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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立场。”柯寄澎道歉说:“只是……有些事情的变化,使得我的意识中,将你当是认识已熟的朋友,请你别介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好吗?”
他的神情很诚恳,让萧爱不好拒绝。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店歇下。夜生活才刚开始,想觅寻僻静的角落竟是不可得。呷饮的取闹作乐声夹着音乐声不断由四面八方袭来。
“还是走吧!边走边谈也是一样。”萧爱的神情还是平淡无变化,只有声音略略显得无奈。
于是他们重入夜幕。嘈杂被关在门后,夜的世界益显寂静清凉。街道清爽,隐隐的,仿佛有雨洗刷过的味道。
“这边坐吧!”柯寄澎在路边一张漆色白亮的圆形桌旁坐下,同时顺带拉了萧爱在他身旁坐下。
那气氛悠闲,充满南欧露天咖啡座的庸懒惰调;待衣着洁白的男侍趋前门点,才让人恍然大悟卖的是木瓜牛乳。所谓的南欧风鼓掌,只是这露天清调,附近霓虹,以及夜色星辰加色交织成与人的错觉。
可是接近天,接近大地,接近夜与空气,就是接近自然。这仰天俯地的开阔,实是那种时髦吵杂,充满人为赘饰的高高中中低低级的食家酒馆茶肆咖啡坊所不能比拟。
萧爱不禁仰起头对天,闭上眼,微微的沉醉了。
柯寄澎静看着萧爱微醉的表情,没有叫醒她,直到她自己张开眼睛,两个人四目相接,她,难得的,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你实在改变了很多,变得很……很美!”柯寄澎支额思索着与此刻萧爱带给他的感觉相贴切的形容调,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萧爱没有接话,脸上清丽一片。既不腼腆,也无羞怯,更没有从前仍被称赞便惊慌羞赦,脸红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不知所措。
现在的她,许多人见了,都有些迷惑,形容她有一种空灵的美。谓她气韵天成,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强烈的吸引人的注意。
空灵?常常萧爱会对这两个字感到迷惑。没有人知道,她的仰天无语,只是受了那精灵般的男子秋田托斯卡的影响,而学了他那习惯,迷恋着穹苍的宽广。
只因她的外形变得美、变得清丽,一些从前的她做了只会引来别人取笑的举动,而今都变成带有神秘感和空灵美的味道。这世上的人,还是只对美丽的人种那么宽厚,不禁使她迷惘,究竟是上天造人不公?还是人类太偏私狭观?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喜欢多话!”一大杯五百CC的木瓜牛奶,萧爱桌前的那杯只剩一半的容量。她把应答的心绪转放在木瓜牛奶上;柯寄澎则专心研究她,一大杯木瓜牛奶完好如初。
“柯先生,”萧爱再将木瓜牛奶喝去二分之一,才开口说:“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能聊些什么,我们连共有的话题都没有。”
这话让柯寄澎如先前般又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对她解释这半年来关于他心情的变化。
“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有一天,我开车经过路边和你相遇?”他说:“恕我直言,从前的你对自己没信心、内向沉默、畏缩不前,以致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但却又有种莫名的吸引人的气质——起码对我而言是如此。我不知道那是因何缘故,大概相处过多次便就慢慢发现,我只能解释是‘莫名’。”
“那次相遇后不久,我到‘新艺文化’找你,才知道你失踪的事。这半年来我不断在打听你的消息,以致在心里只觉得已认识你很久,对你的感觉非常熟悉,而忘了其实和你谈不上什么交情。”
“你打听我的消息作什么?”萧爱把木瓜牛奶喝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柯寄澎苦笑说:“只是拼命想找到你,越找寻,对你的感觉就越熟悉,到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和你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这怎么可能!”萧爱不禁摇头笑起来,这故事听来实在太荒唐。
“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太荒谬了,然而却是事实。”柯寄澎正色道,眼神坦白没有作伪。“相信我,我对你并没有企图,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执着想见到你。”
萧爱心里叹了一声,相信柯寄澎说的话。以前那个萧爱,怎么也引不起别人的“企图”;柯寄澎说得含蓄,但她那有听不出的道理。她心里对柯寄澎实在有很深的感激,对于那个人人取笑的萧爱,他竟然那么执着关心。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他何以会如此?
“我说过了。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柯寄澎见她相信他的话,释怀说:“大概是和你见面相处过几次,累积在心里的印象感觉的感应吧!老实说,你的长相很平凡,衣着打扮更糟糕——”他似觉说错话,尴尬解释说:“我是说那时的你,现在的你变得很不一样——”
萧爱微笑表示无须介意。
“总之,那时你的外表实在不怎么样,引不起别人的惊艳,但却有种莫名吸引人的气质——不是疑为美人的那种。我曾经试图解释那种现象,是因为彼此频率相似,波长相近的感应之关系,两个灵魂能够相叠洞穿。”
啊!这些话,和秋田托斯卡说的那么接近!萧爱心里受惊,有些疑恐,毫不避讳的瞪着柯寄澎。
秋田托斯卡看的是她的灵魂,他的灵魂叠着她的灵魂,对彼此有深深的怀念和眷恋。而眼前这个男子,为什么会说出相似的话?
“怎么了?这样瞪着我?”何寄澎不知道他刚才那席话在萧爱心中所引起的震撼。
“没什么,对不起!”萧爱眼一垂,避过他的问题。
“你的改变真的很大!一开始我根本不敢确定,也不敢相信,还是那个背袋,和你那莫名的吸别人的气质让我冲动大叫——”柯寄澎掩饰难堪般的自嘲一笑,旋又正色说道:“你真的变得很美。”
“美?”又是这个字。这回换萧爱有些自嘲的笑了。
“没错!我不相信没人对你这样说过!”柯寄澎抓住那个自嘲的微笑,紧逼着。
“柯先生,你不觉得用这个字形容我太不合适、太讽刺了?”
“那是对从前的你。现在的你不愧这样的赞美。”柯寄澎言词迫人,想逼萧爱接受这个赞词。
萧爱凝笑不语。现在的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女人。
虽然秋田托斯卡看的是她的灵魂,但既然再入人世,重食人间烟火,她向那她仰头哭泣的长空发誓,她再也不要将自己锁在卑微屈辱的前世,而决意成为美丽优雅的人种。
哭竟三日,已成一世。出山以后,她没回租来的住处,也不再去公司,把旧有的痕迹和过去陈迹完全抛弃,仅就身边剩的一点钱开始新天新地。
她在郊区偏僻的山坡地带租得一层独栋洋房。房子有三十坪大,采光良好、视野宽阔、景观非常美丽。但由于地方偏僻、交通不便、民生用品采办困难,再加上附近多是尚未开发的山坡地,住在这里犹如与世隔绝,是以租金相当便宜。
然后她将一头长发剪掉,削得又短又薄。长发一去,整个脸型就出来了;她的肿脸只是因为胖,她其实有着美丽的鸡蛋脸型,细致分明的五官。
而后她规律作息,勤于运动、改变饮食习惯,加上不常在阳光下曝晒,慢慢的,赘肉尽去,白净的肌肤与纤细的身形就那样浮跳出来。
身材不高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借着蔬菜、水果、牛奶,以及运动,调理出一身光滑弹性的皮肤。由于身上的肌肉脂肪重新分布,该去除的已消失,该有的则变得更加坚实有弹性;加上她原属娇小的骨架——虽然身材不高,但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纤细、非常轻盈、柔柔水水的,比例也十分匀称。
而小眼睛在她丢掉厚重的眼镜后,变得明亮又大;而且她睫毛又浓又长,眼波一转,漾得水气汪汪。
最后,她扬弃以前那些花边、蕾丝、蓬蓬裙,和花样繁杂的服饰,而穿着线条简单大方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更是雍容清新。
就这样,半年的时间脱胎换骨出一个美丽优雅的人种,全新的萧爱。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缔造这种奇迹的,但是请你接受我诚心的赞美,你真的变得很美。”柯寄澎毫不掩饰他对萧爱的感觉。一开始他就没特别在意萧爱的皮相,只捕捉了那个“感觉”,而今萧爱改变如此之大,他倒也能平心静气、坦白的赞美。
“谢谢。”萧爱不再笑了,正色的接受他的称赞,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还没向你恭喜,你的作品不但普获好评,而且都很畅销!”
“那里,运气好而已!”柯寄澎谦虚道。
“不!那是你的实力。”萧爱摇头说:“从以前我就认为你是个相当有才气的人。旁的不提,单是你在本业上的研究,学术界还无人能超越你。”
柯寄澎早听惯这类称赞的话,但由萧爱口中说出来,不知怎地,让他早麻木无感的神经,生出了许多的感动。
“谢谢你,我很喜欢听这话。”他说。顿了顿,提出心中积放已久的疑问:“这半年来你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躲起来?我拜托如玉一有你的消息就通知我,你却连她也不肯联络!为什么要躲着?你们不是多年的好朋友吗?”
“如玉?”听见这个名字,萧爱不由锁眉紧紧。“戴如玉?你怎么也认识她?”
“我到‘新艺文化’找你,遇见了她。她告诉我说和你是多年的好朋友,所以我和她一直有联络。我以为你应该会和她联络。”
“哦。”萧爱的反应很淡。
“‘哦’是什么意思?”柯寄澎没料到萧爱的反应竟是如此冷淡。“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不是躲起来。只是没理由再出现在那些人面前。”萧爱的态度更冷淡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她是你多年的好朋友——”
“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柯先生!”萧爱忍不住打断柯寄澎的话,神情有些激动。但她很快就平复自己的情绪,头一低,抓起背袋,起身离开座位,并且很快的说:“对不起,时间已经不早,我该回去了!”
但柯寄澎的动作比她更快,越过半个桌面探出身子伸手抓住她的手说:
“等等!我们能再见面吗?”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柯先生。”
“为什么?”一听萧爱拒绝,柯寄澎就不肯放开手了。他问道:“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
萧爱微微使力想挣开手,柯寄澎却固执的不肯松开,她但觉无奈,叹了一口气说:
“柯先生,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抬爱,但我们根本不适合做为朋友。”
“你别误会!我没有任何企图,只是直觉认为你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不管前提是什么,不适合,也不可能。”萧爱只是摇头。
“我们根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不仅背景不同,生活型态也差异甚大,怎么可能交心交情呢?恕我直言,柯先生,我反倒觉得你和戴如玉还比较适合!”
“如玉?”柯寄澎下意识皱起眉头,力道一松,萧爱遂挣脱他的掌握,很快地穿过马路。
“萧爱——”
柯寄澎警觉大叫,跟着想追过去,一辆计程车“喇”一声,从他身前快速扫过。他急忙闪身而退,再定神想追,马路对边已看不到萧爱的身影。
对街车马冷稀,行人寥落,只有商店招牌上的灯影霓虹闪啊闪的在对路人招手。
柯寄澎颓然坐回圆形桌旁,瞪着街道良久,突然抓起杯子,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将五百CC木瓜牛奶全喝光。
“咚隆”一声,有风吹过。前方不远处置放在垃圾桶上方的可乐空罐被风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