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打电话、上网求助、出去转转——是万万不行的。
这绝对是非法监禁。
壬幸对没什么用的破机器人翻了个白眼,又被对方的机械爪子塞了一口现烤红薯。
他对自己苟延残喘的未来感到迷茫。
“那你给我拿下镜子吧。”他想要看看自己现在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家用机器人发出同意的嘀嘀声,解开围裙抹了把满是炭灰油污的白壳子。它把小镜子放在床上。壬幸在床上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不认识镜子里的东西,他没有看见脸。
——梁兴把他的脸偷走了。
羞耻。这是在失去肉身手脚之后他再一次感觉到被剥夺的羞耻。
梁兴是个好演员,一直都是。壬幸发现自己并不懂梁兴,他不知道梁兴的真实想法。他只是一个将死的废人,梁兴要这张脸有什么用?
也许可以报仇,也许梁兴可以对着那张脸发泄仇恨,因为壬幸是个坏人。
阳光穿透窗帘,外面全是金色的灰。壬幸叫小机器人帮他盖被子,他把脑袋埋在黑暗被褥中。
现在,他只能在破房子里和一只没脑子的破机器人苟活。
梁兴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某天,壬幸又一次梦见飞翔的食人鱼,一切辱骂羞辱他的声音,都被细细厘清。
难道人心也是一座围城吗?在创伤复发的时候他拼命要逃离,然而走出创伤对其视而不见的时候,心又一次次回到记忆的自留地。
壬幸不会觉得疼痛,毕竟他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他只是麻木、骨头酸……
可就在这时,又来了烤红薯的香气。
他坐在床上,恍惚间看见树立在四周(却并不存在的)牢笼。他被困在笼子里,蠢货“梁兴”机器人只会发出恭恭敬敬却没有实用的“嘀嘀”声,然后说:“开饭了我的主人。”随即把一坨烤红薯塞进他的嘴里。
其实他吃不下,吃了也容易吐出来。
衰竭的器官在破坏他的生命,他没有未来。
但是周而复始的日常不会因为生命衰竭而改变,小机器人还是憨憨地烤红薯,时而用冰冷的脸蹭蹭他。
没有药物,没有体检,甚至没有运动复健。半年后,壬幸的意识已不清晰。他觉得自己总算要解脱了,可是梁兴不在。
好奇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没想起剧本,没有想起父母和董先生,居然想着梁兴。也许因为梁兴是他作品的一部分。
可他抓不住梁兴,他没有手,什么也抓不住。
冷冰冰的小机器人坐在他身边,它不知道床上失去手脚的残废就要死了。
他孤独等待死亡降临,听者窗外的风和雨。
如果他成了幽灵,大概可以去看看带走自己脸的梁兴吧。也许他是爱梁兴的,只是这种爱隔了太久的距离,远得失去磁力。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壬幸闭上眼睛。
大门那儿响起开锁声。有什么人在钥匙串中纠结,换了三把钥匙才把门打开。
小机器人转头一看:“你好,你是谁?”
神秘来客没有说话,只是按了机器人背后的电源开关。机器人关机了。小机器人脑门上被油烟熏花的梁兴二字,被来客用抹布轻轻擦去。
梁兴回来了。
壬幸在睡梦中听见梁兴的声音,他感知到心跳,他感受到呼吸。梁兴抱着他,把脸还给了他。可是壬幸没有力气睁开眼。
“我用你的脸假扮你,骗出董先生的灵魂转移方法,我回来了,我来救你了。”梁兴抱着壬幸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给壬幸连接颅后接口,这需要将一个传输插口刺入后颈再连接数据线。
壬幸十分虚弱,完全不能反抗,他只能躺在梁兴的臂弯中任其摆布。他即将死亡,他并不反抗生理的死亡,死亡是他能唾弃这个肮脏世界的唯一方法。
可是梁兴不想。
梁兴用他的脸找回了间接生存的方法,梁兴回来了。
壬幸听到了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听到了梁兴的心跳,他嗅到了一种不同于戏剧中主角的特殊味道。梁兴和他期待的模样不一样,可他似乎迷恋这种不同之处。
可是,可是,命运把他的爱情送到手边的时候,他没有手能抓住。
壬幸费尽全力才睁开眼睛,用回光返照的能量发出声音。
“梁兴。”
“我在!”梁兴转过头,“我回来了!”
“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信息转写可以救你,会完成的,快了。”
“梁兴,你能……把我的机械四肢安上吗?我不想像个残废一样死掉。”
“好!”
梁兴去隔壁房间找到了壬幸的四肢,他从密封袋里拿出机械体,给壬幸安上。机械体连接神经接口有一丝痛感,刺激感让壬幸感觉又兴奋了一点。在即将消亡的时候,他几乎找出自己的全部潜力,带着藕断丝连的痛感,用机械手拥抱了梁兴。
他抓住了爱的感觉。
壬幸说:“这段时间,我在想一个问题……”
梁兴的五指伸进壬幸的长碎发中,他问:“怎么了?是不是特别想我。”
壬幸自然而然地笑着:“没想你,我在想,爱需要永恒吗?”
“不知道,”梁兴说,“但你不在的时候我还爱你,一直爱你,现在我能继续爱你了,如果不能救你我就没脸见你啊。”
“小傻瓜,活着不需要脸的,爱也不需要脸。”壬幸换了个姿势,躺在梁兴怀里,他说:“我觉得爱是不需要永恒的,我现在就能抓住它。”
“因为我吗?”
“因为梁兴在这里,你只是梁兴,而不是别人的演员。”
壬幸感觉很幸福,一生里,他从未感觉如此幸福。这种幸福比任何生理高潮和闪光灯都要刺激,因为他知道梁兴会爱他,永远用心看着他。
这才是他听见心跳的原因。
壬幸说:“我好幸福……我想改剧本,尹至要是能这么幸福就好了。”
梁兴说:“他会幸福的,你看我这么傻白甜,一定可以把他演得很幸福。”
壬幸说:“可是如果我的意识被复制到病毒里,那我会嫉妒他,嫉妒得要死,我想梁兴只爱我,只看着我。”
梁兴说:“可是你走了,对我来说很残忍……”
话还没完,壬幸就拖着将死的身体,吻了梁兴的唇。那是他唯一能做的无赖方式。
“也许活着能有更好的未来,但现在我更想被爱。”他说,“你能允许我最后一次耍无赖吗?”
梁兴有些疼,但还是点头。点头的一瞬间,他又释怀。他爱的壬幸是无比自由的,像是冰凉的雪、捉摸不透的雾、恣意的风。
壬幸幸福地笑着,用最后的力气拔掉了数据线。
梁兴没有做什么,他一直抱着壬幸的身体,亲吻对方的额头。他感觉一种温暖的力量流过自己全身。梁兴不再是一个演员,而是壬幸的爱人。
壬幸也是梁兴的爱人,唯一的爱人。他在梁兴怀里消失,他抓到了世界上最幸福的温度。
一年后。
一个老人去墓园给故人献花。死者是梁兴,一个歌手。偶然,他发现一个年轻人也来献白菊,年轻人说自己是梁兴的粉丝。
“你是喜欢他的歌?”老先生问。
“都喜欢。”年轻人说。
“其实这孩子一直想要当个演员来着,可惜了,身在娱乐圈,一辈子,没得到演电影的机会。”老先生说。
“是啊,跳河死了,太可惜了。”年轻人低下头。
老先生虚着眼睛打量年轻人,说:“我看你长得很漂亮,也像是某个演电影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唉,明星太多了,我年纪大了,忘了。”
年轻人说:“那一定是个厉害的演员才能让您这么记着吧。”
年轻人给梁兴上完香,直到老先生走。
接着,他去了梁兴自杀的那条河,把一枚U盘投入河中。
河水奔腾,而他蜷缩在岸边。
偌大的世界环绕着无名之人。
机械工业、空气污染、电磁波、震动……
他用机械驱壳接收世界上杂糅的人类信号,悲喜、愤怒、仇恨、爱……太多了。
人类世界的情感真的太多太复杂。那是一锅彩色汤。他过滤了一下,只剩风声雨声,以及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的幸福温度。
他选择重放那时的幸福,听着江河流淌,抱着黄土,轻轻睡去。梦里有永不停止的心跳声。
因为梁兴和壬幸的爱,尹至不再需要沉浸在他人和世界的否定中。在被改写的剧本里面,他得到了自由与幸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