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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远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刚刚啊做了好长的梦,梦见你爷爷年轻时候,你呀性格就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也不爱说话,要是逗开心了,笑着左边脸也有一个酒窝,你看看你们爷俩多像呀。”
“我也梦见你和你爸小时候。他就是一个捣蛋鬼,小时候净会折腾人,他四五岁懂了事就更闹人了,家里穷,每天能给他吃的最好的,就是蒸个白煮蛋。他还是不听话啊,怎么说都不肯吃蛋黄,追着打都不吃。后来啊我就明白了,承伯他心疼我,这是变着法想把蛋黄给我吃。你爸爸他一辈子都孝顺,别人看他表面光彩,背地里不知道自己咽了多少苦。别和你爸爸置气了,啊?”
宗远点头,看着吴守兰说:“您再歇会儿,别说话了。”他拿起氧气罩递过去:“再吸会儿这个好不好?”
吴守兰摇摇头,她说话有些艰难,带着方言却仍努力一字一句清晰。
她怕再不说就再没机会了。她有很多话要说的,这一生的过往都在脑子里浮现,这一辈子苦甜参半。她还是有很多放不下,要是早知道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她就多做些安排。最起码她想找那个不待见她的儿媳谈一谈,她都要走了,看她愿不愿意回来这个家。她也想多陪陪宗翰轩,年轻时候他也对她念过情诗,也带着她坐在山脚摘野花给她跟她许诺会对她一辈子好。她最惦记舍不得的就是这个跟前的小孙子,才这么点,在她眼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娃娃。
他和意意,这两个孩子,她的心头宝,以后他们两个人,那条路那么难,他们该怎么走。
她一直在说。
看着宗远一脸颓色红着眼眶,她担忧又爱怜地说:“乖孙,不怕,奶奶在这呢。”
钟意坐在火车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机铃声响,他找了好几遍,在对面坐着的人疑惑眼神下,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他一听见宗远声音,鼻腔发酸,眼眶泪水只要一眨眼就能漫出来。
他哽咽着对电话里的人说,要他大奶奶再等他一下下,他马上就回来了。
两个城市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对他而言如同炼狱。
他这一天考完试,画的三幅画都觉得超常发挥,一下考场就着急打电话给宗远跟他要表扬。可电话那头长时间的沉默和压抑呼吸声立刻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件事远不是他能够去承受。
他一路都被姚锡聪拉着,去买了两个人回去的火车票,钟意望着他说:“我上次回去的时候,大奶奶她还好好的,大奶奶还教我做饭。”
姚锡聪红着眼眶不知道怎么说话。
终于是见到了最后一面。
也仅仅是见到最后一面。
吴守兰躺在床上虚弱地看着钟意一脸泪水在她床前,说:“终于等到意意回来啦。”
钟意完全说不出完整的话,喊出一句大奶奶又被哽住。
她握着两个孙儿的手,想说些什么,用尽最后力气终究没能说出口。
走的并不痛苦。
葬礼一切都按梅村规矩,入棺土葬。
她去世的时辰是晚上八点多。连夜回了梅村,宗家大堂全是来来往往人,正中央一尊棺材,呜呜咽咽人声和哭声。
村里老人和妇人烧热水打洗澡水给吴守兰最后一次净身,白天做好的孝服孝带孝花都给晚辈们穿好配好。
整个村子几乎灯火通明。
连续三天晚上钟意和宗远整夜守孝。
落棺下葬后,第四天下午,宗承伯开车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安市。
在这个小巷子里,一直只住着宗远和吴守兰的宗家。
宗远整整沉默了三天,他不掉眼泪,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推开院门,钟意就红了眼眶。
两个人进房间,收拾吴守兰还遗存的遗物。
她房间里东西并不多,连电视机都没有,她说她耳朵不好,要是开着声音大了会吵到她孙孙。她的收音机每年都换,她爱听黄梅戏,宗远每年在她生日都给她换一个新的收音机。今年生日,两个小孙孙合伙给她买了一个助听器,她还怪他们乱花钱,助听器也当宝贝一样收着不舍得用。
可如今再也没机会用了。
她箱子里最宝贝的东西,就是宗远不穿了的衣服,他们两个小人儿不用了的电子产品,手办模具和各种奖状。
钟意眼睛已经哭肿了。他看到吴守兰平时宝贝的那些东西,眼泪又一颗一颗顺着脸颊往下落。
他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眼睛,捂住要哽咽出来的哭声。
宗远也蹲下来,沉默无声地看着他。
“大奶奶说等我考试完了,要陪我喝她新酿的桂花酒。她还答应我说明年我来摇桂花的。”他说的断断续续,不断哽咽。
“大奶奶说今年过年要我和我妈和她一起过,她说要和我一起过年的,呜……”
他拽着宗远的胳膊,哭的那么伤心。他舍不得他大奶奶,这么疼他的大奶奶,这么疼宗远的大奶奶。
宗远温柔又难过地看着他。
钟意抬头抹眼泪,又摸上宗远的脸,摸他眼角,说:“我答应大奶奶,会一直陪你的。”
“宗远,你不要难过了。”钟意笨拙安慰他,他知道宗远心里比他更难受。
他看见宗远慢慢红了眼眶,他凑过去亲他额头,哽咽着说:“不要哭。”
第46章
生病老死,人生常态。
再难过悲伤的情绪,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钟意下午浑浑噩噩地被李知月接回家里。
给他买的明天上午九点钟的汽车票。钟意对吴守兰的感情她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儿子跟着宗远一起去给老人守了三天夜。他们跟真正祖孙俩一样亲,这孩子本来就重感情,看他这么难过,李知月也心疼。
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
吃完晚饭钟意就坐在自己房间发呆。
其实他很想过去陪着宗远,可今天下午在那边,他只顾着安慰难过的宗远,根本没注意到他大伯伯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
他不敢想也不想往下面想。吴守兰的去世已经让他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脆弱的情绪让他对周围一切的感知变得迟钝又敏锐。
迟钝地做不出反应,又后知后觉地扯出更多的负面情绪。
他拿着手机不断按亮屏幕。
房间门被敲响。
李知月推门进来。
她看着坐在书桌旁的钟意,说:“宝宝,能跟妈妈聊一聊吗?”
“我刚刚打电话给你画室的老师,他跟我说你想考到北京去,是不是?”
李知月坐在他床上,书桌的位置和床之间隔得并不远,她微微抬头仰望儿子。
钟意点头。
“你以前不是说想考去杭州吗,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为什么都没有和妈妈商量过?”
钟意抓着椅背,他有些紧张,看着李知月难看脸色,小心翼翼说:“我觉得我更喜欢北京,想考那个学校。”真正想去北京的理由他根本没法说出口。
“为什么都没有和我商量?”李知月音量变大,她很少这么严厉地和钟意说话:“妈妈一直都支持你做的决定,当初你说要画画考美术,妈妈相信你肯定能行,去年你跟妈妈一起去旅游,说要考去杭州的美院,妈妈也相信你一定行。你长这么大,很多事情妈妈都支持你自己做决定,可你怎么也要和我说一声呀,如果不是我打电话给你老师请假,你要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
“是不是他找过你了?”
钟意下意识摇头,他不明白这句话意思。
李知月艰难地开口:“是不是……你爸他,找过你?”
他一下子愣住,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在他们母子俩间出现过。
梅村宗家,宗远在吴守兰遗像前又上了一炷香。
家里无声无息。宗家在村头,盖了两层的楼房,装修精致漂亮。
这本来就是宗承伯回来盖了给两个老人住的。他在外面已经有几处房产,这几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积攒的钱自己摸出门道炒股投资,钱能生钱。
他一天到晚地忙,一次失败婚姻结束他后来身边也跟过几个人,都快五十岁的年纪,越来越想过稳定生活,找个人和和气气过日子。
他平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他白手起家的事业,二是他这个优异懂事的儿子。在外面心里总记挂他,父子俩沟通少,他这些年对宗远有求必应,给他自己能提供的最好物质条件,他以为宗远能懂。
这么多年来父子都没能坐在一起像样地吃一顿饭,没交过心。
宗承伯看着儿子站在阳台上的背影,他揉了揉太阳穴,神色疲倦:“明天我跟你一起到学校去,把转校手续办了,你跟我回去H市读书。”
“不去。”宗远头都没回。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和钟意那孩子,你们俩,到底在干什么,啊?明天就跟我一起走!”
宗远转过身看着他。宗承伯眼里带着血丝,这几天忙着吴守兰去世的事情也要守孝,他熬地神色颓靡。
重孝道是他一直恪守的本分。
在病房里自己母亲握着他的手,艰难吐气呼吸跟他说,要他以后不论什么事,都不要为难两个孩子,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点头应承,看到老人眼里更多欲言又止的哀愁。
他知道自己孩子从小的性格说难听点就是孤僻,他确实愧疚,有时候回家推开他房间门,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低头看书写字,总想着和他说几句话,听他聊聊在学校里的事情。可宗远习惯了沉默,他讨好着和他找话题,也只能得到简短的几个音节回答。到后来总是他尴尬地摸鼻子,怕打扰他学习,讪讪离去。
他这大半辈子在商场里摸滚打爬,被同行坑被所谓朋友出卖早就是吃的亏长的智慧。来往的都是酒肉朋友,合作有利益大伙称兄道弟,一拍不合没了共同好处就好聚好散,也要防着背后被捅一刀。他没体会过什么真情谊,入社会太早,为了摆脱贫穷困境也失过道义。
他看着两个孩子从小到大跟亲兄弟一样,只觉得好。
多好,他为儿子感到庆幸。自然待钟意也好,平时只要给儿子买礼物,什么限量款球鞋新出的电子产品,也总给钟意带一份。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腻在一起,是那样心思。今天下午在那边看见两个人亲吻,他整个脑子都懵了。
抽了两包烟使劲让自己平静下来。
宗远的抗拒和态度坚决让他觉得太阳穴总在突突跳着疼,丧母之痛,和自己最有炫耀资本的儿子亲口告诉他,他就是喜欢男的。
他伸出手想扇他,举到半空又哆嗦地放下来。宗承伯闭了闭眼,所有激烈情绪压在心头,他想破口大骂,想狠狠教训他,满心满眼愤懑苦楚载不住负荷,只能任由自己往后栽倒昏了过去。
才把人冰冷地接出医院,宗承伯又自己住了进去。
宗远使劲揉脸,坐在他父亲床位床边。
这几天所有的事情,一切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守着冷冰冰的病房里面,望着宗承伯紧闭双眼倦怠灰色的面容。
该怎么办。
如果所有事情都能想当然而为,该有多好。
他心里还有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天亮,做了一顿早餐后,李知月亲自送钟意去H市。
事赶上事儿,钟意一晚上失眠,他发给宗远很多信息,却只得到他一句话,让他不要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