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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用力地勾了勾左腿,白床单下隆起的包只微小的移动了一下。顾经鸿心说,啊,原来左边都动不了了。
穿白袍的大夫走进来,检查了一下,跟老太太说,“烧一退,人立马就醒了,这是个好迹象。现在的情况看是,身体的左半边运动有些问题,但有感觉。因为神经系统受损,吞咽和说话暂时可能有些困难,还是要锻炼才有可能康复,年纪轻轻的就瘫了多可惜啊,得多督促他,知道了吧阿姨。”
顾经鸿看着老太太感恩戴德的把大夫送到门口,心里还有点生气,吓唬老太太干什么,说的像他再也起不来了一样。
但现在有比那更重要的事。
“妈,我的戒指呢。”他说的很慢,尽量把每一个字都发音清楚。
老太太心里一紧,“摘了。”
顾经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梁椿呢?”
老太太脸绷的紧紧的,好像下一句话就要咆哮出来,“你现在在B市呢,好好给我养病别想那些没有用的。”
他木呆呆的像是没理解她的话,老太太理了理床单。
“他现在根本顾不上你,听妈的,跟他断了吧。”顾经鸿依然一言不发,到老太太走了再没说过一句话。
老太太穿好衣服,看了他一眼,准备走了。
“妈。我手机呢。”
老太太心里的火又冒出来,他要手机能干什么,肯定是要联系梁椿,深呼了一口气。
“你手机在你床头的抽屉里。”
顾经鸿点了点头,等她走了才把手机拿出来,通讯录里已经没有梁椿的号码了。不用说肯定是他妈给删了。
他打错了两个电话,第三个才终于打给正确的人。
“梁椿。”
他发的音听起来像是杨村,梁椿的泪一下子涌上来,他严重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吗,即使医生早就提醒过他,梁椿还是没想过,一个曾经那么健康的人会连话都说不出。
“你不要我了吗?”
话筒那边依旧安安静静的,从电话打通的那一刻梁椿就没说过话。
“梁椿,给我听听你的声音吧。”
电话那头传来小小的喘气声。梁椿哭了。他想。
“别哭了。”
报复似的,那头依然无声无息。顾经鸿对着沉默的听筒打了二十分钟的电话。
梁椿最后挂断了电话。
顾经鸿再也没打来过。
住满一年的房租之后,梁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S市。贺祈隔着十个小时的时差、隔着听筒陪他离开了这个城市。又在在H市短暂了呆了半年之后,梁椿办了签证,去了新的国家。打工、画画、读书、旅游。
他没有家人要赡养,他只用对自己负责,有钱就富裕点过,没钱就凑活一下,如果哪天死了,就算了。
他骨过折,丢了钱包,因为没钱在家躺了一个多月,后来有段日子和室友学会了喝酒,喝酒喝到和康州的姑娘结了婚。他们的婚姻维持了三个月,姑娘和别人好上了。
日子过的比意识到的快得多了,好像和顾经鸿在一起的日子还是不久之前的事,一转眼已经两年了。两年里他一次都没回过国。
B市干燥的风吹在他脸上,触目所及都是汉字的时候,梁椿有一种不真实感,打了车去酒店,司机和他搭话,另一种语言在他的舌尖蠢蠢欲动。
贺祈过两天来。贺祈去年就搬回国工作了,梁椿来的这天,她还在外地出差。
所有的东西都让他感觉好陌生,梁椿在大街上四处乱走,街上的树长的扭扭曲曲垃圾桶散发着食物腐烂的酸臭。
北方的天黑的早,公园里已经有出来遛弯消食儿的大爷了。梁椿七拐八拐自己都不知道走到哪去了,往人多的地儿走了走想问下路,有个穿灰连帽衫的男人走过去,身边还有个人两个人并排走。
他快走两步,想叫住他们,声还没发出来就被掐死在嗓子眼里。B城几千万的人口,他竟然就在这个不算亮堂的小公园里,偶遇了顾经鸿。
他根本没怎么变,头发留长了,穿了一身他以前不会穿的运动服。他完全没注意到路过的人,专注地牵着身边人,就这么和梁椿擦肩而过了。
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常人,一点没受那场疾病的影响。
梁椿放弃了问路的想法,试图在手机上找地图。
“梁椿?”
他一激灵,抬头看见明明刚才走过去了的顾经鸿。
“还真是你。”顾经鸿的表情比他的话看上去还要高兴,他身边的女孩子落在他身后一点,手插兜看着他们。
梁椿看了一眼,顾经鸿也立马注意到,“我女朋友。”
他笑了笑,没有很刻意的感觉,也没表示任何关心,“哦。你怎么在这?”
“我家在附近。你呢。”
这时梁椿才想起来他原本要问路的事,“贺祈在B市,我来看看她。你知道这儿怎么走吗。”
顾经鸿凑过去看了一眼,“够远的。”
他在心里叹口气,早知道就不跑这么远了。
“你沿大路走,直走到红绿灯。左拐。看见。”顾经鸿顿了一下,梁椿看他一眼。
“你说话怎么了?”
“从那时候之后,就,不太行。”梁椿心里一疼,“不过,还行。影响不大。”
“你左拐看见kfc之后。在那再问怎么走。”短句子还行,长句子说的就不怎么标准。梁椿又重复了一遍,想告辞时,顾经鸿说。
“留个电话,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梁椿弯起眼睛又笑了笑,“好吗,你女朋友还在呢。”
“留一个。”
梁椿留了他的电话,别了顾经鸿急匆匆地回到酒店给贺祈打电话。
“我遇见顾经鸿了。”
“你俩也太有缘了吧,老天都帮你们复合。”
“他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啊。”
“我碰见他的时候,他女朋友在旁边。”
顾经鸿的电话很快就来了,“喂?……哎,阿姨好。”
“梁椿啊,明天来家里一起吃火锅吧。阿姨顿了高汤,明天晚上来吃饭吧。”
梁椿没想到顾经鸿的请他吃饭,怎么就变成了他妈请他吃饭,还去他们家请他吃饭。
“好,阿姨身体还行吧?”
“以前就那么把你送走了,阿姨心里也不好受,你是个好孩子,阿姨也挺喜欢你的。这次回B市,一起吃顿饭吧。”
他和顾经鸿分开已经两年了,当初的事如果翻篇已经够翻一百次篇了,他也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特意打来电话再提起这件事。
“嗯,我知道阿姨。明天见。”梁椿不怨任何人了,甚至连他自己他也不怨了,如果他还怨着谁他也就不会答应再见顾经鸿了。他和顾经鸿,只是命中不该在一起,要怪也只能怪天。
第二天梁椿谢绝了顾经鸿来接他,打车去了他家。顾经鸿的女朋友给他开了门,顾经鸿站在后边,梁椿打了招呼,女孩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经鸿的朋友吧,我叫张叶丹。”
张叶丹帮他挂了大衣,又去给他倒了杯水,梁椿看了一眼顾经鸿心想他女朋友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老爷子在客厅看电视,看见梁椿进来站了起来,梁椿弯弯腰,“顾叔叔好。”
老爷子头发白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几年操的心太多了,看上去一下子老了。梁椿进厨房和老太太打了招呼,张叶丹端着锅出来,张罗开饭。
梁椿拿出带来的酒,“这个,是我在机场买的,不知道叔叔喜不喜欢。”
老爷子接过去开了,“费心了。”给每个人斟了小半杯。
老太太下了羊肉和蔬菜,“梁椿现在在哪里上班啊?”
梁椿呃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和朋友一起开了个工作室。”老太太哦了一下,还没问出下一句话。
顾经鸿说,“你现在住在B市吗?”
“不是,这次就回来见个朋友。”他明明知道他住在酒店,顾经鸿其实是想问他现在还住在S市吗。“我现在住在美国。”
顾经鸿拿起筷子搅了搅锅里的东西,“哦,我之前给你打过电话,没打通。”
老爷子发话了,“这两年一直在美国吗?”
他就是那锅里浮上浮下的羊肉片,一家子人围着他,随意用筷子翻开打量他。
“呆了不少地方,最近才定居下来。”
“没有回国的想法吗?”老爷子问的话问的很奇怪,像是个条件句,他回国就有下文一样。
“确实想过,我想回H市看看,我和我妈一起住过的房子在那。”
张叶丹说,“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
顾经鸿本来看着盘子里的菜,悄悄瞟了一眼说话的梁椿。
“姐姐不在家里啊?”梁椿赶紧转移话题。
“睿睿去挪威了,她快到产期了。”
“姐姐怀孕了?”
张叶丹说,“嗯,姐是下个月的预产期吧。我上次跟她打电话她说是16号还是17号的。”
顾经鸿舀了一勺底汤,“妈,这里边有花生,叶丹吃不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日历,“16号,是个星期天。”
老爷子发了一个表示不同意的音,“是19号,上次她打电话说了。”
顾经鸿又说了一遍,“妈,这里边有花生。”
老太太也舀了一勺,“哎呦叶丹不好意思,妈给忘了。我现在就舀出来。”老太太推开椅子,去厨房拿了个空碗。老爷子也不争是16号还是19号了,看着老太太,撂了筷子,“这都能忘?”
张叶丹有点不好意思,把老太太手里的碗接过去,“妈我来吧。”
老太太冲梁椿一笑,“老了就是不行,你看我这脑袋,叶丹花生过敏我给忘了,她平时连花生油都不吃的。”
梁椿也笑笑,顾经鸿多爱吃花生的人,找了一个花生过敏的女朋友,真是讽刺。
老爷子摸索着酒瓶,要给梁椿再倒一杯,“小子挺能喝啊。”梁椿赶紧站起来,端着酒杯,接完了又给老爷子倒一杯。
顾经鸿看了梁椿一眼,梁椿以前不太喝酒,顶多也就喝喝啤酒,洋酒他已经喝了两盏了,还敢倒。
张叶丹看他盯着梁椿以为他也想再喝一杯,“我不喝了,这杯你喝吧,喝两杯就行了。”
老太太紧跟着也劝,“就是,经鸿你身体也不好,听叶丹的吧,少喝点。”
梁椿觉得有点好笑,以前都是顾经鸿端着酒杯,朋友们劝梁椿酒量不好别喝了。
老爷子喝了酒话变多了,“你在国外都喝洋酒吧。”
梁椿应说,“也有啤酒,但是度数比国内的高。”老爷子支使老太太再下点肉,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老爷子开始聊那个永恒的话题,房价。时不时问问梁椿美国的房价怎么样。
“我给他们两买了套房,在四环,丰台那,我当时买的时候多少万,我前两天一打听,现在每平又涨了八千。”
“你爸出了一回大血,他就指着这一次吹一辈子呢。”老太太敲敲碗沿,张叶丹把头发挽到耳后,“妈,你就让爸说吧,不管怎么说还是最应该谢谢爸。”
话题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绕回顾德睿的产期,老太太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研究日历,老爷子大声嚷嚷着不是不是,就是19号。
“上次她打电话跟我说的,她说了。”
“我怎么记得是个星期天呢。”
梁椿也盲目地跟着去看日历,其实16号还是19号都跟他没关系,反正他永远也插不上话。
那天在酒店和贺祈通话,贺祈还觉得他们能复合,即使过了两年。梁椿当然也做过这种梦,真的做梦,在梦里,醒了就不做了。如今看来更是讽刺,他们面对面坐着,处在同一个时间、空间、同一个宇宙但依然感觉很遥远。
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血缘关系在顾经鸿周围形成了一个结界,即使梁椿走到他们中间、挤进他们的饭桌,结界的形状也跟着变化。就算是那个叫张叶丹的姑娘也跟他不一样,只有他是局外人。
梁椿帮着撤了桌子,张叶丹戴上围裙,客气地让他不用忙了,去客厅坐一会儿。梁椿去客厅取了大衣就打算告辞了,老太太让他再待一会,问他今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