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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却似有不满地挑着眉抱怨道:
“刚才我还跟玉清打赌,说你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来了。”
“看来你又赌输了,陈老师。”
陈佳抿嘴一笑,老娄把双手泡在那个木盆里,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脸地得意。
稍停之后,我盯着茶几上那个装满热水的木盆,忍不住有些奇怪地问:“娄老师这是?”
陈佳蹙了蹙眉,想了一下之后说:“玉清已经好久没有登台了,担心自己一紧张,手上会出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没打算细问,只是不太明白,难道成为了钢琴家的人,弹琴时手上都不会出汗的吗?
陈佳看了我一眼,大概也觉得自己解释得不够充分,继续说道:
“如果是放在原来,当然不用这么折腾,但是玉清刚做完化疗,身体虚,这种气温下一旦手上出汗,手指就会变冷,肌肉就会僵硬,动作就会变得笨重,失误就会越来越多,所以这算是件挺要命的事情。”
“嗯……嗯……”老娄含糊不清地点头道,看来他也对这一次的解释比较满意。
“泡多长时间了?”我问。
“有两个小时了吧。”陈佳说。
我点了点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开始了,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我从休息室出来后,直接走进了椭圆形的演奏大厅,沿着台阶一路下行,很快按照票号找到了座位。
我抬手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七点半,距离开场大约还有半个小时,我把身体靠向椅背,长松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季燃大概是在七点五十分左右进场的,美雪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今天穿了一套纯白色的西服,在白色衬衫的领口处系着一个黑色蝴蝶结,戴着一副深色墨镜,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兜,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在经过我的座位旁边时,他突然停了一下,摘下墨镜看了看我,同时用口香糖吹了一个粉色的泡泡,在泡泡破掉的瞬间突然问道:
“裴作家,你今天怎么有空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他也没多啰嗦,见我没反应,便转过头径直向前排走去,美雪继续低下头,紧跟在他的身后,就好像与我素不相识一样。
随季燃同行的还有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那男人向前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停下,转过身警惕地瞥了我一眼。
保镖的突然一瞥,让我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我不断转动着啪啪作响的颈椎,抬起手腕轻轻触碰了一下胸前的匕首,才终于放下心来。我翘·起腿,换了个姿势,重新靠在了椅背上,用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表的表链。
几分钟后,表链与皮肤之间几毫米的落差突然让我不安起来。我想了想,最后重新抬起了手腕,解开表链,把手表揣进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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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燃是本市财神爷季氏集团创始人的独子,季氏家族最开始是在山西做煤炭起家的,后来家族产业链不断扩大,季氏的高档度假酒店、连锁餐厅接连开业,后来还涉及到影视制作和房地产项目。尤其是季氏影业,在今年接连投资了几部不被看好的电影,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押对了宝,赚得盆满钵盈。
美雪是他的妻子,全名藤原美雪,是一个有着一半中国血统的日本女人。他们两人的结合,是今年轰动社会的头条新闻,被誉为强强联手,天作之合。因为美雪的家族在日本当地拥有数家连锁超市,也称得上是豪门望族。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强强联合,不过是藤原氏对季氏的攀附罢了。
几家大型连锁超市?
呵呵,对现在的季氏集团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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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燃进场后不久,音乐会便正式开始了,陈佳这时突然走了过来,坐在了我身边的空位上。与此同时,娄玉清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走到台前,轻轻躬身,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病,很多人都替他惋惜,很多人也都知道今晚这场音乐会对他而言的意义,面对这些汹涌如潮的鼓励和掌声,我忽然有些动摇了。
因为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祥和而伤感的夜晚,我非要用手中匕首划开一道伤口,平添一抹血色,到底是正确还是不正确。
虽然我也不想让老娄连这场“诀别”都身怀遗憾,但除此之外,我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必须杀了季燃!必须杀!
面对掌声,老娄轻轻躬身,随后表情淡然地摆了摆手,坐在了琴凳上。他开始预热手指,用手轻抚钢琴,很快开场曲的第一个音符响了起来,不久之后,全场哗然。
这让人印象深刻的三音主题,只要是稍微了解现代古典音乐的人都听过这首曲子。它是出自克罗地亚作曲家唐斯·胡基科之手,因为马克西姆的演奏而名扬天下,乐曲的名字叫做《克罗地亚狂想曲》,写的是克罗地亚战后的血泪和残垣,曲风明快激昂,让人热血沸腾。
我一脸疑惑地看向陈佳,“好长时间没听娄老师的独奏会了,现在开场曲已经这么夸张了?”
陈佳一笑,“这一次跟平时是有些不一样,因为这一次音乐会的主题叫做’诀别’。所谓诀别,既是他作为钢琴家同听众的诀别,也是他作为普通人同音乐的诀别。”
“娄老师的病……”我语调吞吐地想问又不敢问。
陈佳反倒表情释然地一笑,“就算稳定了也没用,化疗只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这种连续一个多小时的高强度演奏,以后都只能是奢望了。”
·
《克罗地亚狂想曲》之后,老娄又相继弹奏了巴赫的《法国组曲》、舒曼的《蝴蝶》、肖邦奏鸣曲Op.35和李斯特的《叹息》。
我一直故作轻松地听着老娄精彩的演奏,其实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季燃脱离保镖保护,单独向我走来的机会。
季燃的保镖虽然不算是业内最顶尖的,但还算是尽忠职守,不过通过我和季燃的几次碰面,终于还是发现了一个漏洞,就是季燃在去卫生间的时候,保镖一般并不跟在他的后面。至于为什么,我一直不太明白。
也许这是季燃的特殊要求,觉得就连上个厕所都被人跟着有些不体面,也许是保镖觉得季燃就是个普通的富二代,被绑架的可能性大,被暗杀的可能性极小,所以没有必要连上个厕所也跟着。
但是不管怎样,对我来说,这都是一个机会。
甚至我还发现沿着走道上去,在通向卫生间的拐角处,有一片监控和视野的盲区。如果我在那里动手,基本上没人能看到,如果机会抓得好,我甚至还有时间处理一下喷溅出的血液;即便没有偷袭成功,我与他发生厮打,我也有九成把握能在众人赶来之前,把他捅死。
尽管如此,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想要脱罪终归是不太现实的。因为音乐厅四壁都有摄像头,我一旦动手,就算留不下实质性的证据,也肯定会成为现场最主要的嫌疑人。
当然,这只是一种最优的设想,季燃也完全有可能一次卫生间也不去。如果那样的话,我只能在音乐会结束后,寻找空档直接把他捅死,然后等着被保镖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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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斯特的《叹息》之后,上半场结束了,在下半场开始之前,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季燃没有起身,也没有同美雪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盯着天花板出神。
大约十分钟后,休息结束,下半场的演奏正式开始。
独奏会下半场的曲目一般稍长,这一次老娄倒是没有创新,开场就是乐圣的《悲怆》。
《悲怆》虽然在技巧上难度中等,但是乐圣的曲子最难把握的还是情感,即便是当世著名的演奏家,也有不少人把《悲怆》《热情》视为禁区。只是等老娄把《悲怆》弹完,季燃还是没动。
我慢慢变得焦躁起来,双手抱胸,努力克制着内心强烈的冲动。即便如此,我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湿漉漉地往外冒着汗,脖颈处的血管一直在突突地跳个不停。
时间如粘·稠的胶水般向前艰难地滑动着,我在中间曾无数次地想过放弃等待,干脆就这么走上去,直接把匕首插·进他的脖子里,但是,理智一次又一次地说服了我,面对身手敏捷,训练有素的保镖,任何心怀侥幸的幻想都相当于无可救药的妄想。
终于,在结束曲目响起后不久,他突然站了起来,沿着过道向我走来。
在他经过后,我也站了起来,拍了下衣服,紧紧尾随在他的身后,并与他保持着大约两米的距离。
在他步入盲区后,我一边习惯性地转动着啪啪作响的颈椎,一边掏出手套戴在右手上,随后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了匕首。
我绷紧了身体,开始加速,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在狭窄的走廊里,那震动的声音瞬间被放得很大,我不得不突然转身,停下,接下了这通电话。
看着季燃在前方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最终慢慢放下了手机。
这通电话,就像水库的闸门突然开启,瞬间宣泄·了我心中沉寂已久的狂流。
我重新把匕首掩藏了起来,默默返回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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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季燃重新坐到座位上,独奏会正好结束,老娄走在台前,开始向乐迷鞠躬致谢。
季燃作为季氏集团的代表,经常出现在娱乐新闻中的公众人物,自然免不了要上台同老娄客套一番。老娄笑着同季燃握了手,甚至还主动同他拥抱了一下,在他松开手的刹那,银光一闪,季燃突然捂住了脖子,抽·搐了起来,鲜血从他的指缝中往外喷溅着,像红色的泉。
保镖几乎是在银光闪过的瞬间起身的,老娄被他瞬间摁倒在地上,那把银色的单刃刀也被他一把夺过。
季燃在台上不断地挣扎着,鲜血染透了他优雅的白衬衫,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他和保镖的脸上,同时看到了一丝无助的绝望。
人群突然骚·动和尖叫了起来,胆小的向出口蜂拥着,胆大的出神地看着季燃逐渐抽·搐扭曲的身体和惊恐的表情,甚至还有个别人已经拿起了手机,录起了视频。
我看向美雪,她在出事的瞬间突然站了起来,双肩不停地颤抖着,面对季燃的挣扎和血液的飞溅,她的背影如一颗缓缓坠落的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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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分钟之后,季燃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突然没了动静,他的死亡也让我在突然之间从极度震惊中缓缓地回过神来。可我依旧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跟他毫无恩怨的娄玉清会突然之间把他杀了。
为名?不可能!他在一瞬间从一位世界级的钢琴家变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杀人凶手。
为利?也不可能!且不说娄玉清并不缺钱,就算他真缺钱,杀了这个很有钱的好朋友,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为情?更不可能!陈佳虽然长得漂亮,但也称不上国色天香,更何况……
陈佳……,对,陈佳!我这才想起刚才还坐在我身边的陈佳来。
我的疑惑,陈佳也许明白。
可等我扭过头,发现身边的座位上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陈佳的影子。
我快速地扫视着前方,老娄仍被那保镖一动不动地按在地上,脸朝地面,看不清表情,演奏区附近也仅剩下最后几个有着天胆的看客,但其中并没有陈佳的影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