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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诺堤根本瞧不上多拉蒂。不知道想到什么,奥戈哲脸上微弱的笑意一收,“……至少我已尽过力了。”
尽力得到一份不知真伪的血咒秘书;尽力逃出了美轮美奂的地狱。
奇迹没有发生,没有人来救他。他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特殊。
多年后路迦想起那个表情,一切都已经过去。在这场战争之中,奥戈哲或许是第一个看清全局,也是第一个放弃的人。桑吉雅依赖千军万马,奥戈哲却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为格列多、为迪齐索复仇的路上,他已走得比桑吉雅更远,也失去更多。
但放弃向塞拉菲娜复仇,和以性命助她避过死劫,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看看被反绑起来的奥戈哲,路迦把笔扫蘸上鲜血,继续在地上绘阵。他还有一点问题没有搞清楚,而死人不会泄露秘密。“塞拉菲娜曾以为你是个神佑者。”
奥戈哲扬起眼眉。他看起来憔悴极了,眼睛深处却仍然有光。
路迦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兄弟会吗?”
就如比信事先预测的一样,晨钟刚刚敲响,多拉蒂的大军便出现在地平线上。
凡比诺的城门上,弓箭手一字排开,虚虚扣着弦线,钢矢指向地面,只要比信一声令下,便会扬弓。站在他们身后的是诺堤法师,路迦透过索尔雇来了不少赏金猎人,每个弓箭手和法师组成一组,一人掩护,一人杀敌,角色按战况分配,灵活度和杀伤力都很高。
这是比信定下的阵式。吸取了海语战争几乎完全摧毁中部的教训,双方明显都更注重布局。
永昼伸出手去,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
多拉蒂还带来了投石器和枪。诺堤的战术看似原始,但他们还没蠢到一开始便把手里的牌全部亮出来。凡比诺身后便是整个帝国,虽然拉不动血族出兵协助,但弓箭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火药却不能就地取材、边造边用──单论战线长短,便知道多拉蒂打算打人海战。永昼甚至怀疑桑吉雅。多拉蒂贸然攻打凡比诺,到底是想摧毁诺堤还是多拉蒂自己。他看了眼斜放在弓箭手身边的枪。受身前的石墙阻挡,多拉蒂不可能看到它们。
他的掌心里已经蓄满了雨水。永昼松开指隙任它流下,再反手把余下来的一点水珠抹到男孩的头发上。高度实在太合适了,他觉得自己不欺负一下这个小家伙都说不过去。
永昼伸手指向投石器,叮嘱这条明显亢奋得不得了的幼龙,“等一下先砸烂那些大的。”
昨晚又下了一夜大雨,到现在还没有下完,而且在短时间之内似乎也不会停。在这种天气之下,攻守双方难免会变得狼狈,也为战场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黑发蓝眼的小男孩胡乱点点头就想跑开,还没走出几步便被永昼抓回来,“乱跑什么,一看见水就发疯。你把城墙弄成冰试试……”
两人属性完全相反,大雨对他相当不利,对格沙这条霜龙来说却是绝好的机会。
话说到一半,他眼角余光里便掠过了那人标志性的银灰长发。
他迅速放开格沙,“妳不是说不过来的吗?”
“只是来看一眼。”极夜走到他身边来,远远眺望远方。她来得很是时候,还差一点双方就会落入彼此的射程范围内,到时候战争便要揭开序幕。“看完我就回去。”
路迦的仪式已经开始了一天多,连作为祭牲的奥戈哲。多拉蒂都忍不住在法阵睡起觉来了,路迦自己却还不曾合上眼睛。没有人知道仪式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但万一路迦熬不下去,受反噬所害的人绝对有他一份:即使以言语包装得再漂亮,本质上它仍然是一个逆神之举。
妄图逆神之人,总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塞拉菲娜的情况也很不好。极夜本以为自己能够全程守在石室之外,但事实是,在外面听了一天一夜的哭喊声便是极限。再听下去极夜怕自己忍不住冲进去杀了塞拉菲娜──那种叫声惨烈得让人想予她以死亡的解脱。
极夜淡淡地收回眼神,“我一个人足以守卫石室,但侧厅无人看守,如果有人偷袭……”
来看他是其次,极夜过来是想说这件事──人手本来就不够,他们自然没考虑到路迦的安全问题。虽然机率不高,然而若果多拉蒂决心偷袭的话,一直会向无险可守的路迦下手。他向比信报告此事,老人想了一想,转身吩咐卡奥。诺堤。“叫那两条龙去守。如果还敢推辞的话,就原话告诉他们:我不管他们是瘸了还是瞎了,只要还能用龙息,他们便不可以坐观战局。”
比信只能守住凡比诺两天,之后便必须由路迦接棒。中间的时间差已经咬得很紧,路迦有什么闪失的话,诺堤便会成为一群无将之兵。卡奥自然也知道事件的严重性,很快便找来一匹马,匆匆离开城门。
“你该动身了。我也是。”极夜微微勾起唇角,“别被石头砸晕了,虽然你掉下去,应该也能压扁几个人。”
永昼本来还想揉一下她的发顶,听见这句话之后却收回手去。既然极夜可以从容面对这场恶战,他也没有必要肉麻兮兮地向她道别。他们要做的事,无非是各自守好自己的战场,并且活着回来。
雨果然越下越大。永昼朝格沙做了个手势,后者手脚并用爬到城墙上,想都不想就纵身跃下──就在他消失于众人视线的下一秒钟,浑身漆黑、双目冰蓝的幼龙便掠过低空,斜飞着在城墙上方盘旋几个圈。牠的体积远远不如永昼,却胜在敏捷灵活,完全张开的双翼拍了几下,找到了一点手感之后才嘶叫着往上飞去,直至没入铅色的云层之中。
“看好妳的契约者,小猫。”永昼也跃到城墙上,远方传来了霜龙嘶哑的吼叫声,似乎正在催促他跟上。他左右拧了拧脖子,表情和语气都听不出情绪,“别让她杀了我的。”
极夜没有回应。永昼踏着虚空一路上升,交加的风雨打在他脸上,混浊的风如龙卷飞旋,蓄势、变大、扬起一片尘土,最终像是某种包膜一样,被里面的巨龙振翼驱散。
炎龙追着同伴的身影飞腾,不过片刻,便消失于云层之中,只闻其声,不见踪影。
极夜抬头看了看天空,目光一直游走于云层之中,跟着他的身影而移动──
上空又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龙吼。
她笑着垂下眼睛,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塞拉菲娜慢慢睁开眼睛。面前还是一片黑暗。
她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就是醒来之后会觉得疲惫不堪,好像完全没睡过的那种。
梦里她仍然身在地牢,手腕上也仍然戴着骨铐,但有人──有个黑影──始终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微弱得好像是有人隔了一层帏幕说话,让她想起了贵族间口耳相传的私密。那道声音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覆述,直至她记住了最微小的细节,直至她的思路被牵引着想通了来龙去脉。
那是个宛若神话的故事。塞拉菲娜听到了神佑者的背叛、听到了偶然发生的弑神之力、听到了跨越两族的合谋,也听到了女神被信徒所杀的殒落。由数百年前说到今天,一个转折都没有落下。
塞拉菲娜抽了抽鼻子,突然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味,有大概两天的时间她都在承受折磨,汗水打湿了衣服,被蒸发,然后重来。有手铐碍事,极夜连帮她洁净身体、或者换一身衣服都做不到,只能扶着她喂水。路迦灌给她的那剂药引发了魔力失控,本该由她控制的力量想要将她吞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她都在抵抗那股力量,然后塞拉菲娜便听见了少年的惨叫声──有石门阻隔,她连外面那场战争的动静都一点听不见,但她着实听见了哭叫声,并且认出那道声音。
是奥戈哲。
在此之后,神志便如潮水一点逐点恢复,力量也像头被驯马的野马渐渐安份。奇怪的是,她明明是越待越清醒的,塞拉菲娜却记不起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陷入昏睡。
她换了个姿势。五百年前,一个多拉蒂野心勃勃的弑神之罪,到今天还未被人发现--不得不说,两族大概夸大了他们的虔诚。连自己的神明被一个小法师杀了那么久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把女神的形象改得和杀人凶手一模一样……到底她从小便被教导的信仰,有多少真实无误?
“妳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会替妳完成。”塞拉菲娜轻声向着虚空诉说。梦做到最后时,那道声音向她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曾忘记。“为了妳赐予我的,光明与黑暗。”
仿佛在和应她的话语,石门被人缓缓推开。
极夜的身影出现在地牢外。
塞拉菲娜抬起双手,眼眸幽深得像是藏在森林深处的湖泊,一种神秘的灰绿色。多拉蒂眼睛的颜色。
“给我解开。”
☆、第112章 弑神之人(下)
她又回到那辆破烂的马车里。
通往北方的大道上,沿途都是荒芜的平原。除她之外,没有别的旅人。
寒风将玻璃窗吹得微颤,她扶着窗框往外看去。呈漩涡状的铅色云层沉沉垂下,将日光隔绝,也将底下的所有事物罩上一层阴影。风暴中心就在她头上,像是人转动眼珠一样,时刻注视着她,一秒钟也不愿离开。
空气里充满了湿润的水气,还有馊掉的炖马肉味道。似乎随时都会落下第一滴雨。
塞拉菲娜永远忘不了,在自己拿着刀走近马匹的时候,牠黑色的眼眸落到她身上,投来一个几近哀求的眼神。牠在请求她不要下手,请求她带上牠一起继续北行。
然而她最后还是以马的血肉来果腹。那是塞拉菲娜第一次杀生。
十年以来,她曾无数次想,如果她那时候饿死或者病死的话,该有多好。此前她从未为自己能活下去而感到高兴,现在她却由衷觉得庆幸──作为唯一的亲历者,她体验过恐惧压在身上的重量,也被骗走了最有力的武器。如果她孤身一人、在来得及做出什么之前便已经死在北方的话,所有人犯下的所有罪行都不会被追究。
换句话说,他们所做下的事情,统统都会被遗忘、被允许,甚至被原谅。
当女神只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徒,当家族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并且加罪于她,再庸弱的法师也不得不反击。路迦。诺堤选择以血咒逆神,她选择以凶手给予她的力量复仇。
女神现身于她眼前的时候,塞拉菲娜还以为自己虚弱得出现了幻觉。
后来确认了──或者她该说,当时她以为自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她的恐惧不减反增。小孩子总会把自己犯的过错放得很大,塞拉菲娜那时候是真心以为,就像她看过的童话书一样,因为她杀了马、做了坏事,所以女神前来惩罚她。
她的确手染鲜血,但女神提出的不是谴责,而是契约。
塞拉菲娜那时候没想什么。
因为自身平庸,所以祟拜强者;因为身处劣势,所以绝望得什么代价都愿意给。在她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刻,突然有人走出来跟她说,可以给予她从未奢望过的力量,并且帮她解决悬在头上的利剑。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来说,不要说守护精灵之森,即使将她的寿命缩减到只剩下一两年,塞拉菲娜大概也会立即点头。
她几乎是急切地答应条件,以魂为祭,换取力量。
女神的身影淡淡消失,塞拉菲娜再扬睫看向窗外的时候,只看见北方淡而远的蓝天,和沐浴于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