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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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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涔不知陈佶做了什么梦,竟睡着了还能笑得醉意盎然,此刻也是一副醒不过来的恍惚样,他原本想将人打横抱起直接进屋,奈何对方身形高过自己,殷涔虽不忍心,却也只得将他叫醒。
  回到卧房,陈佶换了寝服,见着殷涔仍似回不过神来,那夜空中、泉水中的魅影和眼前人交叠在一起,难以分辨现实和虚空,自从雨中跑马回来之后,不知为何常常梦到殷涔,梦中皆是一派意乱情迷景象,看到此刻的殷涔,仍只觉得难以启齿的心悸撩人。
  殷涔兀自仍坐立不动,似在思索,陈佶望着人,收了收心神问道,“平山哥哥在想什么?”
  殷涔道,“林漠烟将军即刻就要出发去镇北军营,听你说到刚才内阁群臣关于当年关西惨案的议论说辞,定有蹊跷,我想听林将军讲讲当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过了今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将军,也不知他还肯不肯再讲。”
  听到此,陈佶正色说道,“林将军应会知晓此次他回镇北军营是我向父皇的请求,也许看在此番情义上,他愿意同你讲。”
  殷涔明白,这意味他可以借太子之名去见林将军,他点了点头,换上夜行衣,飞身离去。
  陈佶这才松下心神,彻底瘫软在床上,却睁着双眼望着漆黑房梁。
  这是怎么了?
  为何日里夜里梦里都想见着平山哥哥?
  为何,不管在哪里,一见着平山哥哥就心跳、心痒、心慌?
  ………………
  京城,林府旧宅。
  门口的石狮子已积灰多年,两只摇摇欲坠的灯笼上依稀可辨出一个“林”字,门上的朱红漆早已斑驳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在这风雨飘摇之夜更显破败不堪。
  高仁带着圣旨连夜赶去了林府,见着满院的青苔横生,山石枯流水竭,也颇为感慨。他陪伴了皇上逾三十年,也几乎眼见着林漠烟从圣眷滔天,到一夕之间城破家亡,关西惨案之后,皇上念及林漠烟多年戍守边关的劳苦,和从小伴读情分,只判了个流亡和软禁,但对于生来就青云志的林漠烟来说,无异于比死还痛苦,正值壮年,却只能枯坐家中不见天日,明知强敌进犯,却无能为力。
  这五年来林漠烟苍老了许多,鬓已斑白,面上沟壑深重,其实才不过不惑之年而已,一眼望过去竟已似半百之人。他未曾为自己申辩过,那血流成河的一夜,已将他的心彻底掏空碾碎,那是他守了二十年的百姓,就在他的眼底下被屠了个干净,他难辞其咎,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被审判,被驱逐,从此终生软禁在这四方天地里。
  他沉默了五年,再无只言片语,朝堂有人唾骂他千年之祸,有人为他辩护,关西一案必有内情,有人跪地联名求皇上让他以死谢罪……他都尽皆沉默,朝堂、狱中、软禁的家里,是否有内情已经不重要了,那数万数不尽的冤魂,就是他一辈子的地狱。
  这个雨夜林漠烟并无入睡,看着深夜来客,如古井般眼底似起了一丝波澜。
  高仁站在前厅,手托一物,却并未急着展开宣旨,看着眼前苍老之人,缓声道,“将军,这些年可好?”
  林漠烟负手而立,终于缓缓开了口,却道,“早已是戴罪之身,何来将军。”
  高仁似未闻,再道,“将军深夜未眠,是在等老奴吗?”
  林漠烟声音沙哑如西北大漠黄沙,道,“罪臣林某以为,等的是陛下。”
  “将军为何认定陛下会来?”
  “如陛下今夜未至,罪臣便知,与陛下此生将不复再见。”
  “陛下不会来了,托老奴转告将军。”
  林漠烟抬首,高仁缓缓展开手中圣旨,林漠烟随即跪地。
  “罪臣林漠烟接旨。”
  “臣在。”
  “敌国疏勒,屡犯边境,前屠我关西,又进犯北营,海内疆土,为敌国鱼肉,朕命你复镇北营统帅之职,率辽东十万援军,即刻起前往西宁,必北逐胡虏,耻前王辱,兴师振旅,复我大宁国之旧疆。宁熙二十二年,钦此!”
  “臣领旨,叩谢皇恩。”
  林漠烟起身接过圣旨,高仁神色忧思,“将军此去,多有凶险,皇上为国忧虑之心,望将军多有体恤。”
  “本已戴罪之身,皇上还记得罪臣,臣的命是关西给的,也必将还于关西。”
  高仁沉沉点头,“府外车马已备,将军稍后可即刻出发。”随即告辞。
  林漠烟转身回房,他并无行装要收拾,只待与陪伴数年的哑口仆役叮嘱数声,即可奔赴西北。
  殷涔自屋角轻掠着地,身前的林漠烟却猛然转身,双目精光炯炯,望向他道,“来者何人?”
  殷涔扯下面罩,自报家门,“太子近身侍卫,殷涔。”
  “太子?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今日向皇上陈情,恳请复将军统领之位,为西北驱逐胡掳。”
  林漠烟拱手道,“老臣谢过太子殿下。”
  “但太子殿下于内阁议事时,深感当年关西一案事有蹊跷,特此命我前来与将军稍作沟通。”
  林漠烟眼神深邃,沉吟片刻后断然道,“经年往事,老臣已铸下滔天罪过,请太子不必再做无谓揣测。”遂转身朝房内走去。
  殷涔跟上,又道,“将军,此事不单只是太子忧心记挂,那亡于屠刀之下的万万百姓,也求将军给一个清白之词。”
  林漠烟再次转身,盯着殷涔双眼,“你究竟何人?”
  “关西,青远府,查哈镇,殷涔。当年屠刀之夜侥幸避过,而父母家人尽皆葬身于此,我与妹妹被擒敌国军营,与人做角斗,与狼做厮杀,只为供人玩乐,妹妹于敌营不知所踪,应已遇害。后我被高人所救,流落于难民市场,又被艾公公买下,从此以太子侍卫自居至此。”
  听到此,林漠烟冷峻神色之下隐隐有了一丝激动,又似极为克制,伸出双手又退回,叹息说道,“没料到,今日还能见到当年幸存之人。”
  殷涔再次问道,“将军,当年之事是否有隐情?”
  林漠烟招手做了个手势,转身进屋,在桌上铺开纸笔,快速写下寥寥字句,口上却截然说道,“当年皆是林某一人疏于职守所犯之过,不必再过多追问。”
  说着将所写信笺塞进殷涔手中,殷涔展开,一眼瞥过,心口骤然喘息不止,低声说道,“果然……果然……将军当年守了关西二十年太平,我竟不知珍惜,还道岁月无聊……”
  林漠烟扶住殷涔双臂,“往事不欲多纠结,往前看,好好活。”
  殷涔突然生出一股子似与父作别的沧然感,双眼微红,也对林漠烟道,“将军此去,万望当心,平山期待来日还能与将军再重逢。”
  林漠烟点头,遂又与老仆告别,一头苍苍灰白发,寥落布衣衫,就这么孑然一人出了门,车马声动,奔向那茫然凶险的远方。
  殷涔捏着手中字条,目光落在那潦草数言:宫中有人,借通关文书,引敌军入关。


第20章 垂幔
  卯时初,天色已微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殷涔回到太子府,无声无息进入陈佶寝房内,正待往里间暗房走,卧榻上的人突然起了身,“平山哥哥,你回来了。”
  殷涔一惊,掠到床边,发现陈佶神情清醒,原来压根未睡,他拢了拢对方耳边碎发,笑着说道,“怎么我一不在你就不肯好好睡觉,这习惯可不好?”
  陈佶也面上一笑,房内此刻正暗,窗纸透着些微的白,人脸上一道朦胧的光跟着化开,陈佶问道,“林将军如何说?”
  殷涔掏出那张薄薄字条,陈佶就着微光展开看到,面色重重一惊,未待他开口,殷涔抢先道,“我料到朝中有人做鬼,却不想竟是宫中。”
  昏暗中陈佶紧紧盯着殷涔,殷涔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大惊失色,他将陈佶拉近抱在怀中,双手又轻轻抚上后背。
  这消息太过震惊,皇室中人通敌叛国?他不知道林将军是否了解更详细的内情,而从林漠烟多年来绝不辩护,甚至绝不开口来看,他所写下的一定是证据确凿之事,却因为种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宁愿家破人亡,也无法将其公之于众。
  只是,殷涔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宫中人为何要如此行事?
  林漠烟不肯对外示众,殷涔和陈佶即便知道了这一层内情,自也无法跟任何人说,好似原已昏暗的底色又降下一层黑幕,而若揭了这黑幕,便会如坠深渊,粉身碎骨。
  半晌,陈佶从殷涔怀中抬头,说道,“无论如何,也要还关西七卫一个真相。”
  殷涔缓缓点头,如若不是为了真相,他又怎会在这重重宫闱之中藏身数年,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留在这的理由似乎不止是那么唯一一个,怀中这半大小子,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最为牵绊的人事之一。
  从前那个粉糯骄横的小粽子,而今成了高出他半个头,身强体壮的魁梧少年,然而依赖人的性子却似越来越重,但凡只有两人的私下,陈佶便在他身旁又蹭又靠的,从幼年时的小奶狗到如今俨然一只小狼狗,殷涔无法对这只又真又憨的小狗说出半个拒绝的字。
  然而真相,所有的真相都伴随刀光剑影,血流成灾。
  仿若看不见的绳索套在二人头上,一定要追寻的真相,不知何时就会勒紧了绳索,顷刻毙命。
  殷涔原觉得只是自己的事,不欲拖陈佶下水,而今“宫里”二字,让整件事变成二人都逃不开的枷锁,好似命运的枝干注定彼此交缠。
  罢了罢了,天上|人间,天涯黄泉,一起去罢!
  ………………
  广明殿内,陈泽也一夜未眠,仍侧卧于罗汉榻上,丝滑衣衫斜斜垂于地面,此前伴于身侧的道士方守敬已先行退下。
  高仁进了殿内,陈泽双目微睁,缓声道,“他走了?”
  “走了,行李也未收拾,接旨后即刻就出了家门。”
  陈泽嘴角扯过一笑,“他倒是连夜等着朕的旨意,算准了此番朕一定会用他。”
  “陛下,”高仁走近些,柔着一把嗓子,“林将军此番看着,老得厉害。”
  陈泽微微一怔,“我记得他将将小朕一岁。”
  高仁道,“而今看着倒像成了兄长。”
  陈泽沉默半晌,高仁又道,“当年在安宁宫,皇上与云将军一同让梁太傅授课,还常常拉了林将军陪着……”
  陈泽睁眼打断道,“你这奴才,今日话这么多。”
  高仁哎哟一声,轻轻拍了拍嘴角,“老奴多嘴,”却并不停下,继续说道,“奴才老了,见着将军,难免想到过去,当年林将军和云将军镇守南北防线,天下何等太平……”
  陈泽默不出声,待高仁说完,似想起什么,问道,“云渐青之子近日已进京?”
  “是的,皇后娘娘还设宴款待过,接风酒就在朝贺殿。”高仁答道。
  “她倒是会替朕做人,那个孩子,叫什么?你见过吗?”陈泽看向高仁,继续问道。
  “单名一个野字,表字止戈,倒是出落得一表人才,翩翩公子一名。”
  “云野,云止戈,”陈泽在口中念着,“改日让他进宫,让朕好好瞧瞧,渐青的孩子,当年朕还只是太子,一同玩耍时朕还戏言日后要结为姻亲,他若是儿子,朕就将公主嫁给他,他若得了女儿,必是朕皇儿之妃。”
  “老奴也记着呢,当年林将军还不服气,说为何姻亲一事将他排除在外,云将军当时口不择言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糙,谁敢将儿子女儿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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