松了口气,和她一起望向乱葬岗岗顶。
冷风欺凌寒树,尽显荒芜。他们握住凿子往心口一插,双双倒下,渐渐地有魂魄离体,一家三口终于齐聚在这阴阳天,袁支颐的手也终于不再穿过他们了。她甜甜一笑,脸颊左右浅浅的酒窝将盛在其中的星月光华都酿成融融春水:“干爹,爹爹,不哭了。”
梁谷、梁秋满脸泪痕,看着她伸出手抱住自己。这个小姑娘,临死前都还在想如何让祖母喜欢自己,哪怕坠进井中都不曾怀揣半分恨意。何等纯冽何等干净。
袁宅连环失踪案大捷,梁谷梁秋畏罪自杀,石坊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城。一想到城门终于打开县官欣喜若狂便要留饭,周涣实在不敢再碰石坊的饭菜,谢辞官府的好意。
路过一个小巷,草长莺飞二月天,孩童嬉戏打闹,依旧唱那首脆生生的童谣,同那日听到的歌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孩子不同。摩挲泥偶的手指蓦然用力,骨节泛起微微的白,周涣快步走过。雨师妾却认真地听了听,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二人作茧自缚自戕为局,你作为局外人,又何必心中有愧要去逃避?”
周涣喃喃道:“这件事里我真的只是个局外人么?”
他垂着头,云白靴子落在地上,又轻又缓,头发垂在后背处,微风拂面,雪青发带微微飘动,落寞又可怜。
雨师妾想起很久前自己养过的白貂,也是周身雪白,唯一对招子湛紫明亮,活泼机灵,但在找不到路时也会露出这么迷惘的神情。
“大千世界,谁都是他人命中过客。”她走上前,不知是不是安慰。
周涣瞥了一眼别回头,好奇道:“奇怪,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什么说起大道理头头是道?”
雨师妾望向他的肚子:“因为初为人父。”
“……”
……我不生气!因为气的话就是动胎气!!
雨师妾放下手不再开玩笑:“官府晌午之后查封袁宅,在此之前我需进去一趟,你在外面等我。”
“你要找东西?”
“嗯。”
“那好吧,我在门外等着。”
宅子本无厉鬼,全靠碎玉作祟。周涣答应得爽快,将泥偶断肢放回乾坤袖乖巧地在门口等着,时不时看看大门下的狗尿苔逗逗石狮子上的大蚂蚱。
在对石子进行第二十七次惨无人道的蹂/躏后面前路过一个活人,老神棍负箧曳屣,扛着那柄招摇的幌子大摇大摆地路过。
第22章 老神棍再出场
周涣按了按额角:“站住,又去哪个村落坑蒙拐骗啊?”
“要用辩证的目光看待事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夫现在已经金盆洗手做个好人。”
“是吗?贫道更觉得你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什么意思?”
“就是……算了,怪在你面前卖弄学问。”周涣指着幡子,“老实交代。”
老神棍对他的质疑嗤了一声,在不满中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似打量一盆奶汤鲫鱼,随后山羊胡须抖动,热情又狗腿地说:“老夫分明是去弘扬道学光耀我教门楣,离别在即见你我有缘,不如让贫道替你摸个骨卦个命怎样?”
“真有这么好心?贫道敢信么?”周涣笑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哼,爱信不信!”
“诶诶诶回来,不算白不算。周涣,‘溱与洧方涣涣兮’的‘涣’,那就有劳半仙了。”
“你这名很随便啊。”
“哦,姓承家父名承家母,既然半仙介意那还是不卦了。”
老神棍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扇自己两巴掌,嘿嘿一笑扼住他的手,阖眸拈须装模作样苦思冥想。
“啧……施主你姓周名涣。周有四方开一口之意,中蓄吉字,乃是大吉与自由。涣为吉卦,三点水,言你此生会有三位贵人离去。”老神棍道。
周涣抽回手无语道:“人家算命的都会报喜庆话讨好客人,你倒好。贫道果然不该信你。”
这厢周涣被神棍纠缠着,那厢雨师妾在袁宅探寻崇明玉。
袁宅沉寂了几年终于得见天日,每个榫卯砖瓦缝隙的灰尘都叫嚣着自由,空气满是浓郁的霉味,角落的黑暗似也渴望光明,张牙舞爪要爬出来。
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站着一位官服青年。獬豸冠,腰白条,像极了农村挂在坟头的白幡,左持书右握笔,表情严峻。
“您怎能把鬼魂提去阳间,若非孟婆告知我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青年满脸怒容。
“带走一个,带回三个,是我们赚了。”雨师妾想了想回复道。
青年又气又笑:“您还有心事开玩笑,您是把鬼魂当市易的货物了吗?君上,不要忘了司幽如何嘱托您……”
雨师妾那双睥睨众生的眸子蓦然斜嗔过来,若弯刀落雪,令人胆寒,虽再无他字但强大的气场已达到不怒自威的程度。
被唤崔珏的青年张了张口叹了口气,自知僭越失礼。
雨师妾已找到想找的物什。碧汪汪的碎玉,幽光犹若水荇,在半是光半是影的旷室里流动迷人妖异的光彩。
“崔大人,我知你为鬼族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今日应我令前来也想谏言一二,只是昨日确实事出有因。”声如碎玉,清冷冷地响在旷室之中。
崔珏阖眸道:“君上如何,崔某辅佐多年亦清楚,袁宅之事能告破也算喜事一桩。”
“……他们的事,打探得如何?”雨师妾想了想突然问,崇明玉的光芒在眼角幽幽浮动。
崔珏的声音也严肃了三分:“都查清楚了,当年半神所剩无几,都被天帝藏于婆桫,君上若想找到他们可前往婆桫一探。”
婆桫,似曾听过……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废弃已久的院子,晚香玉在萋草间吐露芬芳。雨师妾道:“也知道了,公务繁忙,你先退下吧。”
“是。”崔珏拱手后退,几片鸦羽沉地,窗棂上黑眼乌鸦呱地一声化为青烟,方才还在的人眨眼便不在了,只有灰尘依旧飘着。
老神棍刚溜,身影化作笔直巷子里豆大的一团灰影,雨师妾终于出来,瞧了眼老神棍的背影,理了理袖子。积压了好几天的晴天终于得以释放,日光正烈,映得袖如星河,愈发皎然绝俗。
周涣还在回味老神棍的那句话,但想起茶棚之闹与蝙蝠撞门之事,约摸这句也是信口胡诌的卦,并不在意。见雨师妾出来,打量了眼偌大的袁宅,感谢道:“大小命案积弥太多怨气,宅子鬼雾浓漫,潮湿阴冷。不过有你襄助,如今它不过是座普通宅子,没法兴风作浪,多谢你了。”
“你不好奇我如何处理怨气的?”雨师妾道。
“不是因为有崇明玉碎片么?”周涣习以为常。他私下查过:崇明玉极为邪门,会吞噬周围一切弱小之气,例如阴气、怨气。
雨师妾大有让他说下去之意,他打了个干哈哈,继续道:“不过,邪门的同时,却也不可否认它是个妙物。我最近看的《容南杂经》有载:‘崇明之玉,苏枯嘘槁,微技尔尔,其异若何,龙血玄黄。’……”
光让此物生死人、肉白骨,已有些大材小用,其真正力量大到可以改朝换代,改变一个国家的命数。这样巨大诱惑力的驱使之下,又有几人能秉持得住,不学庸俗世人趋之若鹜?
“你想要?”雨师妾不置可否。
“不,我非花不如需要复仇,非铁怀恩复活晚娘,也非梁谷梁秋二人报复世人。怀璧之罪,你要吗?”周涣咧嘴一笑,满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意气风发,颇有“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味道。殊不知多年后回想此话,哑然无声。
石坊偏僻堵塞,常年山岚滞胀,云缭雾绕,便是大晴之日城中也不见干爽明朗,但袁家鬼宅之迷水落石出后,雾气竟难得消散,从石坊到茶棚,一路上天高日晶、万里无云。
对于潮湿寒冷的南荒早春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而天气好就代表着喝茶的闲人很多,闲人多就代表很热闹。
春和景明,茶棚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一杯,两杯,三杯。直到喝到第三杯茶,隔壁桌谈资的主角也终于从西水村王麻子转移到东水村的张瘸子后,雨师妾忍无可忍,问:“你还不滚?”
“为什么要滚?”周涣托腮道。
“……不滚作甚?”雨师妾认真问。
“我不是揣了你的崽吗?你莫非想翻脸不认人?”周涣为自己沏了杯茶。真是好茶,茶香氤氲,唇齿留香。
雨师妾眉头一跳。
“罢了,不调戏你了……”周涣托腮,“师父他老人家闭关了。我下山前,他嘱托我攘不平、除奸邪。我这不四处云游,勘察不平么?”
“那为何跟随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