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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的手顿了一下,漫不经心道:“我只是看到窗外的落日,才想起这些事。”
穆辰又蹲了下来,很认真地问:“我陪你的时候,有没有缓解一点?”
苏一望着穆辰的眼睛,片刻,勾起嘴角,道:“怎么,你要当我的药引子?”
穆辰撅了撅嘴,转过身拿了玉米,准备炒菜了。
苏一没说话,这三年里,穆辰一直是他心里的药,每一个傍晚,他都想着,能看看他就好了,能来到他身边就好了,能和他朝夕相处就好了。
或许,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暗恋,是支撑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所有动力,虽然这个人一点都不知道,有一个这样的自己,在孤独的岁月里,仰望着他,喜欢着他,而现在,他居然就在自己的身边,在给自己熬汤炖排骨,有点神奇,有点欣喜。
苏一望了一眼窗外的落日,夕阳其实很美,很暖,只在于凝望落日的人,心里的感受。
排骨一直炖到夜幕降临,两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开着电视,饭菜很香,苏一大概吃了大半锅排骨。
饭饱十足,穆辰看着苏一:“怎么样?傍晚依恋障碍综合症好了没?”
苏一“噗”得笑出声:“你还真是一直惦记着,这哪里是傍晚,都月黑风高了,基本上进入我最亢奋的时间段了。”
穆辰啧了一声,道:“那你亢奋地去洗个碗吧。”
苏一一把捂住肚子:“哎哟,伤口好痛。”
穆辰睨了他一眼:“不是肋骨伤了吗?”
苏一又把手往上摞了摞:“哎哟,不行了。”
穆辰笑了笑,起身把碗捡了,苏一撅着腿跟在他身后,道:“谢谢辰哥。”
穆辰转过身,大概是想揉他头发,看了看满手的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以后难受了,告诉我吧,我来陪你。”
苏一一怔,心尖软糯糯地塌了一角。
穆辰道:“反正我家离你家也不远,不值班的时候还可以去运动一下,等你伤好了,还可以去打球,对了,你家那边不是有条河吗?我们还可以去游泳。”
苏一一听到“去那边游泳”,心口猛地一震。
第26章
自从那天在穆辰家里无意间聊起了“傍晚孤独症”,穆辰就跟个护工一样,时不时来照料一下“病人”。
崴腿半个月,每天早上准点,一下楼,身后必定会响起一声熟悉的喇叭声,刚开始的几天,苏一还有个回头的动作,连续接了三天,苏一一下楼,头也不抬就往身后的路边走,先前还要扫一眼车牌,生怕上错了别人的车,现在连余光都不用瞟了,只听见喇叭的声音,就能听出是熟悉的车车。
天气已经转暖了,年轻人的身体是比较容易燥热的,不过要等到五一过后,公安民警才能依法脱了厚厚的黑色执勤服。苏一习惯在警服里面穿T恤,穿衬衣的话,必须要穿警用,再说,苏一总觉得衬衣领口有点扎喉结,大概是自己的喉结比较大,扎得特别难受,重要场合还要扎领带,每次扎着领带,苏一都觉得气都喘不上来。
一开始的时候,上下班都还穿着警服,上了小半年的班,能不穿警服的时候,苏一坚决不穿了,现在这个天,除了值班的时候,必须公事公办地套上外套,其余时候,苏一都是警裤加T恤,外套往肩上一甩,最好还是反着,把全身上下的警用标识都藏起来,这样的话才能光明正大地敲个二郎腿,懒懒散散靠一靠什么的。
啧,有点老油条的感觉了。
“想吃啥?”穆辰问。
苏一转过头看了看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穿着蓝衬衫,外面捂着厚外套:“你不热吗?”苏一忍不住问。
穆辰:“春捂秋冻懂不懂?”
苏一啧了一声:“老年人是需要养身。”
穆辰睨了他一眼:“再跟我谈年龄我拍你了。”
苏一笑了笑:“今天吃豆浆油条吧,好久没吃过了,天天吃面也腻了。”
穆辰道:“油条吃了不好。”
苏一有些无语:“我就偶尔吃一根,你能不能有点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穆辰:“什么是年轻的生活方式?”
苏一想了一下:“就是放纵一点的,潇洒一点的,无畏一点的;你看你每天,除了上下班,就是做饭运动看书睡觉,你都不去玩朋友吗?”
穆辰转过脑袋看着他:“我这不是在伺候你吗?先人?”
苏一想了下,好像是喔,除了值班,穆辰下了班不仅要送自己回家,还要去买菜,然后随便弄点饭,收拾完了就陪自己看看电视,计划着等自己腿伤好了去打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穆辰总要磨叽到过了晚八点才回去,果然都快忘了那什么鬼焦虑症了。
苏一笑着没说话,眼神不自觉地来回看着穆辰,穆辰愣了他一眼:“你的腿伤还没好吗?”
苏一摇摇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数着呢,还有85天。”
穆辰:“哇靠,你要不要脸?”
苏一十分诚恳:“不要。”
杨柳镇街上有点拥挤,今天多半又是赶集,这种城乡结合部最特色的传统,每隔一天就有大批城里面的老爷老太太兜着大包小包来买菜,街上山轮车自行车电瓶车水泄不通,遇到这种情况,穆辰是十分有耐心地等着老年人慢悠悠在车前晃荡,绝不按一声喇叭。
苏一有点替他着急了:“你为啥不按喇叭?”
穆辰看着前方,见缝插针似得摞动车子,道:“这地方,没用的,按了喇叭回头骂你吓到他,不碰瓷都算好的了。”
苏一难以置信,转头看了一眼车子旁边的三轮车:“哇靠,停在路中间打毛线?!”
穆辰笑了笑:“要不你跛着脚去买吧,估计以你这伤残的速度,买了回来我还在原地。”
苏一彻底无语了,打开车门,踮着脚下了车,到路边摊买了两根油条,两杯豆浆,付了钱正想往前搜索穆辰的车,一眼望去没望到,再回过头:“哇靠!怎么纹丝不动?”
两人在车上把油条啃完了,豆浆喝完了,终于踩点赶到了派出所。
今日值班。
天气有点闷热,大概要酝酿一场雨了,捂了一个冬天,人心开始焦躁了,电话响得有些烦人了。
刚一接班,四人两组,就开始了脚不沾地地连轴出警,苏一带着西门前脚出,穆辰便同徐江后脚离,转眼两三个小时就过去,午饭还来不及吃,苏一一组带了两拨打架的人回派出所,警车刚行至院坝门口,只见老大、周夕一干人等个个面带青色,行色匆匆地开车出门。
苏一从副驾驶探出头,透过车窗问:“老大,出了什么事吗?”
老大一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此刻竟然分毫毕现地表露出焦急万分的神情,怆惶间丢了一句:“穆辰出事了。”话音未落就一脚油门蹬了出去。
苏一顿时懵在了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出事?刚刚不是还好好地吗?怔燃片刻,苏一赶紧摸出电话,拨电话的手指不自觉有些发抖,心脏霍如悬空般乱跳起来,电话响了数声,苏一感觉这电话像是隔着光年般,遥不可及。
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苏一顿觉心有点着落,还未等对方开口,先咆哮道:“你出什么事啦?!”
苏一以为是穆辰接了电话,心想至少不是人命关天的什么事,哪知沉默片刻,电话传来的竟不是穆辰的声音,苏一的一颗心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徐江缓缓道:“苏哥,是我,徐江。穆哥昏过去了。”
苏一简直以为徐江在开玩笑,心急如焚道:“昏过去了是什么意思?不是吃了早饭吗?还低血糖了?”
徐江颤颤巍巍道:“刚才去出警,有两个群众落到了一个池子里,里面好像有毒气,穆哥下去捞起了两个群众,谁知起来就晕过去了。”
苏一一听,差点也要晕过去了。
苏一道:“你们现在在哪里?”
徐江:“在人民医院抢救。”
……
宛如一颗惊雷砸在苏一的头上,冰冷的寒意瞬间注满全身。
苏一一把抓住西门:“去医院!”
西门二话没说刚要蹬油门。
苏一又一把捏住西门:“算了!”
苏一想立即飞奔去医院,可是现在所里其他人都过去了,值班不能随意离岗脱哨,车上还有几个群众,都直愣愣看着他。
西门顶着雾水问:“一哥,什么事?”
苏一深吸了一口气,道:“穆辰晕过去了,在抢救。”
西门:“抢救?!那你先去看看吧。”
苏一有气无力地看了西门一眼,道:“算了,我走了,你们就没有执法主体了。”
几乎是心悬一线,无能为力之痛蔓延全身。苏一暂时没有失去理智擅离职守,怔了半天,回头看见自己还带了一群人回来调解,心如死灰。
苏一神色恍惚地指挥着西门先把这群人找个地方安顿好,只要不打架,随便吵。随即又哆嗦着手给老大发了条信息:“老大,穆辰的情况,拜托,随时告知我,好不好。”焦急地等了半刻钟,收到一句:“好”。
调解室里,两拨十几个人仍在喋喋不休恶语相向,苏一静静地端坐在对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恍如灵魂出窍,此刻一颗心全然飘去了人民医院抢救室外,焦急又耐心地等待医院的消息。
气氛实在有点压抑,苏一已近有点沉不住气了,站起身,跛着脚走到门口,叫来西门:“门哥,有烟吗?”
西门摸了摸衣兜:“一哥,你不抽烟的啊。”
苏一没说话,接过西门的烟,西门伸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了,一口下去,如火烧喉咙,呛得苏一一阵咳嗽,缓过来,一抹脸,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苏一把烟丢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眼泪还在流,不知是被呛得还是被吓得。
西门在一旁有点焦急,跑去拿了几张卫生纸递过来,苏一深深吸了口气,接过纸巾往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撅一拐回到了调解室。
此时调解室的人好像感受到了一点不太友好的氛围,方才嘈杂的声音小了点。
苏一抬手看了看表,只觉得如坐针毡,调解室的两拨人一番吵闹过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眼前这年轻的民警有些异样,神情冷酷严峻,眼角鲜红,眼神似火,犹然生出一阵威严凛冽之感,缓缓蔓延了整个房间。
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纷纷看向了这个主持正义的年轻小伙子。
见人群已不再各说各话,苏一终是暂压内心的烦躁与焦急,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还说吗?不说我说了。”
两拨人有些不寒而栗,纷纷点头,表示“您说!”
苏警官目光如炬,落音成石,三言两语指明要害,言明轻重,充分发挥人民警察“人狠话不多”的威严,这两拨人居然奇迹般地化解了矛盾,各自签下《矛盾纠纷调解协议书》。
末了,两拨人如亲如故握手言和,三两簇拥而出,眼下看样子是要回家杀猪庆祝,以示友谊长存。
看来有时候,人民警察也不能一味端软,苦口婆心,絮絮叨叨什么的。不怒自威……三分严肃七分威慑,这招有时候比枪好使。
苏一六神无主,神情麻木地值了一天班,一直紧紧握住手机,分分钟抬手看一次有没有老大的信息,险些要将手机掐出五道指印。
这一天仿佛特别漫长,直到深夜两点,老大传来一条简短的信息:“已脱离生命危险。”
苏一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