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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记得国庆节的时候,他和宗远还在一起,他们贴在一起呼吸对方的呼吸,说亲密的情话,想很久远以后的事。
他们正处在这畅快淋漓的青春。可以笑容灿烂,阳光自由。年轻是冲动的最佳理由,他们简单恣意,用最真挚的期待约定未来。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的,遇见再大的阻碍和困难,他都能果决不退缩。
他终于想要妥协了。
钟意虚软无力地坐在画室里,他一想到宗承伯说的要把宗远送去医院,即使今年不高考,都要让他把病治好。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压力和恐惧积攒在一起,他轻轻念了一遍宗远的名字,用手捂着脸,终于哭出声来。
眼泪从指缝里一滴一滴往下滴落。
上一次才因为吴守兰哭,因为难过和伤心。
可这一次,他是那么的绝望。
周礼娟站在楼下,听到三楼的动静,红着眼眶看着楼梯,却不敢上去。
上面是她喜欢了快三年的人,她眼睁睁看着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像困境之兽,这样难过和悲伤。
她刚踏上一层阶梯,被姚锡聪拉住。
周礼娟泪眼汪汪地转过身。
“别上去。”姚锡聪用气声说。
“他很难过,我只是想去陪陪他。”周礼娟抬手抹眼泪。
“让他一个人待着,别上去。”姚锡聪牵着她下楼,一路上周礼娟啜泣的声音逐渐增大。
她不断地抬手抹眼泪。
姚锡聪说:“别哭了。”
“耳朵,我真的很喜欢他,从小大到,我只喜欢过他。我以为只要一直喜欢他,总有一天他会接受我的。”她望着姚锡聪哽咽着。
“知道他和宗远在一起,我没有觉得恶心,真的,我没有觉得。我只是告诉自己,别傻了,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那么喜欢他。放弃他,不要再傻了。”
“可是,看到他这么难过伤心,我还是好心疼。”
姚锡聪给她抹眼泪,拥她入怀,轻轻地拍她的背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50章
曾经阳光灿烂,曾经嚣张得意。这样美好的青春时代。
这个寒假显得尤其漫长。
对于还在校考的美术生来说,也无寒假可言。每天每夜还是继续地画画。
临近过年的前一个星期,他们才算真正放假回家。
那篇帖子的匿名发布者也已经找了出来,听说是因为宗远一直被张师太偏爱,不但把市三好学生给他,还占了保送X大的名额,和他有旧怨新仇的一班某学生就把照片放了贴吧。
祝俊被勒令退学。
那个傻大个弄清是谁搞的鬼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冲到一班去把人打了一顿,还扬言说上一次在食堂没能砸到他身上的板凳,今天总算用上了。
程静没能拦住,他被祝俊狠狠甩开。看他不要命一样打架,看他被赶来的老师们制止,看他进办公室,看他离开学校。
听老人们说,今年是几年难见的寒冬。
阳光罕见,冬雨绵绵。
钟意回安市的那一天,一直在下雪。
从前一天晚上开始的小雪,等他火车到站,就成了漫天的鹅毛大雪。
车厢内人声沸腾,车站里人来人往,喜庆团圆的春节进入倒计时,熙熙攘攘全都是赶着回家过节。
钟意和姚锡聪排队检票出站,老远就看见祝俊一身黑色羽绒服双手插口袋站在外面。
姚锡聪兴奋朝他大喊,一出站就往祝俊那边冲,抱着人捶了几拳,又嘲笑他穿地跟个老头子一样。
祝俊笑笑,跟过来的钟意对了一下拳头,又拍了姚锡聪脑袋说:“老子现在怕冷,宁愿要温度不要风度。”
姚锡聪厚着脸皮把他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圈自己脖子上。
三个人找了个饭馆要了一箱啤酒边喝边吹牛。
屋里热,他们外套早就扔到一边,一箱啤酒也几乎见了底。
姚锡聪罗里吧嗦一直说,到末了一抹眼眶,拿着酒瓶子指着坐着闷声喝酒的两个人说:“你们俩,还有宗远,是我姚锡聪这辈子见过的最蠢的傻逼!你说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兄弟?”
他打了一个酒嗝,没站稳又坐下来,低声说:“本来都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姚锡聪喝趴下了。
钟意好笑地推推侧脸趴在桌上睡觉的人:“哎,这才喝了几瓶酒就醉成这样了?”
姚锡聪受到干扰不耐烦地把脸朝另一边。
祝俊说:“这家伙酒量怎么变得这么差。”
“他累着了吧。”钟意换了板凳,过去跟祝俊挨着一块儿坐,拿酒瓶子跟他碰了碰说:“他现在每天晚上都和我一起画画到很晚,白天还要连着去考试,估计吃不消。”
祝俊问:“那你呢,累不累?”
钟意笑着说:“不累。不就是天天画画,有什么好累的。”
“你这手怎么搞的?自虐啊?”祝俊用下巴示意他手上的冻疮,手背也肿着上面关节处都裂开不少,看着真有点触目惊心。
钟意依旧不在意地笑笑:“你以为我想啊。我们画室没空调,天天待那儿画画,就变成这样子了。像现在这屋里开着空调,一暖和起来,又痒又疼。”他说着又伸手抓了抓。
祝俊说:“钟意,在我面前别逞强,不想笑就别笑,真他妈难看。”
钟意不笑了。
他灌了一口酒又搭上祝俊肩膀说:“你有病啊,把自己搞退学,值得吗,老子真想把你揍一顿。”
他难过地说:“程静怎么不把你好好拦着呢,你个傻逼。”
“怎么,我现在又跟你一个学校,你不高兴啊。”祝俊拍了一下他肩膀,说:“其实不在那个学校呆挺好的。我不想天天看到他,太折磨人了,我怕总有一天我又忍不住过去招惹他。”
“钟意,其实我真佩服宗远,他又骨气又有担当。可我不行,我胆子小,才开始时候怕他知道我喜欢他就总是故意气他,后来跟他说喜欢他就不管他想法一直缠他,到后来也是我自己放弃的,说白了就一句话,我他妈的懦弱不争气。”
钟意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他怔了怔,跟着轻声念出那两个字:“宗远。”
鼻腔发酸,满载的思念跟着酒精挥发出来,他轻声说:“我好想他。”
“俊仔,我好想宗远。”他无助地喃喃说。
他已经不在安市了。
在和宗承伯见面后的第二天上午,他打了程静的手机,等到宗远接电话时,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宗远,我们分手吧。
七个字,说出来不过三秒钟。
那篇帖子的事早就被宗承伯压了下来。他给市政府县乡和学校都投资赞助过,是市里有名的慈善资产家。
这么长时间,他和宗远只有那一次联系。
这些天天气一直没见好。
李知月对他比以前更好,一回家看到他手上那些冻疮,心疼地责骂他,又在第二天上午赶紧带他去了医院,开了不少药回来,每天叮嘱他用。
好像做什么事都要看他脸色,怕他不高兴,担心他不开心。
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
安市只是地级市,算是一座富裕的小城。在这里每到传统假日,节日气氛就很浓厚,街坊邻居间亲厚友好。对习俗讲究,所以对和世俗有驳的异类事情接受度也低,人们骨子里依旧传统保守。
除夕夜晚上,母子俩做了一大桌菜,开着电视在客厅的餐桌上围着吃饭。
八点钟春节晚会开始,他们坐在沙发上看节目,钟意心不在焉,上面的小品以往他都能跟着贫,逗乐李知月。
可他实在没心思。
不到十点钟,李知月坐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把电视音量关小,开高客厅的空调温度,又抱出一床薄被轻轻搭在她身上。
他坐在旁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遮不住的皱纹和白发,她越来越老,这一辈子活着都是以他为中心,生他养育他,毫无保留地疼爱他。
她身上从无任何饰品,衣着得体朴素,她却一直给他她能给的最好的物质生活。
钟意站起身走到窗户旁,外面似乎又开始下雪了。
不远处传来炮竹声。
他怔怔地没有焦距隔着玻璃望着外面,心里总有一股不由言说的感觉驱使他去外面。
钟意在衣架上把短款的红色羽绒袄拿下里穿在身上,又围了厚厚的大围巾。
真的在下雪。
钟意双手插羽绒袄口袋里,缩着肩膀沿着小区的小道往外走。
他看见宗远的时候,雪花被晕黄的灯光染色从半空中洒下,他安静地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脚边一堆烟火炮竹。
头发发梢带着温暖的橘黄,雪花落在他头上肩上。
他温柔又安静地看着他走过来。
“新年好。”他站起来微笑地看着他。
钟意发怔,他痴痴看他,又轻声问:“你怎么在这。”
宗远走近他,似乎叹了一口气。他说:“我答应过你说今年要陪你一起放烟花,坐在这等了一个小时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的。”
钟意想起来了,他终于记起来在家里时为什么想出来。他以前半威胁半哄着宗远,要他今年过年一定要他去小区外面的广场放烟花。
他牵起他的手,钟意立马把手缩回来,他低头不肯看他。
宗远说:“去小广场那边吧。”
两个人静默无声,钟意始终跟在他后面走。
宗远给了两只烟花递到钟意手上,他拿着打火机点燃引子,一瞬间两人间明亮如白昼。
在烟花绚烂的衬托下,他们相互间只看着对方的眉眼。
盛开到熄灭,短暂而美丽。
宗远带来的烟花很快就放完,空气里弥漫着炮竹特有的硝烟味。
“怎么瘦了这么多。”他走过来拽着钟意胳膊把他拉进到自己面前,捏着他手腕抬起来心疼地说;“怎么冻成这样了。”
钟意挣脱开,他向后退了几步,离他稍微远的地方站着说:“烟花放完了。”
“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他立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
“我们分手了。”他低着头轻声说。
“你看着我。钟意,你抬头看着我。”
他抬起头看着他。
宗远说:“别放弃好不好。”
钟意摇头,他看起来悲伤又可怜:“宗远,对不起,我实在太累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就算你当我背信弃义吧,我一想到你因为贴吧那件事在学校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异样可怖的目光,要被送到医院因为同性恋去接受治疗,我心里就难过地喘不过气。对不起,让这么喜欢我的你遭受如此多的痛苦和委屈。
“我们都还这么年轻,等时间长了,这段感情就能放下了,或许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象的这么在乎,慢慢……”
他还未说完就被走过来的宗远抓住肩膀。他狠狠看着他:“钟意,我爱你。”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分手。”他用力地抱住他:“我这辈子只爱你,从小到大,只有你。”
钟意低着头,他痛苦地说:“求你了。”
“不要逼我了,宗远,我快要疯了。”
他终于放开了手。
钟意说:“未来还那么长,很多事都是不可预料的,以后你总会遇到……”
他说到一半自己闭了嘴。
宗远不说话。
很长时间的沉默。
雪似乎越下越大,寂静无声地飘落,不断有烟花炮竹声,远处的天空也被染得变了颜色。
“记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