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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是同事里面最年轻的。他本来想在同事里寻找爱他的对象,但看来他们都不是同道中人。
那就算了,说实在那孩子也有些累了,那种爱与被爱的游戏,休息一下也好。
而就在那孩子打算过著安分当警卫、和同事泡茶聊天相处愉快的生活时,命运再一次找上了他。
他的工作是巡逻,活动中心并不大,只有两栋大楼,他负责西栋大楼的巡逻,西栋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平台,正好面对著傍晚渐落的夕阳。
那孩子的巡逻工作总是到这里就终止。他会叨著烟,拉把椅子,就这样坐在中庭的平台上,看著太阳从炽热到昏黄,从昏黄到晦暗,最终沉落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
宛如人的生命。
那孩子在那个平台上,邂逅了他自己。
十月是活动中心开新课程的日子,许多新的活动和免费的教育课程都会从那时开始,这让那孩子的宁静有点受到打扰,因为很多小孩跟著父母来到这里,他们会在一楼的草地上跑来跑去,大声喧哗,仿佛深怕世间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好在这个宁静的露台还没有被发现,他的小小乐趣还不至于受到打扰。
但好景不常,有天他照例提著茶壶,想到中庭享受一下午的安祥,那里却已经有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小男孩,大约只有九岁,和他失去父亲时相同的年纪。小男孩应该是在跳绳,但技术不是普通的差,平均每跳两下就会被脚上的绳子缠住,每跳五下就会和绳子一起跌倒在中庭上。
他实在看不过去,忘记他应该先把入侵者赶跑。他走过去,接过绳子,在小男孩惊讶的注视下,演示了一连串超乎他平日水准的华丽技巧。
他成功获得了小男孩的崇拜,央著他教他更多东西。他告诉那个小男孩,那应该是他的老师或是他父母应该负责的东西,但是小男孩告诉他老师很凶、母亲坐著轮椅,以及:“我没有父亲”。
或许是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一开始他们并没有特别约定,只是很自然地,他在周三下午来看夕阳,而小男孩在周三下午来练习。一开始也只是单纯的体育教学,男孩叫他“大哥哥”,而他连男孩的名字都没有多问。
慢慢的他知道关于男孩的一些事情。包括他的名字叫小信,信任的信。包括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出车祸撞断腿,现在是妇女扶轮社的社长。包括他和妈妈经常吵架,因为妈妈花在她牌桌上的时间,总是大于在这里看他练习。
包括这个男孩,非常怀念他死去的父亲。
和小信越来越熟之后,小信把一些画拿给他看。他说那是他“想像中的父亲”,以这男孩的年纪,父亲应该已经步入中年,但画上的“父亲”却年轻得像个小伙子。就如同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永远是那个拥抱住他的年纪。
他发现小信的画里的父亲一直在变,变得越来越像某个人。
变得越来越像自己。
有一回他发现小信蹲在中庭的墙边,手里拿著教室捡来的粉笔,一笔一划地在墙上刻著什么。他凑过去,发现那是一副全家福,右边是小信的母亲,从轮椅上站起来,牵著站在中央、手里拿著跳绳,笑得无比开怀的孩子。
他看著画上那个孩子,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曾经也是这样笑著的人。小信指著画的左边,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是我的爸爸。”小信说,眼睛却盯著他,“是我最爱的爸爸。”
他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和小信同样的高度,然后伸出双臂,用两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臂膀,把头枕在他的胸口上。
“你是最好的,大家都爱你。”他对那个孩子说,无视那男孩略显惊慌的目光:“小信,你要记得,天父爱你,每个人都爱你,我也深爱著你。”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回到教会,仰望那个他曾经视为父亲的身影,失声痛哭。
那个男孩找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说爱他。
而他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会有人爱他了。他再也无法被人爱著了。
下一个周三悄悄来临,在这之前他因为身体感到不适,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说他很可能感染了并发症,希望他能暂时辞掉工作,到医院接受追踪治疗。
“否则你很可能活不过几个月。”医生警告他。
这消息晴天霹雳,他一直以为不至于来得这么快。那天是七月下旬,医院外头阳光普照,热气蒸腾,每个人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在街上走著。而他竟会死去,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没有任何人爱著的状态下死去。
他若无其事地值了班,若无其事地在下班后冲到中庭。他想确认自己是被爱著的,至少有一个男孩说过,他喜欢他的父亲,他喜欢他。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那个男孩的踪影。’
纪岚又换了下一页,那是整封信的最后一张。聿律抬头看了艾庭一眼,发现他的眼睛也正盯著那封信,三个人一齐阅读著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
‘他感到焦急,同时觉得惊慌。
他吓到他了?因为他拥抱他的关系?还是他知道了?有谁告诉那个爱他的男孩关于他的过去,所以男孩改变主意,不再喜欢他了?
这时候天空降起了大雨,他回警卫室换了衣服,继续寻找那个男孩的踪迹。
他从教室外找到教室里,从走廊头找到走廊尾,最后找进了厕所里,他以为他的男孩在里头躲雨,但是没有,里头空荡荡的,他的心头也像踩空了一样,著不了力。
他忽然没有力气再找人,他在厕间的马桶下坐下来,点了烟,任由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将他的思绪淹没。
直到厕所门口再次有了声音,他才惊醒过来。有什么像他一样闯进厕所里来,但那个人却不是他所等待的,愿意爱他的男孩,而是另一个他记不得名字的同事。
接下来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都很模糊,像一场梦那样。
他记得在梦里,隔壁厕所里传来男人的喘息声,是以往他熟悉的那种。
他记得在梦里,门外传来孩子的惊叫声,是他等待的那个男孩。
他记得在梦里,他听见那个男孩说了一声:你在做什么,好恶心喔!他分不清楚这句话的对象究竟是谁。
他记得在梦里,他看见那个叫小信的男孩昏倒在地上,那个唯一说过要爱他,如今却到处躲著他、还说他恶心的孩子。
他搂住他的身体,像那天一样紧紧拥抱住他,他流著眼泪、他亲吻他的脸颊。他的父亲说过爱他,所以给了他那些东西,要将他从世上带走。而他也说过爱这个孩子,所以他把那些东西再交给这个孩子,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应该不为过吧?
他记得在梦里,小信清醒过来一次,对他在他身上施加的爱感到惊慌。但他搂住他,像那天一样,紧紧地拥抱住他的肩膀。
“不要怕。”他在小信耳边说:“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对你做这种事。”
他记得在梦里,小信大哭、因为疼痛而喊叫,因为他的暴行血流满地。但那孩子终究没有反抗他,直到和他一样坠入梦中。
他却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何处。
他忽然感到恐怖,像所有犯了罪的人一样惊慌失措。他用水洗了那个男孩的身体,却洗不清地上的血迹,他用布擦拭了每一个自己触碰过的地方,抬头却发现厕所门口架著监视摄影机,像上帝的眼睛一样,钜细靡遗地将他的罪行尽纳眼底。
他马上想冲去警卫室,监视录影器的存档电脑就在那里,他清楚得很,他得去删除一切对他不利的纪录。
但当他终于有机会赶在警察之前,检视那些档案时,却发现一件惊人的事情。
监视录影画面中,没有他离开厕所的纪录。
他惊疑不定,再检视了一次画面,发觉真的什么也没有,让他几乎要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
直到他终于发现这是为什么。他开始笑,大笑,笑得眼泪直流。
上帝漏未将他的影像纳入他的法眼中。
上帝放过了他,原谅他因为爱而犯下的罪行。
敬爱的检察官大人,您知道吗?那孩子在那瞬间理解了,这一切必定都是上帝的旨意,从一开始,上帝带走他的父亲那瞬间,这一切就早已注定,他失去父亲是命运,找寻父亲是命运,在这里遇上另一个自己是命运,在这里成为另一个孩子的父亲是命运。
而他将父亲给予他的爱,再给予另一个孩子,也是命运。
那个孩子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很抱歉耗费检察官大人这么长的时间。
我想检察官大人现在最迫切想知道的,应该是那孩子现在的下落吧!但很抱歉我也无可奉告,那孩子自知罪孽深重,而这样重大的罪,不该交由无用的国家法律来制裁。
航空邮件总是很缓慢,检察官大人收到这封信时,那个坏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说不一定,他会躺在廉价旅馆充满煤味的床上,床下散落著用过再捡来用的保险套,倚靠著窗,在因为年久失修而昏黄的灯光下,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死去。
希望这封信能稍微缓解检察官大人的烦恼,既然您是位正直富责任感的检察官的话,一定能理解这封信的用意。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替那孩子……’
信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聿律看最后一句话写在这张纸的三分之二,后面似乎还打算著墨些什么,但终究没有继续写下去,也没有署名。
聿律不清楚那是这个写信的人忽然不想写了,还是没有能力写下去了。
“这封信,果然是……”
纪岚迟疑地抬起头,他似乎比聿律来得更震慑,把信搁下好半晌才出声。
“……那个叫陆行的警卫,寄来的吗?”
“信件没有署名,我们也无法从寄件地址推知寄件人的姓名。”
艾庭一如往常严格,聿律看他低下了头,用两手姆指压住了太阳穴。“老实说,如果只发现仙人掌上的不明血迹,或是单单只有这封信,我都不会轻易改变我的想法。”
他忽然嘲讽似地一笑,“人们总是期望戏剧化的故事,天大的冤案、逆转的审判,原本以为好人的人其实是坏人,原本被认定是凶手的人其实是无辜的。但我必须说,我当了检察官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从来很少发生。”
“被认为是坏人的人,通常到法庭上也只是证明他更坏而已。在侦查时觉得可能无辜的人,一般在调查证据后也只是更清楚他没做这档事。至少我在这个岗位二十多年,从没遇过像这个案子这样曲折荒谬的事。”
聿律其实颇能理解艾庭的意思,大多数的刑事案件里,通常都是在侦查阶段就一翻两瞪眼,被告光看前科就知道是他干的,剩下的只是要不要跟法官拗减刑问题。
许多人不理解律师为何总是要为坏人辩护,但事实上是律师不为坏人辩护,他就没生意做了。
“我想不只你们,不少人大概都觉得,我是因为我女儿的缘故,才选择当检察官,才选择站在这里,将每一个强暴犯送进监狱。也因此我比其他检座来得更偏激,不择手段也要把强暴犯逼上绝路,阎王爷什么的。”
艾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