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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近午夜,老板正打着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揿着遥控板,电视屏幕上放着无聊的球赛,信号时好时坏。周寄北转着轮椅的手一顿,他的视线落到透明展示柜上,琳琅满目的手机叫他一下子迷乱了眼。
“。。。。。请问,这个多少钱?”周寄北说话的声音太小,被电视机的杂音全然覆盖。老板完全没有搭理他,周寄北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老板这会终于回过了神,他一个激灵回过头,只见周寄北伸手指着一个款式老旧的直板机。
“那个啊,四百块,呢款太老土了,唔适合你哋后生啦。”老板嗓门粗大,他挥挥手略显不耐,周寄北紧了紧手,喉底有些干燥。
“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什么?”老板不敢置信,连尾音都不禁拔高了。周寄北十分笃定,没有一丝尴尬,声音轻轻冷冷,像泛着冷光的透明罩。
“后生都爱买iphone啦。。。。。”
“我要这个。”周寄北伸出手指指了指某一款手机,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堆在角落很久的诺基亚老式直板机,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黑色板砖。
“。。。。。”
周寄北将手伸进口袋里,他拿出那个红包,用手指将纸币捻开,然后抽出三张递了过去。老板一怔,还想说些什么,一瞥见周寄北冷冰冰的脸,一句话到了嘴边也硬生生吞了下去。
老板接过钱后,转身捞起钥匙将玻璃柜打开,他把手机从里面拿了出来。
“。。。。。。你要电话卡吗?”老板这才注意到周寄北似乎有些异于常人,店里灯光昏暗,加上被展示柜阻挡着,他没有发现周寄北的异常,这会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坐着轮椅。
一瞬间心生怜悯,也自作聪明地对他报以同情。
周寄北点了点头,就在手刚触及手机的一刻,老板又抓了几张零钱塞到他手里。周寄北眼底晦涩,敏感如他,心几乎是反射性地散出抗议,他的身体不是刀枪不入,而是一刺就破。言语亦或是不经意的小动作,在他眼中都是带刺的利器,招招不怀好意,刀刀要他性命。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二更哟!
第29章
周寄北不发一语,抓了电话卡和手机就往回走,老板不明所以,拧着眉在背后喊他:“算你便宜点啦,二百八就够啦。。。。。喂!”
周寄北头都不回,他抓着东西的手都在抖,似乎竭力在隐忍。背后的声音置若罔闻,他咬紧牙关,手拼了命地转着轮椅,手指都快绞进车轮里,他也不怕痛。
“……”周寄北重重地喘着粗气,心脏像被打桩机戳着,前端尖锐又尖刻。他的手指无法自控地颤抖,周寄北不得不将手指从车轮里抽了出来,指腹被勒出一圈红印。他也顾不上细看,低下头去拆电话卡的包装,接着拆开直板机,他小心翼翼地将电话卡塞了进去,一按开关,屏幕骤然变亮,反射性地照在他脸上,显得苍白。
周寄北捏着手机,指腹在键盘处来回摩挲。
“爸,是我。”周寄北有意无意地捏着电话卡的包装,声音听上去很是平静。
“寄北呀,这么晚来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周鹊很是紧张,周寄北垂眸淡然地否认,他顿了顿才说:“没出事,别紧张。爸,我上回和您说,我要从季叔叔家搬出去。。。。。。。现在,我已经搬出去了。。。。。。和您说一声而已。”
“。。。。。琼宇倒是没和我说,你在哪儿啊?要不回来吧,爸来接你。。。。。。。。”
“爸。”周寄北这一声尤为冷漠,他粗暴地打断,连带裤子一同揪了起来。
“我不会回来的。我什么名堂都没闯出来,我回来干什么。”
“寄北,爸只想你。。。。。。。”
“爸,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别人看不起。不想别人看见我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他是个坐轮椅的,他好可怜;我受够了,我受够他们总是自作聪明,把健全当优越,把愚蠢当爱心。
“。。。。。。爸。。。。。。我想做个正常人。至少。。。。。。至少我用不着羡慕别人。”周寄北眼底猩红,血丝铺了一层又一层,血丝多如厚茧,他的眼睛一眨一闭间就好像能逼出血泪来。他的声带嘶哑,受了冷风吹,更是吐字困难。
周鹊在电话那一头沉默来很久,除了冗长及微弱的电流声,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周寄北知道他在听,于是把电话攥得更紧,紧到胃部出现筋挛,他甚至开始犯呕。
“寄北。。。。。。对不起,爸没保护好你。”
人性中携带着一个基因,叫作归罪。指人在遭受意外,必要替其寻找一个能够发泄或是怪罪的源头。就算意外可能是不可抗力的。但人都不能接受,遭受了痛苦却无人能为其负责。于是必须要找一个人来怪罪,以此来发泄内心的苦痛。周寄北在遭遇车祸的伊始,就被季琼宇领回了家,那会儿年纪太小,又因为进入了一个陌生环境,这种归罪行为便得到了压制。
时隔几年才逐步被唤醒,可是,他和别人不同,他归罪的对象是他自己。他爸因为他的出生被迫回到农村,放弃了在大城市发展的机会;而季琼宇又因为一场本不该由他承担责任的车祸,而背上负累。又是因为自己的搅合,不得已和男友分手。
好像他就是个扫把星,沾了他就像沾了霉腥,所有人都会倒霉,所有人都会不幸。其实,他也不想的。
“爸,我从来没怪过你。”
周寄北在那一刻,浑身有生一股从未出现过的脆弱感。盖在他身上的铁布衣衫不起作用了,挡不了攻击,阻不了荆棘。他还是平凡肉/身/一体,还是会流血,还是会受伤。他到底还是只有十八岁,又能坚强到哪儿去。
周寄北意识到自己逐步显露的脆弱及内心的不安,他急急忙忙地调整自己,拼命想要强压。他抬手,用手背蹭了蹭眼睛,抹去些水渍,接着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说:“爸,我手机快没电了,改日再和您聊,您注意身体,我挂了。”
“寄北!寄北!”周鹊的声音逐渐被拉开,他离开了周寄北的耳膜,消失在他的周围。周寄北闭着眼睛将通话键按掉,一阵盲音过后,世界安静了下来。
周寄北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胸口那些压着的气儿散了些,他又低下头,准备拨第二个号码。那个号码无比清晰地印在周寄北的脑海里,烙在他的骨头里。他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倒背如流。
周寄北按下第一个数字,屏幕开始显示,周寄北又磨磨蹭蹭地按下第二个。。。。。才刚显示,他又火急火燎地按了删除,反反复复一来二去,终于将那窜手机号拼凑完整。
周寄北垂眼盯着屏幕,觉得刺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手上粘出了一层汗,迫使他按键盘的手都不利索。
“喂。。。。。。”
“。。。。。是我。”
“。。。。。。”耳膜周遭有一刹那的爆破,射程过大,殃及过大,连带彼此一起同归于尽。
“贝贝!你在哪里!”季琼宇的声音恍如隔世,听来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周寄北甚至觉得他大概咬破了舌头,疼痛逼得他倒吸了一口气,耳膜里还有椅子被绊倒的声音。周寄北心里有座楼,季琼宇的声音就像引爆器,大楼在顷刻之间轰然坍塌。
周寄北将轮椅转了个面,面前是一排围栏,拦着的是一汪潮水。水呈暗色,暗潮汹涌,伤痕难挡。
“我在深圳。”周寄北抓紧了围栏,他边说边将目光眺望出去,天空亦是一片墨黑,像他同季琼宇之间拉锯许久的鸿沟,冗长、坚固、攻不克破。
“贝贝,回来好不好?我去接你,外面太不安全。。。。。。”季琼宇生怕周寄北挂电话,语气是无与伦比的温柔,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字句明显用得小心谨慎,声音中透露出的担忧,甚至已经不太像季琼宇。
“。。。。。我回不来了。”周寄北轻轻地说,电话那头的季琼宇顿时刹住了车。风刮得越来越猛,似乎有沙子飞进了周寄北的眼底,迫使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他抬起左手揉了下,立刻又红又疼起来。
“如果你永远都只能是季叔叔,只能是长辈,那我就不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季琼宇仿佛被刀架了脖子,在这个电话到来之前,就已经被凌迟折磨,血痕一道贴着一道,怎么止血都不得。他已经失眠许久了,每天盯着白墙发愣,就着香烟咖啡活命,试图理清他同周寄北这种畸形的依存关系。姚佚的话一语中的,逼得他不得不正视。他一直竭力为他和周寄北的关系找一个符合道德标准的外衣。
即使是他们上了床,即使是周寄北逼迫,他也在试着将其描摹,将其软化。但是现在,这掩耳盗铃一样的行为,已经包不住火了。
“贝贝。。。。。。我。。。。。。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季琼宇的声音听上去很嘶哑,烟抽太多了,以至于厚底像盖了风沙。
周寄北眼皮一颤,搁在他腿上的卡袋包装都被吹跑了。周寄北来不及去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卷入车轮底下。
“我们之间,问题出在我。”
“所以,我来解决。我来想办法。”
周寄北忽而闭上了眼睛,他捏着手机的手一顿,再开口时,直板机的后盖都差点被拧碎。
“你还不明白吗?季琼宇,只要你爱我,这件事情就解决了。”
“别的什么都不管用。”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
第30章
电话那头的季琼宇似乎再一次被鱼骨头卡住了喉咙。骨头太大,吞咽下去的瞬间,还割破了气管,情况危急,他吞不得,也吐不出。周寄北压根没心存奢望,他也不觉得季琼宇会在短短几日,幡然醒悟,如梦初醒想起来是爱他的。
一个从未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你又指望些什么呢。周寄北垂下头盯着旧裤子看,旧裤子被洗得发了白,虽然褶皱,但还是很干净。周寄北忍不住抬手去摸,指尖隔着料子描摹出了一个圈,指腹触碰着软弱无力的大腿,周寄北觉得时间到了,他该挂电话了。
“。。。。。我没有不爱你。”
周寄北已经将电话拿开了,手指都已经搁在键盘上了,他的耳朵里似有若无地飘进了这句话,听上去没什么分量,像南方潮湿的天气,以及连绵不断的阴雨。
“贝贝,我没有不爱你。”季琼宇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上去还算冷静。周寄北都能幻想出他在电话那头的样子,下颚紧绷,捏着手机的手背都快被青筋撑爆。
这大概是季琼宇能对他表达感情的极限。但爱与不爱,两个微妙的字眼就多了一层截然不同的意味。周寄北心细如发,又敏感可怖。换做从前,他一定会追问,问到季琼宇无话可说,问到季琼宇最后用别的字眼来搪塞他。但现在周寄北不会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季琼宇,这话我和我爸说过一遍,我和你也说一遍。”
“我出车祸,这是命;怨不得任何人,我也不恨任何人。我本想在黑暗里过一辈子,但是因为你,我想努力做一个正常人,我现在说再多,都没有和你对谈的资格,也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所以,给我一些时间。”
“接下来的几年,你要一人也好,要重新接受别人也好,我都尊重你。”
“我爱你。”
电话撂得匆匆,季琼宇还来不及张口,对面就只剩下一片盲音。季琼宇大声地喂了几声,却再也没有回音,明明刚才还贴着耳朵,还听得见他的男孩熟悉的声音,怎么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