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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许久不说话,喧哗声和乐声隐隐传来。他有些奇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不是联系人,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刚准备挂电话,那边开了口:“朗朗?”
这是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沙沙的低哑。但声气不像寻常老人的虚弱,而是坚硬如一块清光冷冷的钢坯,透过声音,好像都能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
霍杨半天才试探着道:“你……您好,我是叶朗的同学,他现在不大方便接电话。您是……您是他爷爷么?”
那老人明显不是很友好,在觥筹交错、流水华乐和笑声隐约的背景里,口吻不带丝毫温度:“你问他,是不是翅膀硬了,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
“……”霍杨没遇到过这种碰瓷老人,也不敢和叶朗爷爷顶嘴,只得跑进厨房,拍拍叶朗,把手机递给他,“你有电话。”
“嗯?”叶朗毫无防备一转头,看到了屏幕上的电话号码。
霍杨看到他手底擀面杖骤然一停。
厨房里油烟机继续嗡嗡运转,灶台上一锅水烧开了,霍杨妈妈把米和豆子下进锅里,窗外隔壁邻居家,也是劈劈啪啪的炒菜声不歇。这些热闹的声响里,叶朗像是突然从这片平凡温暖里剥离出去了,身上带着的气息冷了下来,等他洗完手抬头的时候,霍杨发现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容。
他一言不发接过手机,径直走回霍杨房间,带上了门。
屋内没有争吵声,什么也听不见,但这个电话打得确实算长了。直到年夜饭上桌,霍杨才敢去敲门叫他,“饭做好了,出来吃吗?”
他没应声,过了一会,脚步声传出。叶朗打开门,表情没有丝毫不自然,甚至还笑了一下,“叔叔这是要和我喝酒?”
霍杨一扭头,才看到桌子下面酒箱子全开,红啤白都有。他爸在酒柜那里翻找开瓶器,头也不回道:“家里有客,当然喝。小叶同学,你能喝什么?”
“我喝什么都行。”叶朗走过去,拉开椅子,顺手把霍杨也拎了过来,“叔,我要求霍杨陪酒。”
他爸乐呵呵道:“陪,必须陪。不陪就不给生活费。”
“……”霍杨本来还想安慰他一通,现在顿时只剩下打架的心情,皮笑肉不笑地拉开自己椅子,“一会别趴桌子底下叫我爸爸。”
喝酒这东西,一分靠运,九分靠命。遇上叶朗这种天赋异禀的,大概也只有认命的份。五十三度酱香茅台,转眼将近一斤下肚,叶朗看着还是两眼清明;霍杨他爸看着尚能一拼,霍杨已经快要天旋地转了。
“打打打打打——”霍杨大着舌头,“打住!”
霍杨他爸叹了口气,碾灭了烟头,“打住吧,再喝这小子能把炮仗点脸上。”
叶朗其实也半醉了,毫无形象地“哈哈哈哈”了一阵,甚至下手拈皮蛋吃。霍杨妈妈也能喝,只是肠胃不好,喝的是他爸热的两瓶即墨老酒,还掺了红糖,现在也打着哈欠,“困死了。春晚没点意思,还不如睡觉。”
“行,你睡吧。”他爸道,“碗筷放着,等会我洗。”
叶朗眯着眼,“感情真好……叔叔模范老公。”
霍杨非常看不惯他爸这一脸得意,嚷道:“天天秀恩爱!这老京油子,贼烦人。”
霍杨妈妈笑了笑,“他睡得晚,觉少。”她揉着眼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老了老了,我先躺下,你们接着玩就行。”
霍杨一把薅起叶朗,“起来,陪我出去偷偷放个炮仗。”
“偷偷?”叶朗跟着他起身。
霍杨弯腰,没注意自己下衣摆露出的一截后腰,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一挂鞭炮,甩到了肩上。
“我们这说是不让放烟花爆竹,所以偷偷放。”他转过身来时,看到叶朗站得离他颇近,挡住了头顶落下来的灯光。他微微眯着眼,眼睫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目光异样深邃。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个大反转,然后就不会这么甜了∠( ? 」∠)_
我莫名心情激动是怎么回事
第57章 倾覆五十七
“你看什么?”霍杨混沌的思维有一瞬的凝滞,他的身体倒是比脑子反应正常,居然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
“看你,”叶朗掀了掀眼皮,带着鼻音哼了一声,“——的鞭炮。”
霍杨刚想问他是不是喝傻了,叶朗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噌”地打亮了,吓得他一激灵酒醒,立马逃出了家门。
他回身吼道:“这不是闹着玩啊!”
叶朗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居然举着打火机追了上来,霍杨见状,连电梯都来不及搭乘,扭头就冲下了楼梯。
他家在六楼,两人一追一赶都往下狂奔着,狼嚎怪叫,声控灯亮了满楼。也亏的是大年三十,二楼那个怪脾气老头居然没有开门碰瓷,就这么放任他俩跑到了楼底。
霍杨抡着鞭炮一转身,作势要拿条“混天绫”去抽他,“吃我一鞭!”
叶朗在笑,记忆里他从未如此放肆又快活地笑过,把他压在胸膛里那些情绪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霍杨上蹿下跳,跳进绿化带里,把鞭炮“啪”地甩在树上,“别笑了智障,过来点火!”
叶朗应声走过来,就着霍杨的手里的捻线点上火。霍杨立马飞身冲出绿化带,却没看到叶朗。他捂上耳朵,看到那小子正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一边不紧不慢地跨出绿化带,一边低头护住烟头点火。
“你他——”霍杨喊到一半,鞭炮的引线已经烧完了,巨响炸开的那一秒,他只来得及扑过去,伸手把叶朗往自己身边猛拽过来,拽得人脚底下都一趔趄。
他瞪着叶朗,在震得人鼓膜生疼的鞭炮声里吼道:“你傻啊不赶紧跑!抽个烟比命重要?非主流!”
叶朗叼着烟看了他一眼,似乎说了句什么,但被混乱给盖了过去,半个音也听不见。
他也不捂耳朵,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时不时呼出一口长长的烟雾,静静地盯着面前的鞭炮。刚才他有多疯,现在就有多专注地看着那挂简简单单的鞭炮,好像那不是一挂硝酸钾混合物,而是当真能驱邪避凶的吉祥之物,能吓退藏在暗影里的凶兽。
霍杨注视着他的侧脸,伸手捂住了他冻得发红的耳朵。
红纸像被寒风撕扯的残旗,在火光四溅里剧烈挣扎,四散飞舞。他们看着鞭炮在巨响里烧完,仿佛在等完一场灭世的爆炸。
初一初二就是走亲访友,不过霍杨家亲戚不多,也不恼人,大半时间是消停的。
小胖二炮都是老家在本地的土著,爸妈管得也不严,初三晚上的时候大家约了一桌饭。
地方是叶朗找的,简直天价,不过包间确实环境好饭菜香,四个人叫了两箱子啤酒,硬是吵闹出了十个人的气势。
二炮喝得最生猛,肚子里也没垫东西,这会儿上头上的最厉害。他看到叶朗举起手机,偷拍他的猴屁股脸,还一瞪眼,“我没醉!——你们都看我干什么?说话!都给我说话!陪我聊天!”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霍杨还坐在他旁边,只能大笑以保护自己耳膜,“哈哈哈哈哈!”
结果笑着笑着就成了真笑,差点没滚到桌子底下去。
小胖吃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偶尔抬头喝口酒。这人看着无甚大才,祝酒词居然一套一套的。等到他带酒了,轻车熟路地站起身来,一举杯子,一抖肥肉,气势汹汹地吼道:“感情深不深?!”
“深!”
“那就不怕打吊针!”
说完一口干了。
他抄起酒瓶子,又倒满了一大杯,扯着比刚才更响的嗓音,小眼聚光,豪气干云,简直嚎出了“向我开炮”的气势。
“感情铁不铁?!”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都吼起来:“铁!”
“那就不怕胃出血!”
两箱子酒居然就这么喝空了。
有了小胖,霍杨本来就基本为零的带酒水平被打压得永世不得翻身。当他说出“一颗红心——向党走!”的时候,叶朗在一旁插科打诨:“一颗红心——猕猴桃。”
屋顶差点没给掀了。待到他们走的时候,服务员们还礼貌微笑着,提醒他们别落东西,霍杨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十分想问一句她们是不是戴了耳塞,居然就任由他们这么乱闹。
过个春节,好像全社会都在纵容着各种“低素质”行为一样。
饭店大厅里,小胖去问了前台刚才那顿饭多少钱,前台大叔挂着一脸和善的微笑,但就是不说,一句“这顿饭钱记在叶先生账上了你们去问他”,车轱辘话来回说。他当然不好去问叶朗,回头一瞅,那边几个人又没心没肺地闹上了,于是也撒手不管了,投身战场。
时间已晚,小胖和二炮两人打了车。就在他俩也准备离开的时候,走廊那边传来了一阵声势不输他们的吵嚷声,一大群活现眼的年轻男女拥了出来。霍杨神奇地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同样的昂贵饭店,同样的纨绔子弟,怎么想怎么像……
那群人也是锣鼓喧天的,有人笑嘻嘻地转着指尖上的车钥匙,故意显摆上面的车标。有人拿镜子整理自己的火鸡发型,还有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去哪个pub哪个club。里面有眼尖的发现了他们,一个姑娘尖叫了一声:“嗨!那个是叶少吗?我没看错吧——叶少!”
这一声顿时吸引过来众多视线。
这群人比霍杨上次看到的还妖魔,叶朗皱了皱眉,潦草一招手就算打招呼了,推着霍杨低声道:“快走,别把这些妖怪招过来。”
“哦,好好好……”霍杨刚转身,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压过众人,干脆利落地劈开了喧闹,并成功让整个厅堂都立时安静了一样。
叶朗应声回了头,不远处站着楚仲萧。她看也不看地推开了旁边人搀扶着她的胳膊,稍稍一整衣服,就要朝着他走过来。
刚走出第一步,她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歪倒在地上,还是要靠旁边的人扶住她,走路都有点东倒西歪的,就这样还要挣扎着往前走。
霍杨停在原地,他看到叶朗大步流星过去,很不客气地拨开旁边人的胳膊,低下头,更不客气地对楚仲萧说:“熏死了。你喝了多少?”
“两斤!”楚仲萧还很开心地比了个剪刀手。
“你要想胃穿孔,就接着喝。”叶朗把她的风衣纽扣一粒粒系好了,抬头看到旁边一个男生,顿时眯起了眼,“俞承鹏?你还有脸——”
“哎哎哎哎,”李东虔迅速跳了出来,半挡在两人面前,嬉皮笑脸地说,“楚仲萧答应了,我才敢带他一块的。你可别打我。”
“舞会那天我找了他当舞伴,他原来是咱班跳舞还可以的。”楚仲萧轻轻一挑眉尖,瞥向那个有点瑟缩的青年,眼睛漆黑得看不见底,“一会去茜茜那里,你还陪我跳么?”
“你给我回家。”叶朗眼神又冷又阴沉地剜了俞承鹏一眼,拖住她就往门口走去。
楚仲萧却拖住他,“别!……我说别。”她指了指那边站着的霍杨,微微笑道,“要走也是我自己走,你回……和他回家。”
叶朗皱着眉,看着她不说话。
“你知道吗朗朗,我一直特别……佩服你。这次格外佩服。”她口齿不清地扯着些醉话,说话间,眼帘一直半阖不睁的,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加油啊!别垮!你坚持下去,我怎么帮、帮你都行,你不准……不要垮。”
“你喝醉了。”叶朗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