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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的,怎么还不能证明我没有病,您怎么还不相信我?”
后来我只好让护士给他打一针镇静剂。我调整了给他的处方,加大了安达芬尼的用量,他的病比我认为的要重。
下午,我和李默梵一起梳理了一遍他遭受克莱娜虐待殴打的经历,主要是为了把积压的焦虑和屈辱尽可能地疏导出来。
“我讨厌她的长相和表情。”李说,“不知您注意到没有,她的上半身很壮实,两条腿却很细,臀部窄小。她以为自己很漂亮,在那里走来走去地说话,自觉很优雅。而且她经常浓妆艳抹,还向我炫耀她有多懂音乐和服装颜色的搭配,根本没发觉她每次说的都是同样的话,她只懂那一点点。”
我让李喝加牛奶的红茶,使说话的节奏慢下来。李又说:“我还特别受不了她的声音,她每次都在我面前来回走动,两条腿像圆规一样划圈,嘴巴一张一合,忽高忽低的尖利的声音传出来,就像独自在唱戏,没完没了。她在那儿自导自演,制造高潮,然后周而复始,我得不停地配合、回应、同意,还得表现出很诚恳、被打动的样子。要是我说的不够让她满意,或者她正来劲儿,她就停下来,用尖头高跟的靴子狠狠地踢我,或者去拿擀面杖。她说的全是她有多善良,以及我有多疯,就这两个主题。结论是我应该完全听她的。有时候她表演的差不多了,就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一些哄人的话,说我得听话,我会在她的照顾下好起来。”
他接着说了一些,手指又在神经质地屈张攥紧,无意识地揪扯沙发。克莱娜确实严重刺激了他的神经。那个女人在很长的时间里不允许李默梵放松,只要李流露出松弛或者想休息的意思,就会招来她的大骂和虐待,逼迫他总是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
“克莱娜想控制你,这是肯定的,但她同时人格也很变态,有很强的施虐欲。”我对李说,“你在精神上受到了很重的创伤,把感觉说出来后会纾解一些,我们要逐步把你心里的负担卸下来。”
我问李:“你现在想起克莱娜是什么感觉?”
他想了想,说:“很厌恶,很恶心,就像想到了一只蛆虫。除了殴打,她还想尽了办法侮辱我。”
“告诉我,现在,你还怕她吗?”我想起安东尼曾经分析过,李遇到的精神控制是建立在恐惧焦虑的基础上。李表现得坚强乐观,但反而说明他内心还很脆弱,缺乏自信。
他好像僵住了,停了几秒钟,我听到他低声说:“是的,我想我还是害怕她。”他休息了一会儿,说:“和您谈话后会觉得好一些。林医生,为什么说出来会有用呢?”
“因为当人说话时,是有能量产生的。音色、语调、含意,每个元素都在传递能量。人的声音荡漾在天地间,是会带来后果的。有些民族把说出口的有特定意义的话称为言咒,看成严重的事。克莱娜用她的尖利的音调和恶毒的语言把她变态的人格以及恶意加注到你身上,无论法律怎样界定,在我眼里都是残忍的犯罪。我们尽量排出那些毒素,首先是你说出来,等于清理伤口。这时你还是很虚弱。但完成了这个步骤之后,才有能力接受正面的能量,也就是上药包扎。最后,你要自己努力让伤口长好。”
“我记得小说里说,皇帝是金口玉言,不能随便说话,不能反悔,他大概能量特别大。”李说,他联想能力十分丰富。
“我不怕催眠了,您的声音很好听,又稳定又平静。”我被孩子表扬了,但感觉上他出自真心。他对声音敏感是件好事,催眠的效果会比较好。
晚上李早早睡了。几天来周围没出什么事,但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正在酝酿,暴雨将至。我一直在想我还能做什么,可是没有头绪。在混乱的、充满并非偶然的意外的世界上,个人的力量有时候很渺小,先做我能做的吧。
亚兰蒂尔很快发现,他所担心的事发生了。李默梵在睡醒起床后仍然像之前一样,毫无反应,如同在进行一场非暴力不抵抗运动,世界残酷地对待他,他则拒绝这个世界,用这种方式达成一种终极的平衡,仿佛对这样的结果还算满意,就此停滞不动了。亚兰蒂尔仍然像平时一样陪着他,感受李默梵的每个微弱的想法,尽量让他自己去做,给予必要的帮助。李默梵的需求少得可怜。他长期待在医院里,而精神病院的生活简化到了只剩下吃喝睡,还有上洗手间,最多加上吃药,那里的护士脑子里几乎只有这些。医生拿出治疗方案,可那些是机械的,带着与己无关的漠视,同时急功近利,每个方案都坚持不了多久。倒不是贝特里医生无能,而是那些等待丰收硕果的将军们从来等不到果实成熟的日子。这一次,他说服他们同意自己的治疗方案,但他不确定能否真的得到九个月的时间。
亚兰蒂尔耐心地对李默梵说话,李需要恢复行动的能力,也需要支持,他必须同时感受他的思维活动和行动状态,精准地带给他恰到好处的要求或回应。视觉、听觉、触觉、味觉,他要让李的每一种感官都启动,带去正面的刺激。
中午吃的是烤鱼,莱丝丽刚买了鲜鱼回来,她的手很巧,能切出大片大片的鱼肉,不带一根刺,再用自制的酱汁腌制和烘烤,很是美味。
这顿饭进入尾声时,亚兰蒂尔看到小P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蹲在李默梵的椅子旁边,仰头看着他们。他把一小块鱼肉放到李的手里,对他说:“小P在向你要吃的,你吧这鱼肉给它,它会很高兴。”李默梵的动作停止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把鱼肉放进自己口中。
“不是这样的,是给小P吃。你是他的主人,要照顾它。”亚兰蒂尔轻声说,又从自己的盘子里分了一小块烤鱼给李,拉着他的手,让他弯下腰。小P仍然很有信心地等在那里,这时欢喜地凑过来,从李默梵的手里吃掉了鱼,又舔了舔他的掌心,然后继续蹲在原地,表示还要。李默梵慢慢坐直,拿起刀叉,继续吃鱼,不理小P了。小东西挠了几下椅子腿,很盼望的样子。亚兰蒂尔又给了它一块鱼,拍拍它圆滚滚的小身体,说:“去吧,到厨房去,你的食物在那里。”他注视着李默梵,对方的眼睛垂着,看着盘子,仿佛全无感觉。亚兰蒂尔忍了忍,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在盼望什么呢,这世上没有奇迹。
当天下午,他们像往常一样喝茶。亚兰蒂尔把牛奶注入刚泡好的红茶里,红亮的茶水中泛起一丝乳白,迅速扩展开来。他把茶杯推到李默梵面前,看到他双手捧着喝了一口,动作迟缓,神情木然,好像根本注意不到所有的一切,他的思绪似乎飘在某个渺远未知的地方,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难以收回。
“我一直在想,”亚兰蒂尔慢悠悠地对他说道,“你和她一起坐在医院里的沙发上喝下午茶是什么样的情形,应该很快乐吧?你总是很来劲地说个不停,向她倾诉。说你受到的虐待,骂克莱娜有多坏多恶心,讲你的妈妈,你们什么都聊。她也对你说很多事,她的想法、经历,你们还谈起我。她说,你会有机会见到我的。她不轻易许诺,但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做得比她答应的还要好。”
李默梵默默地喝着红茶,自顾自地发呆,茶杯应该很烫,但他全无调整手指的意思,就像所有的感官都迟钝不中用了一样。
奶茶的热气使他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乌黑的眼睛平视着,像在看向虚空。
亚兰蒂尔用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你忘了林雅吗?我是亚兰啊。”
李默梵依旧蓦然无语,他的视线没有交点,宛如凝固。
“别再装下去了,”亚兰蒂尔轻轻说,声音还是很柔和,“我知道你什么都听得见,你明白的,你只是伤得太重了,动弹不了。可是你要懂得,每次你得到一点恢复的机会,就在刚好转的时候让自己醒过来几秒钟,告诉周围的人,还有希望。可是你害怕这种希望,于是转眼间又在恐惧中缩回去,等待别人彻底放弃你,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沉睡下去,永远不用醒来或者再受伤,也不用害怕了。”
李默梵看着桌上的杯子和茶壶,专注地一动不动,他的一缕头发垂了下来。亚兰蒂尔帮他别到耳后,继续说道:“你的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试探,你想彻底结束,可是心里又有一点什么东西还在维持着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你割舍不下,于是想让别人帮你斩断这点小小的联系。你很狡猾,可是你不可能成功的,傻孩子,因为我不会放弃你。”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书房,是一种淡金色的暖意,亚兰蒂尔的声音里仿佛有种流动的韵律,如同一场无休止的蛊惑。他说:“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你不用怕。现在,只需要顺其自然。唯一要做的,是学着信任我。”
李默梵听着这些话,毫无动静,在万湖畔温暖宁静的书房里,只有他所坐的地方散发着与世隔绝的气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了所有的信息,于是不再有冷酷,也没有温暖。
亚兰蒂尔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让他接着去发呆。一个人掉进结冰的湖里,捞起来后想要回暖都得一段时间呢。
日子还在继续过,节奏照常,李默梵看上去依然如故,表现得如同一个孤独症患者,独自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亚兰蒂尔仍然像往常一样对他好。李默梵很喜欢他的床,或者说,这样东西在他无意义的生活中算是一样较有意义的存在,一段时间以来他心里生出了对吃饭和睡觉的期待,只是萌芽状态,但有茁壮成长的趋势。他在新床上睡得很好。
可是他忽然失眠了。连续两个晚上,他在睡眠中惊醒,从床上坐起来,不知所措,之后就无法再度入睡。他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但又抓不住究竟是什么,他每次都在床上坐很久,困惑而烦恼,怎么也忽略不了这种奇特的状态。他的潜意识拒绝被打扰,但同时又疯狂想要为那个抓不住的意念放行,自己打得不可开交,同时他吃的精神类药物在身体里作用,要他保持麻木的稳定,他的脑袋里乱成一团,直到筋疲力尽。
两天下来,他显得很困倦,白天也恹恹欲睡,他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梦才会惊醒,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第三天晚上仍然如此,亚兰蒂尔听到了隔壁的响动,开门进来时,看到李默梵在床上翻来覆去。灯亮了,他在被子里又蜷缩起来,有些迷茫地看过来,像是在向这个总是帮他的人求助。
亚兰蒂尔沉思着,想是不是这几天有什么地方不对,给予了过大的刺激。他给李默梵倒了一杯热水,看着他喝了两口,说道:“睡吧,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他做了一把钥匙,可是要开的锁这些年来被毁得残破不堪,必须先行修复。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确认李默梵睡着了,才站起身来。可怜的小P因为主人动静太大,早就溜到屋角的沙发上去睡,亚兰蒂尔把它抱回李的枕边,心想小折耳猫过得也够不容易的,明天该给它找些好吃的。
伊丽莎白·格伦西亚正处于焦躁中,她住进她的叔叔菲利普位于万湖湖畔的别墅有一个星期了,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亚兰蒂尔住的那幢房子。那里并不难找,因为门口长期有两个身穿陆军军服的卫兵,周围还有军人在走动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