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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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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恒把伞竖在桌沿,交叠着双腿,看着她轻声问:“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吗?”
  徐苏苏茫然的转动了几下眼珠,好像在寻找在她面前说话的人,迟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魏恒。她看了看魏恒,然后看了一眼窗外楼下的停车场,摇了摇头。
  魏恒道:“去抓你父亲了,他还在那栋小楼里是吗?”
  徐苏苏眼中逐渐回神,盯着魏恒看了片刻,唇角挑起一抹僵硬,凄冷的笑意:“你怎么知道?”
  她那总是小兔子一样跳跃活泼的音调此时毫无抑扬,使她看起来终于褪去了她这年纪不该有的少女气息。她完全变成了一个罪恶满身走投无路的将近三十岁的女人。
  魏恒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庆幸,庆幸她没有像她的母亲一样变成一个走火入魔的异教徒。
  “总之我就是知道。”
  像是在和她聊天似的,魏恒笑着说。然后起身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回来坐好,递给她一杯。
  徐苏苏伸手接过杯子,细瘦的手腕上扣着的手铐叮叮铛铛的乱响。她眼睛一眨,像是觉得有趣般,又把手铐轻轻甩了甩。
  魏恒双手圈着杯子放在自己的腿上,抿着唇角露出一丝笑容,道:“徐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尽管徐苏苏并不渴,但是她还是因为一杯水,而对魏恒生出些许好感。
  “问吧,我允许你问我一个问题。”
  她俏皮的说,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魏恒点点头,随即笑着问道:“你有多恨徐红山?”
  他点出徐红山的名,反倒把徐苏苏问的愣住了。她像是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会儿徐红山此人是谁,其后才眨了眨眼,神情真诚,且无辜:“我为什么要恨他?他是我父亲啊。”
  魏恒把食指指腹搭在单薄的玻璃杯壁口,缓缓的来回划动,温和的反问:“嗯?你不恨他?”
  徐苏苏呆愣了一阵子,然后把水杯搁在桌上,抬起双腿踩在椅子边沿,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个躲在屋檐下躲避寒风冷雨的小鸟般紧紧的合拢翅膀,蜷缩身体。
  “不,我尊敬他。”
  魏恒看着她像是在冷水里浸泡过的脸,想起刚才在审讯室,在邢朗的逼问下,她失控的那一幕。那一幕虽然很短暂,但是被他牢牢的捕捉在脑海中。
  ‘我恨我的父亲,我亲眼看到他把我妈妈打死。他把我当做一条狗养活,从小到大他都在奴役我,他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从来没有!’
  这是徐苏苏的原话,或许当时的徐苏苏只是被邢朗从她心里挖掘出的顽固的冰山一角,或许她已然忘却了自己的这番话,或许当时她的疯狂只是沉睡之人偶然的觉醒。但是魏恒看到了她的挣扎和反抗。
  也是到此时,魏恒才后知后觉的感慨起邢朗的敏锐。原来邢朗早就猜到他会引导徐苏苏,引导徐苏苏对抗她心里的恶魔,引导徐苏苏释放她心里对徐红山的恨意。
  魏恒像一个心理医生,抑或是催眠师一样,拿起桌子上一只不知主人是谁的细白调羹,伸进装有半杯水的玻璃杯中缓缓搅动。他的手沿着一个既定的轨线,以完全分布均衡的力与速度,在水杯中搅起一个浅浅的漩涡,勺子底部磕在杯底发出的摩擦声听起来也具有某种蛊惑般的意味。
  魏恒轻声慢语的一步步引导她,道:“不,你错了。”
  徐苏苏不知不觉被他杯中旋转的涡流吸引,目光紧紧被那漩涡吸附,喃喃自语般道:“我……错了?”
  魏恒轻声道:“是的,你错了。你对你父亲的感情并不是尊敬,更不是爱,而是恨。你恨他,因为他从未把你当做一个独立的生命对待。在他心里,你只是依附着他的一个附佣而已。你永远是他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滩血,被割掉的一块肉,你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甚至在他面前没有话语权。这些年来他怎么教导你,以父为天?还是父为子纲?还是命令你铭记作为一个女人应坚守的三从四德?”
  说着,魏恒忽然停住,垂眸看向她的双脚,道:“他还给你缠足,对吗?”
  早在第一次见到徐苏苏,他就察觉到了。徐苏苏走路总是又轻又缓,步子迈的很小且虚浮,她的鞋子永远是成人女鞋的最小号。
  徐苏苏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踩在了涉水的河边般,迅速的收回双脚,把膝盖抱的更紧。苍白的脸色陡然染上两朵殷红,眼睛里悬着一层晶莹的泪光。
  魏恒点到了她的痛处,一双畸形的脚,是她的背了二十七年的耻辱。
  像是为了阻止魏恒忽然脱掉她的鞋子检查她的双脚,徐苏苏拼命想要捂住自己的脚,但是她的手上戴着手铐,就算把手腕勒断了也遮掩不住自己的耻辱。
  手铐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徐苏苏把手腕拉出好几道血痕,泛着冷金属光泽的手铐被鲜血染红,红的刺目。终于,她累了似的,停止拉扯自己的双手,呆坐在椅子上歇了一口气,目光一直钉在魏恒手中的杯子,那依然缓缓转动的漩涡。
  魏恒并不劝导她,直等到她折腾够了,累了,自己停下来了,才继续说:“你的父亲亲手造成了你身体的残疾,接着又不断腐蚀你的思想,试图把你变成他的教徒,他的崇拜者。现在,他又操控你的身体,利用你的双手杀人。你没有自己的灵魂,只是他操纵的一个傀儡,不,应该说你一直都是一个被他操控的傀儡。我刚才查了你父亲往年所有的病例和就诊记录,他在一年前就得了睾丸炎,因为血管坏死,无法供血,所以被切除了两个睾丸。在他心里象征着男性权利的‘男根’忽然变的残缺不全,他一定很愤怒,很自卑。不久之后,他中风偏瘫,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和愤怒,因为他的残缺和无能,所以他开始憎恶、嫉恨所有健全的男人。但是他自己没有作案能力,所以他利用你,他利用你死了那些男人,然后割下那些男人的生殖器……这真是太残忍了,他先是摧毁你的身体,然后奴役你的思想,现在又亲手毁了你的人生,你难道不恨他吗?”
  “……你想让我恨他?”
  “你必须恨他。”
  “为什么?”
  “因为你只有说出他对你的虐待,说出自己是受他威胁,受他指控,法庭才会对你开恩。”
  魏恒圈在手中的杯子里,水流旋转的越来越快,漩涡越来越深,勺子摩擦杯底的声音也越来越惶急,像是女人哀哭的调子。
  徐苏苏怔怔的看着他手中旋转的水流,脑子里像是被什么无形无状的东西塞满了,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掏空了脑浆。就在她的意识即将随着锥子似的水流向下冲破杯底的时候,魏恒忽然把勺子从杯子里的抽出来,轻轻的磕在了杯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某种休止信号。
  徐苏苏猛然抬起头,眼神在瞬间发生了变化,好像在恐惧着眼前的男人,尽管男人的初衷是为了搭救她。但是思想被他擅自入侵的不安还是让她心下恄然。
  魏恒抬起右手盖住圈着杯壁的左手手背,道:“现在回答我,你恨不恨他?”
  徐苏苏看着他,目光剧烈颤动,唇角挑出一丝凄惨的笑意,说:“恨。”
  魏恒眉心微微一扬,正要说话,就听到她又道:“但不是恨我的父亲。”
  徐苏苏直视着他的眼,眼珠像是被撕裂了般,染上几条红血丝。她几乎以一种狰狞的面目,癫狂道:“我恨我的母亲!”
  魏恒一默,抬了抬手示意让她说下去。
  徐苏苏疯了似的仰起头哈哈笑了两声,那笑声惶急,短促,尖利,还不等人皱着眉捂住耳朵,笑声已经消失了。
  “你说的没错,我的脚的确被缠过。”
  说着,她把双腿放下,踢掉脚上的一双染了泥的皮鞋,露出一双骨骼畸形的脚。
  虽然见识过诸多的苦难和罪恶,但直面一个女人残疾的双脚,魏恒还是第一次,那视觉冲击力袭来,让他目光一颤,静坐无言。
  为了美观,徐苏苏和其他女孩儿一样,穿着一双透明的船袜。而她的双脚却和其他女孩儿大不相同,她的脚掌像是被人生生从中间割去了一段,然后将两端皮肉堆合在一起重新黏连,愈合,呈一种怪异的倒三角。她的五根脚趾紧紧的合并在一起,像是生来长在一起,脚趾弯曲向下,是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而不得不用尽全力的抓地,造成的骨骼扭曲。
  魏恒看的出来,她至少缠了两次。因为她脚背的皮肉还铭记着缠足的纱布在她脚背勒出的痕迹,像是被刀切割成一条条烂肉,然后缝合结痂。只留下一道道永不磨灭的伤痕。
  家庭对一个女孩儿的迫害,何以惨烈至此。
  徐苏苏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脚,她把双脚垂在半空中悠然的荡来荡去。像是坐在河边洗脚的少女,一幅天真烂漫的景象。
  “你知道我多久没有在除了家里之外的地方脱鞋子吗?”
  徐苏苏低着头,看不清楚脸。魏恒只听到她那重新活过来了似的,如跳跃的兔子般可爱的声调。
  魏恒没有接她的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徐苏苏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十六年了,初一那年,我住在学校宿舍。当时我还以为所有女孩儿都和我一样呢,但是当我脱掉鞋子坐在床边准备洗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异类……”
  她顿了顿,那只小兔子忽然停止了跳跃,精疲力竭苟延残喘的趴在草地上,等待黑夜做碑,把它埋葬。
  “我永远忘不了当时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头怪物一样。我再也不敢逛街,不敢去鞋店里试鞋子,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我甚至没有办法长时间的站立,走路。”
  徐苏苏在哭泣,她的哭声中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无尽的悲伤,和刻进她骨子里的耻辱。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哭着说出自己和同学们的不一样,埋怨我的父母弄坏了我的脚。但是却惹怒了我的父亲,我父亲扇了我一巴掌把我关在卧室,然后我听到我的父母在隔壁房间里吵架。”
  忽然,她发出一声细微的冷笑:“他们在争吵,到底应该在我几岁的时候为我缠足,我父亲认为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应该为我缠足,我母亲坚持认为要等到我小学毕业……那是我母亲第一次敢和我父亲大声说话,我母亲的无礼使我父亲很生气,他动手打她。她一边躲一边来到我的房间,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说‘妈妈带你离开,去找杜阿姨,再把你的脚裹一次’。杜阿姨是她在‘女德’学校的朋友。我母亲第一次给我裹脚,就是在她的指导下进行,裹脚太疼了,我不想去,就赖在床上不起来。我母亲就打我,把我硬拖起来,结果在门口被我父亲拦住。我终于知道我父亲为什么隔了许久才追过来,原来我母亲不小心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指甲印,很深,都流血了。”
  随后,魏恒再一次听到了她第一次被审讯时说出口的话,她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爸那么生气,他把我关在房子里,拽着我妈的头发出去了。当天晚上在下雨,我跑进厨房,站在凳子上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窗外是后院,我看到我爸把我妈拽到后院,我妈跪在地上在求他什么,但是我爸不理她。他扇她的脸,跺她的胸口,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她的头……”
  徐苏苏的头低垂着,乌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脸侧垂下来,她的双脚在轻盈的摇晃。如果她的脚不是那么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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