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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听见了,方净?
皱了皱眉,袁故没有移开脚步。
周涵的声音里全是无奈,“谭总,谭少,我今儿叫你一声哥,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方净这两天阴魂不散地盯着我的公司,你知道我公司现在一天被他坑掉多少钱吗?”
“多少?”谭东锦的声音很淡漠。
“我他妈是心疼那些钱吗?他这么做,打脸声都快传到我老爷子那里去了,我脸都快肿了。我当年不就是开玩笑说了他几句吗?这小子报复心太重了,属狼的啊?”深吸了一口气,周涵狠狠地说,“我今天就要一句痛快话,方净你管不管,不管我就不客气了。”
“你先别动他。”谭东锦的声音有些发沉,“这两天的亏空我划给你。”
“谭少,你老人家到底怎么想的啊?这不是我动不动他的问题,这是他在挑事儿啊。我是受害者啊,谭少,你就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早点把这事解决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谭东锦的声音响起来,“我会尽快解决。”
周涵似乎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气缓了下来,“你,还真是……我听说前两天你和云祥那案子了,你也是够魄力,搭进去谭氏的名声给方净造势,现在整个南京城谁不知道方净的名字?我瞧你这架势,是想把人再折腾回来供着?”
谭东锦看了眼周涵,眼神有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涵接着说下去,“不过,方净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估计你这回还是够呛。当年他什么都不是都折腾掉你半条命,现在……悬。”顿了顿,周涵似乎想到什么,“要我说方净回来了,你打算拿你家那只小家伙怎么办?”
“你说许成?”谭东锦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漠然。
“是啊,你和他摊牌没?”周涵语气很轻松自然,“你把人家当成方净玩了那么久,现在方净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安置他?其实我瞧那孩子挺好的,不过,在你眼里估计也没什么用,你这人毕竟没什么良知。”
门外的袁故听见玩这个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那一瞬间他似乎被是什么东西狠狠击穿心口,从里面一点点摧毁开来。他苍白着脸,听见谭东锦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许成是我见过的,和方净最像的人。”
袁故那一瞬间,像是听见了惊堂木响,审判落定。视野黑了一瞬,他几乎没有找到自己的重心,浑身都在虚浮。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桓,“许成是我见过的,和方净最像的人。”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谭东锦还在说话,他却一瞬间像是丧失了听觉,满脑子都是嗡嗡声。
像……是什么意思?他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字,竟然有些无法理解。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是个……替身?方净的……替身?袁故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了起来,那种刺骨的感觉一点点往里面钻,他几乎没能站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要问清楚,他要问清楚谭东锦到底在说什么。
这辈子刀架在脖子上都没有怕过的袁二少,居然微微颤抖着手去触碰那扇门。
不知里面的人又聊了什么,周涵带着隐隐好奇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地喜欢过许成啊?”
袁故的手顿住了。
谭东锦带着些许陌生情绪的声音响起来,“你觉得我有感情这种东西?”
那一瞬间,袁故几乎要笑起来,他的眼神里全是灰败,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似乎在嘲笑这一切。
原来,他谭东锦,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啊。
所以,他袁故珍之重之,用尽一生的认真去对待的人,其实从来就对他没有丝毫感情?发生过的那一切,他谭东锦亲口说过的喜欢,都是假的?就在袁故觉得这些话之下没有东西能摧毁他了,他听见了他此生最鲜血淋漓的一句话。
周涵:“我看你对许成挺认真的啊,兄弟提醒你一句啊,你别是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谭东锦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眸子里居然一闪而过从未有过的隐约挣扎。
接着谭东锦的声音响起来,“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袁故反复体会这个词,生生觉得喉咙里一片锈味。谭东锦,哪怕你是说,我觉得他结实耐操,都比这一句话强啊。
一句救命之恩,他袁故赔进去自己的全付心肺,整个身家。到头来,你所有的温存所有的心意,都是源自一句救命之恩,一场施舍,一丝怜悯。袁故迷茫了,这世上的人心,真的能把虚情假意完美伪装成一往情深吗?还是他自己,一直以来自欺欺人不曾看穿。
是你真的太会装了,还是我真的太轻易信了?袁故的手悬在那门上,终究推不下去。都到了这一步,他依旧像个懦夫一样,不敢去质问一句,“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觉得,如果谭东锦真的轻描淡写来一句,“嗯,真的。”他会忍不住冲动杀了他。
许久,袁故苍白着脸,收回手,笔直着腰,穿着那件整齐的黑色西装,从那扇门面前离开。他的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一丝不苟,像是在走在盛大的人潮面前,明明是一条极为普通的过道,他偏偏走出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袁故似乎要把他曾经一步步走向谭东锦的路,回头一步步再次走出来。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放肆,一样的斩钉截铁。
☆、第36章
袁故回到了谭东锦的家。
他推门走进去,看着这间他住了小半年的屋子,在昏暗中,所有的物事都像是被蒙了尘,灰扑扑的。袁故没有开灯,走了进去,站在正中央的客厅里。
谭东锦的家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没什么人气。袁故住进来之后,他零零碎碎搬进来很多东西,沙发上的灰色抱枕,窗台上蜷着耳朵的多肉,落地窗前的藤枝吊椅。
他,把这里当成是一个家,他把谭东锦当做是一个要认真过日子的……爱人。他曾经以为,谭东锦也是这么认为的。
袁故脱下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往房间里走。他的东西不算很多,衣物什么的他从来没怎么讲究过,就是几套简单的在轮着换,其余那些全是谭东锦准备但是他没有动过的。打开衣柜,看着一衣柜的白色t恤,黑色牛仔裤,他渐渐明白过来。
你看,谭东锦给过暗示,是他袁故自己,越活越过去了。他拿出行李箱,竟然没有什么能装的,他用的东西全是谭东锦买的。袁故看着那些东西,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就是被人包养吗?
没有感情的□□,生活,这不就是一场纯粹的包养吗?他到底是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接起来,是谭东锦发过来的短信,“今天加班。”
袁故看着屏幕上那四个字出神。许久,他摁了退出键。翻出一条很久之前收到的搬家公司的营销短信,他按着那号码拨了过去,声音漠然,“喂,搬家公司吗?你们现在过来,我给你们十倍报酬。”漠然地报了地址,他就挂了电话,接着给小区的保安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记得放行。
做完这一切后,他忽然陷入了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迷茫之中。
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了,袁故看了一眼,忽然就往外走。
谭东锦的房子自带小院子,袁故走进去,看见了中心的那颗小树苗。谭东锦从来不到院子里,他不知道袁故在这儿种了棵树。
前两天云祥案子最忙的时候,袁故忙的昏天黑地依旧抽了个吃饭的空档去给谭东锦选生日礼物。结果他刚出门就被一个推销的老婆子拽住了,说是卖辟邪的法器。袁故拗不过她,随口敷衍了几句,那老婆婆的说话口音奇怪,不像是当地人。袁故听了半天,就听懂那么一句,“香樟辟邪消灾勒,小伙子……”
于是袁故脑子一抽,去市场买了棵香樟树回家种。后来他偶然有天浇水的时候,想起一句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矣亭亭如盖也。”他下意识觉得不祥,加上之后的日子忙起来,这棵树的死活就是天照应了。
没想到,这树一个人在院子里,活得比袁故舒服多了。那枝叶抽的,滋滋润润的。
袁故站在树下沉默了很久,直到门铃响起来,搬家公司的人到了。袁故的要求很简单,把所有他添加的东西,全部都不着痕迹地去了,所有都去了。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谭东锦和他一直都是陌生人。
他自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袁二少也是有脾性的,他这腔悲愤得有个地方发泄。
弄完这一切后,搬家公司的人指着那堆东西,问袁故怎么处理。袁故瞟了一眼,“烧了扔了随便你们,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他转着手里的钥匙,看着这个重新恢复简洁风格的屋子,眼中均是漠然。
就在一切都拾掇完之后,袁故打算跟着那些工人一起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了眼楼梯上方。
他走到二楼,示意那些工人把人弄开,他的借口是钥匙不见了。那些工人也不起疑,拿着工具很快就把门撬开了。袁故把整张工资卡直接递到了为首的工人手里,“密码是xxxxxx”
搬家公司的人很快就带着楼下那些东西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袁故一个人,他一脚踹开了那扇被撬开的门。
屋子里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一排排的书架,无数的追忆似水年华。袁故随手抽出一本,侧头看着封面上那行飘逸的行书,追忆似水年华。他看着看着就轻轻笑了起来。
他在笑自己的愚钝,谭东锦弄这屋子东西,整得那么邪乎,其实目的很简单,也很直白。
追忆似水年华。
你看,就是这么简单。偏偏他袁故那么精明的人,愣是现在才幡然醒悟。
他尊重一个人的过去,是因为一个人的过去终究是过去,不能改变,也不能重来。可是,袁故想,谭东锦你不能这么自欺欺人地活在过去,还死死拽着我袁故一起啊,你他妈到底把我袁故当什么了,一个道具,一个供你缅怀过去的道具?
谭东锦,袁故自认为这辈子没对不起你,你这么糟践一个人,你还有良心吗?袁故抬起猩红的眼扫了一圈这屋子,有了一把火烧了这里的冲动。
最终,袁故还是没有动手,他不想再和谭东锦扯上任何的关系了。他要把自己从谭东锦的生活里,一点点抽离干净,一分不欠。把这烧了又怎么样?他所受的不会有一丝的改变,这一切不能重来。
袁故把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直觉,他的直觉。这里一定有一本书里夹着他和方净的过往。袁故退后了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上上下下来回巡视了几遍,终于看见了一本稍微往外撇的书。他平静地把那本书抽出来,书页里飘落一张照片,他捡起来一看。
新绿杨柳,白衣少年。
袁故捏着那张照片的指节不住发白,他看向玻璃窗,上面倒映着许成的脸,青涩干净。那一瞬间,他的眼厉得发红。
白色衬衫,黑色长裤,他想起楼下那一柜子的衣服,一瞬间觉得莫名痛快。知道真相,总是痛快地像是引颈放血,这疼,总是要记住的,总好过以后绵绵不绝的隐痛。他把照片夹回去书页,再把那本书,郑重地放回书架。
走下楼梯,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走到玄关处,穿鞋,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