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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华楞了一瞬,高兴得简直没边儿了。他哈哈大笑着,展臂一把搂住面色越发苍白的林安,喜不自胜道:“唉哟,唉哟,真不愧是哥哥的好林子,太他妈给面子了,就冲你今儿这杯酒,丁哥今后说什么也得罩着你!”
陈建良看着行为越加诡异的林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林老师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不抽烟不喝酒,彬彬有礼待人和善,别说像几今天这般豪饮了,先前年级里组织的各班新任班主任的聚餐会上,饶是各位同僚轮番上阵劝酒,他也仅是沾杯点唇地意思了一下,之后便是任谁也劝不动了。
丁华显然也是知道林安喝不了酒的习惯的,因而便显得特别地兴奋,他爽朗地笑着,冲除开徐新外的其余几人解释道:“你们不知道,小林当年在咱机械厂,可是有名的一朵‘娇花’,活干不利索不说,还滴酒不沾,可把咱一伙儿弟兄给愁的哟、再加上模样太俊,起初的时候没少遭人挤兑。”
陈建良倒从不知林安还有这段过往,便也专注地听了起来。
丁华提及年少往事,声音更加嘹亮高亢,于是一字一句,便如同力道最强劲的烈酒,百倍千倍地将以往的点滴细节放大、展现,再放大,直至叫人心惊肉跳、振聋发聩。
丁华手搭在林安肩上,津津有味地回想着当年,重复着那段岁月。
“当时啊,就数我哥和他关系最好,吓,同吃同住,同起同睡的,别提多要好,搞得我差点儿没吃上味儿。小林看不懂操作图,咱哥手把手地教;哥儿几个出去‘活动’,咱哥也一步不离地看着,哎哟,就连平时伤个风感个冒,摔倒了擦掉块儿皮,他妈都要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你们说说,这关系铁不铁!兄弟私底下还开过玩笑,都说要不是小林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郎,就让他俩干脆凑一块儿过了得了。”丁华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唾沫横飞口无遮拦起来。他嘿嘿了俩声儿,回头冲懒懒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的徐新贼道:“哎哥,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在厂里处了个女朋友对吧?叫什么扬琴来着?”
徐新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
丁华又笑了几声,不怕死地继续玩笑道:“后来怎么分了?嘿,不会是为了咱小林吧……”说着煞有其事地砸吧了两记嘴,接着道:“唔……现在想想,还真有可能,唉,就当初你俩那黏糊劲儿,也就我,能忍,要换了别个小姑娘,处了半天,发现自个儿地位还赶不上对象一朋友弟兄,这哪就能忍得了。”
陈建良没想到林安竟和徐家三少曾经关系这么好,不由更多看了对方几眼。
不想丁华话音刚落,原本安静沉默的那人却突然站起了身。
桌上诸人讶异地看着他。
林安静立几秒,不知是被什么刺激到,仓皇开口道:“我……我去趟洗手间。”
包房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陈建良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丁华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却没深想,只道林安还像以前一样,容易拘窘害臊,又或者真的只饮酒过多,急需去厕所。他拍了拍后脑,嘴巴一咧,就要接着刚才的话题再讲下去,没想才起了个头,徐新便也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起身向门外走去。
第6章
走廊里的光线不算亮,远处灯火通明的迎宾大堂被稍一衬托,竟平添出几分诱人和磊落。
洗手台的水流争先恐后涌向槽口,所散发的热气竞相扑上镜面。林安神思恍惚地盯着镜中愈发模糊的人影,酒精带起的热度开始逐渐由内至外,一点一滴地消退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进出出,有人来来去去,直到一只手善意地拍了拍他肩膀,向他道:“哥们儿,喝高了?要不要帮忙喊个人过来?”
林安回过神,伸手关了水龙头,笑了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连水流声都消失了的洗手间,顿时静得叫人难以忍受。
林安从口袋掏出手机,对着亮起的屏幕呆呆看了半晌,在键盘上敲出了一行字:陈主任,我……身体不适,就先告辞了。
临发送时,却又退回。
也请代我向……代我向……
可犹豫再三,却好像连提一提那人名姓的气力都无,几度触碰,几度又触电般将手收回。
良久,方颤颤巍巍把话说了个完整:代我向徐先生说声抱歉。
从洗手间到酒店出口的路漫长晦暗,两侧壁灯将画框中美丽景象勾勒,脚下杂声亦被地毯尽数吞没。林安惶惶然地低头快速走过,对周遭所有事物不闻不问,专注地仿佛眼前这一条路,将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条般。
终于,光线在踏入大厅的那一刻起,变得明亮活泼起来。
立在大堂一侧的服务生很快发现了他,面带微笑地轻声开口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林安摇头。
对方见他行色匆匆,目标明确地直往门口而去,又道:“先生,请稍等。”
林安脚下顿了顿,对方冲他友好地笑了一下,解释说:“外面下雨了,您有携带伞具吗?”
林安愣了一愣,下意识朝声旁的落地窗看去,只见窗外被回廊环抱住的池塘内水波颤动涟漪频起。果然下雨了。
侍应生见状微微一笑,又问:“先生是驾车来的吗?”
林安摇了摇头。
“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在这稍等片刻,我去给您引辆的士过来,您看如何?”
林安又向窗外看了一眼,感激地笑了笑,“……谢谢。”
对方立即去了。林安朝大门方向又走进了几步,惴惴不安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裤袋里的手机突然毫无预兆地震动了起来。
林安拿出来看了眼,是陈建良的来电。他犹豫了下,按下了通话键。
“林老师,你还好吧,刚同丁先生在讲话,才发现你的短讯。”
“没……没事。”
“那就好。不舒服就回家好好休息,身体重要,明天要还是恢复不了,也不必忙着来学校,到时候我安排老彭去你班上顶一顶也可以。”
“……谢谢主任。”
陈建良哈哈笑了两声,又道:“唉,徐先生刚也出去了,还没回来,对了,就跟你前后脚,我还以为你俩会碰上呢。”
林安一怔。
“行,你该已经在路上了吧,那就先不说了,等回学校再聊。自己注意点儿安全。”
“……好。”
陈建良应了声,又交代几句,挂断了电话。
林安手心发烫地握着手机,在原地静立片刻,忽然转身向身后看去。
只见明亮的大厅内,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分立各处,温和有礼地冲零散来去的客人微笑招呼着,苍翠欲滴的盆景掩映在假山后,窥视着这一成不变、又或将天翻地覆的一切。
林安看着看着,目光中的紧张慌乱逐渐变了味道,躲闪被不知为何而起的期盼所取代,而惊惧,也被莫名而生的急迫所掩盖。直到最后,才不得已重又回复失望黯淡,无声落回了地面。
剧烈的心跳慢慢平息了下来,林安愣愣看着脚下精致繁复的砖纹,忽然自嘲无比地笑了一笑。
明亮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无比,让羞耻无处藏身,亦让羞愧无所遁形。
林安一刻也不敢再留,车也再等不下去,回身三两步迈入旋转门,在重重雨幕中落荒而逃。
夜已熟透,酒店璀璨夺目的灯光投射在湿滑的地面上,将那人仓皇的背影更照亮了几分。
徐新坐在车里,无声注视着前方被匆忙拦下又迅速远去的出租,从一旁的外套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
丁华的电话适时进来。徐新将紧闭的车窗放下半扇,边低头点火,边听那头传来的得意邀功。
“哎哥,弟弟我今儿表现还不赖吧?”
徐新抽了口烟,良久吐出来,哼笑了声。
“不错。”
“嘿嘿,想不到啊想不到,哥你也有吃瘪认怂求人帮忙的一天,真是风水轮流转老天爷开眼呐。”
徐新朝窗外弹了弹灰,开始发动车子,“皮痒了?”
“可不?装斯文装久了,拳头都他奶奶的生锈了。”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唉,说起来林子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一见着他老子十几年前干的混账事儿一下子全他娘想起来了!相比起来,我倒是老了不少。”
徐新将车开出晋陵东路,上了立交,没有回应。
丁华犹自感叹着,这次的会面似乎对他触动不小,念叨了好一会后才终于又想起正题来。
“哎瞧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灵光了,尽扯没用的。哥,你同人小林把事情讲开了没有?”
徐新将车停在红绿灯口,看着人行道上涌动的人流,漫声回道:“没有。”
“操!”丁华声音猛地拔高,许是环境所迫,下一秒又压低下去,“不是吧老大,那你突然追出去是干啥去了?陈主任刚和我说小林有事先走了,我他妈还以为你俩又跟以前一样,偷摸着‘私奔’去了呢……结果这磨磨唧唧的,搞半天啥也没解决?哎,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说着咳嗽了声,轻声道:“弟弟我今儿晚上可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又是煽情回忆又是气氛烘托的,这么好的机会,咱可不能浪费了!照我看小林那性子,又过去了这么多年,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就过不去了?再说我刚看他在桌上的样子,也不像全不念旧情的样儿啊……”
徐新没吭声。
丁华来劲了,也不知道是避到了哪儿,周遭越来越静,于是衬得他那大嗓门愈发的明显和急迫。
“嘿,老大,你别不出声儿啊,还是说拉不下面子?我跟你说,这种事儿不能拖,要快,快刀斩乱麻懂不?林子是个懂事明理儿的,咱把当年的苦衷摆一摆,道理说一说,对方一准儿回心转意!要不这样,你要实在不好意思,我去替你说!”
“他不愿见我。”没想话音刚落,始终没出声的徐新却突然说道。
还沉浸在激愤情绪中丁华一愣,张了张嘴道:“啊?”
绿灯变换,徐新又往前开了一段,随后右拐驶向了城东。
“这事你先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丁华无语,刚要开口再说两句,却听徐新在那头轻笑了笑,继续道:“放心,等下个月和马家合作的药械引进案结束,我会再找机会和他见上一面。”
可丁华是谁?向来将吃喝玩乐视作人生第一要务,放眼整个C市,论凑热闹他丁华若自称第二,没人敢霸据第一。从前兜里没子儿的时候尚且管不住腿脚,如今整天跟他徐哥后边儿吃香喝辣,要反能耐住性子安稳度日,那才叫匪夷所思奇了怪了。
因此徐新这头前脚刚交代完,丁华那头后脚就和林安紧密联系上了,当然在头一个礼拜里,这所谓“频繁紧密”的联系,只不过始终是丁华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从陈建良处讨来了林安的电话,又问了林安办公室的座机,美其名曰是要配合他徐哥和X中严密管束徐媛,端正态度提高警惕,全方位协助校方教导小姑娘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实际满腔的斗志和激情全用在了林安身上。
终于,在数十条毫无内涵的短信问候电话轰炸后,丁华装不下去了,趁着某日徐媛放学的功夫把人送回别墅,又悄悄地掉头朝X中所在的西区开去。
林安刚到C市不久,为了上下班方便,在学校附近的居民区租了套房。丁华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绿化带,降下车窗抽了会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