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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黑色衬衣的少年站在她身前两步,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与衣服同色的短发带着天然卷,有一小撮曲起来的浏海搭在泪痣上面,她看着便觉得痒痒的,但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将之整理好的意思。
塞拉菲娜留意到了他语调里有些许彻尔特曼语特有的连音,那种发音方式让他的通用语听上去低沉且慵懒,于是以再冷漠的声线说话,也变成了慢条斯理的*。此前他只有在没睡醒的情况之下才会这样说话,塞拉菲娜有点不自然地歪头以肩蹭去了贴在颊边的一缕头发,下意识垂眸躲开了他的视线。
灰色的长裤之下,是踏在木地板上的赤足。难怪她根本没听见有人接近,女孩这样想着,又暗自比了一下彼此的身高,在路迦没穿鞋的情况之下她还需要微仰着首才能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不必了,我自己能拿,谢谢。”
他也没有坚持,仅仅是侧身让开道来让她踏进玄关。女孩经过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纸袋里面的东西,大概猜出了她今晚会做什么菜。
不得不说,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塞拉菲娜走进厨房才发现尾巴先生还跟在她身后。女孩把纸袋放在台面上,回头看了看他,“有什么事吗,诺堤先生?”
“妳打算做凡比诺菜?”
“是的。”她逐一把食材拿出来,“镇上有人来自凡比诺,之前向对方请教了几道菜谱,她说做得不错。我知道不可能比得上诺堤宅的厨子,但不嫌弃的话,也请尝一尝吧。”
“我来帮忙。”
──怕她下毒吗?
据她所知,大陆上还没发明出能毒杀一头龙的药。
有一瞬间“少爷你好像刚被人揭穿了连铺床都不太会”便要脱口而出,幸而她及时将极失礼的这句咽回肚子里面。塞拉菲娜随手拿了根发绳束起了脑后的低马尾,很客气却也很坚决地谢绝,“我一个人能够应付。诺堤先生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从书房里面拿书看来……出去散个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康底亚镇的风景虽然比不上法塔和凡比诺,但也是相当有名的优美。”
“我说过妳可以唤我的名字。”
“……”她想不到他抓到的关键词竟然是这个,不由得抿着嘴唇苦笑起来。设身处地,要是她是路迦的话也不可能放心吃下敌人做的饭菜,想要看着她准备也是情有可原。思及此,她又委婉地答了一句,“凡比诺菜的口味比较清淡,你们不介意我少下点调味料吧?”
所谓口味清淡,便是能够嗅出有没有动过手脚的意思了。
他话里原意并非诛心若此,但她想歪的走向与他的初衷互不违背,于是少年一个字都没有反驳,“请便。”
为了让少年的存在不至于太过突兀,塞拉菲娜又用余下来的热水为他泡了一壶伯爵茶,倒转的小沙漏放在瓷杯旁边,所有细沙都流到下半部份的话正好是能够入口的温度。
女孩洗净了手,从刀架上抽出尺寸合适的那一把来,开始切割生肉。既然永昼说过路迦吃什么他便吃什么,她也再没有必要顾忌到对方特殊的饮食习惯。
彼此都没有再说话,一时之间厨房只余下刀身磕上砧板的声响。
路迦坐在高身椅上,双肘都搁在木桌上面,抬眼看着女孩的背影。
金色的马尾辫垂在背后,围裙腰带在腰上打了一个对称的蝴蝶结。大概是因为身在家中、得以放松下来的关系,塞拉菲娜。多拉蒂把垫在裙子里面的衬衣下摆抽了出来,白色的衣服带着一点燕尾服般的分叉设计,袖子像他一般挽到了手肘上面方便动作。茶色的棉布裙子长及小腿的三分之二,他这才看见了她左踝侧边有一颗小小的痣。似乎是被裙摆扫得生痒,她提起右脚来刮了刮小腿后方。
身后传来了少年似有还无的注视,腰不自觉地挺直起来,她整个人紧张得像是把张成半月的弓弦。在路迦看不见的地方她悄悄咬住了嘴唇,正想要想出一个跟谁都能谈的话题来缓解气氛之际,他却先她一步开腔。
“我们想要跟妳做个交易。”
女孩的动作蓦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哦?是什么交易呢?”
“用我两个问题,换妳两个条件。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的意思……是即使我要让暗夜家族从大陆上面消失,你也愿意而且能为我去做么?”女孩回头看向他,异色的双眸微微眯起来,像是一头嗅到了猎物气味的大猫,“如果做不到的话,还是不要轻易许诺比较好。”
听上去不像,但她的确已经承认自己心有所求。
路迦平静地回望。
“因为我认为比起让诺堤灭族,妳更可能要求多拉蒂遭受这样的命运。”
明明话不多,说起话来却那么一针见血吗?
女孩笑了一笑,不以为忤。“诺堤似乎没教过你拜托与挑衅别人的分别?”
“正如多拉蒂也没有教过妳怎么用瞬间治疗魔法。但妳同样用得很好,不是么?虽然还没好用得能够治愈妳的左眼。”路迦看着她改容,毫不犹豫地下了一记重药,“那天晚上,永昼看见妳跟奥戈哲。多拉蒂的争吵了。”
受伤之后她只在翌日再包扎过一遍,之后便找了管家要来魔药,再顺理成章地“治好”了伤。就连动手的奥戈哲都被她所瞒过,想不到诺堤却早早看穿了她的伪装。塞拉菲娜呼吸一口气。她还以为当时永昼看向她的一眼是因为家族内斗而幸灾乐祸,现今回想起来,对方是在嘲弄她拙劣而不自知的谎言。
下一瞬间她便再次扬起笑靥。切肉刀的刀柄在五指之间转过,残影闪出了一圈银光。“看来诺堤亦不曾教过你交易跟勒索的分别。然而无论是哪个选项,你都不应该尝试惹怒一个正拿着刀的女人,尤其是那个女人的名声本已不好。”
忍不住要出手了吗?
路迦看着眼前的人,并未被她话里的火药味所冒犯。有异于那个在她父亲面前处处压抑的女孩,塞拉菲娜。多拉蒂动怒起来,终于不让人觉得她棘手得软硬不吃。
有了足以撩动情绪的弱点,方可被称为人。
虽然目睹的只有父亲,然而她的自愈能力在家族之内并非秘密──倒不如说,像路迦。诺堤一样在这方面毫无共鸣力的法师,才是极少数──问题是,她从未于人前展示过瞬间治愈的能力,至少不在她有意识的情况之下。之所以要利用管家来撒好那个谎,也是想要掩偏过快的痊愈速度。
以魔法来疗伤从来都不是难事,速度才是关键。
她把舌尖抵在犬齿之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一名法师便是多一分战力,身为诺堤,对方绝不会愿意看见敌对家族里有能够施行瞬间治愈魔法的法师。对他们来说,更有利的做法是于这一年里面迫问出想要的答案,然后再解决她。
而凭她的力量,也能在撑过这一年之后全身而退。
简而言之,无需畏惧。
“很抱歉,诺堤先生。”她说,“我拒绝你的提案。”
☆、第15章 北方乱局(上)
“这样的话,”永昼仍旧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木地板,所想与所言并不一致,话音也低似喃喃。此刻夜已深,塞拉菲娜。多拉蒂与他们不过隔了一个书房,在不清楚房子的隔音效果如何之下,两人均谨慎地压低声量。“你提出条件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权衡清楚个中利弊了吧。”
根据路迦的说法与作风,想必他当时已开出了优厚条件来换她首肯。然而塞拉菲娜。多拉蒂甚至没给自己留一个考虑的空间,便一口回绝了诺堤家族,本身便不寻常到极点──自身的伤病也好、家族内务也罢,她已在面对着无数难题,就算不需要他人的帮助,也理应惧怕来自他们的报复和灭口。
她身上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委实教人在意。
女孩既深信自己有独自解决问题的力量,也有宁可带着秘密进入坟墓也不将之吐露半分的决心……是因为不这样做的话,将有她不能承受的祸事降临吗?
留情太多,便成了一种另类的维护。永昼心知即使他问出口,路迦也不可能认下这个评价,然而他并没有抓住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弱点压迫至最后一分。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件事。
“她很清楚我们想问的是什么,同时也相当坚决地拒绝透露。”培斯洛大陆上面法师太少,觉醒共鸣力这个研究领域几乎未被前人踏足过,他们所能掌握着的线索便是塞拉菲娜。多拉蒂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她能保持沉着。
她很清楚自己至少不会输得太难看。
路迦边说边往主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好似他能以肉眼来穿透两道墙直达彼处一般,“再拖下去我们只会得到更多线索,她不可能得到比现今更好的条件了。撇除讨价还价的思路之后,可以推断得出来的是……要么她曾以犯禁的方式得到共鸣力;要么她是想要保护谁才缄口不言。”
“无论哪一个,没有出手也算明智。”永昼这样说。此前路迦一直试图以法阵入手,但虚无飘渺的坚持终究不如一个真人来得实在。从这个角度来看,说塞拉菲娜。多拉蒂是路迦的希望女神也不为过。
在她能够熬过这一年的前提之下,路迦。诺堤会成长到何种地步,大概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像得到。她就像是选拔过程之中的那头烈火鬣狗,就像是吊在马前的那根胡萝卜,是驱动他进步的一缕希望,也是他不得不承受的一重苦难。
诺堤家族当初会挑中她,显然不止于嘴上说的那些理由。
“就像是她今天暴露了自己的软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蛛丝马迹可寻。她从你我身边逃不开,至少在这三百多天之内。”
“我知道。还有时间。”路迦低声地应了一句,又转头看了看背后的玻璃窗,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谁都看不见的人。这种不安感并非出自他对塞拉菲娜的不放心,她若是个偷偷摸摸、冒犯他人的人,在对上奥戈哲。多拉蒂的时候便不会受伤──相比于对女孩的不信任,它更偏向于事先感知到天灾将临的直觉。“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以的话,你这几天都不要出去了,守夜的时候也警惕些。”
永昼点了点头,“反正北方的地形我也心中有数了,无妨。”
黑发蓝眸的少年懒懒地四顾房间。可能是季节或者天气都太过不凑巧,康底亚给他的印象并不算好,比起法塔市来尚欠三分繁华,相比凡比诺却也多了两分令人生恶的潮湿。“对了,明天八点出发。她好像打算再做一顿早餐。”
“真的?”
“嗯。”路迦扬睫看了他一眼。永昼在餐桌上面一脸淡然,然而多年相处之下,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塞拉菲娜。多拉蒂做的菜极合他的口味。路迦从未见过他把素菜吃清光。“入睡前来过一趟,说是不太清楚凡比诺早上会吃什么,于是过来问我。”
身为黄金家族的法师,她的做法已算是尊重有余。永昼伸了个懒腰,“那我就回去等着了。”
“对了。”塞拉菲娜。多拉蒂站起身来正想为自己再续一杯咖啡,看见路迦的杯子也是空的,便顺手一并拿去添。“之前忘了跟你们说……”
女孩赤足踏过了木地板,走路的姿态与脚步声都轻得好似一头猫在走动。“邻居家的儿子也要去北方,会跟我们同坐一辆马车到中转小镇,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