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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全家老小是搬到楼房里住了,可是堂会还摆在四合院。彼时郎一飞刚刚开始玩爵士鼓玩摇滚,心思活络着有了点私心。后来跟老爷子一商量,反正也不差钱儿,干脆找了一家装修公司,把整个院子搭成了个密闭带隔音的大场子,遥控遮阳棚透气窗都在屋顶,天气好还能敞开一半以上透气通风,大气又实用。
这下子郎一飞可是撒了欢的敞开来玩了。
原本担心锣鼓重锤的扰民,眼下全无后顾之忧。
不过两年的功夫,这个春节堂会的下半场就成了一众摇滚青年的天下,大伙儿交流、演出、玩闹、斗技,百花齐放,灵感迸发,颇有点民间另类春晚的意思。
孙洋洋一点半开了车到洲际门口,等看到俩人出了旋转门朝自己走来,震惊的差点眼睛脱了框。
那两个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异邦人士,居然各自一身簇新飘逸的长袍马褂,除了手里没托鸟笼子而是拎了个大包,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满清纨绔子弟标配造型。
这俩大帅哥一出门,刷刷刷,回头率秒速破千。
一巴掌拍到脸上,孙洋洋哀叹。看来自己就不该跟他俩说什么传统文化堂会。这身打扮,小岳岳啊?说相声啊?
热情洋溢的某得意兄上了车,尤为不满足的扒在副驾的椅背上喋喋不休:“怎么样?酷不酷?洋洋哥,我跟Adonis去的西单,找了家传统艺术服装专卖店,老板说我们俩配这身行头去参加堂会,very good!”
傻蛋!
孙洋洋有气无力的问了句:“花了多少钱?”
“杭州真丝面料,你一定识货。”Joey爱惜的摸了摸前襟:“瞧,多光滑!”
“我问你花了多少银子?money?”孙洋洋发动汽车离开,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Joey耸耸肩,眼色示意银发美人说。
Adonis身上是一袭酒红色的斜襟长袍,乍一眼看过去跟小岳岳搭档孙老师同款。
美人小心翼翼的:“Total six – eight – eight – eight yuan ,and two pair of shoes are free。It‘s OK,Yangyang?”
英语在脑子里打个滚,孙洋洋惊得差点踩刹车:“6888?!就送两双破鞋?啊不,呸呸!我的意思是,6888元买了两身衣服,老板就送了两双布鞋,是这意思吗?”
忒特么黑了!这老板下刀子忒狠!
“我们被宰了?”孙得意还挺有自知之明。
“人傻钱多。”孙洋洋见缝插针过了一辆车:“您大爷的高兴就好。不是,我就想问一句,二位这么招摇也就罢了,老棉袄都不穿,不冷吗?”
“衣服都带了。”孙得意拍拍随身携带的大包,真心挺得意:“毛衣,牛仔裤,大衣。没问题。”
孙洋洋真心实意的建议:“要不,咱还是换回来普通老百姓装束行吗?我怕你们太闪耀,把大伙儿眼睛闪瞎。”
结果最终没换成。而且在一行三人到了场子,由郎一飞引着去拜见老爷子时候,气度不凡的老头颇为欣赏两位外国友人的服装礼仪,拱了拱手一撩自己的长袍下摆,手指挨个点。批评中带着亲昵的熟络,自家孩子一般。
“瞧着没?讲究!你看看你们俩,就是那捡煤核儿的胡同儿串子,整天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孙洋洋笑嘻嘻的,作揖求饶:“老爷子我们错了,改天一水儿换上大褂子陪您看戏成吗?”
老爷子笑呵呵摸摸下巴上一绺胡子:“去吧去吧,得意听的就坐这儿听着,嫌闷气就去堂屋上麻桌儿。今儿请的是尚派这一支,可不容易喽,眼瞅着就要失传。”
郎一飞咦了声:“不是说尚派没传人了吗?”
“没拜师,”老爷子啧啧两声:“学了十多年了。我听过,正经铁嗓钢喉,带劲儿!”
大院里乌泱泱的坐了几十个人,台子上工作人员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检查工作,锣鼓就位马上就要开场了。
郎一飞还得到处招呼朋友,跟孙洋洋也不外道,直接领了去靠前排好位置,转身又接着电话跑了。
日头从顶棚敞开帘子的顶窗映照进来,恰好落在舞台边上一株半人高摇钱树上,树上喜庆的挂了钱串子红灯笼等小玩意儿,被亮堂的光线映的金碧辉煌,满堂彩。
开场锣鼓蹡蹡响起,周遭低语的嗡嗡声渐渐歇了下去,台子右侧一众伴奏的大多上了年纪,京胡、月琴、曲笛、单皮鼓一并着檀板,个个气定悠闲,自有其了不得的沉稳做派。
是京剧传统剧目《红鬃烈马》中的一出折子戏,武家坡。
薛平贵在场上亮了相:“……自从降了红鬃战,唐王爷驾前去讨官……”
王宝钏的扮相并没有特别柔美的感觉,倒是这人一开腔,嗓音清亮中气充沛,即使孙洋洋这样不是太懂行的人都听的精神一振,周遭更是叫好连连,瞬间获得了满堂喝彩。
Adonis和Joey两个美国年轻人听的津津有味,半点没有流露出嫌弃或是无聊的神情。尤其Adonis,听着听着还拿着巴掌大的小本子搁在膝头,飞快的记录下一些什么,十足好学生典范。
京剧折子戏前后唱了四五回,在《湘江会》的起打中掀起了一波高潮。
台上演员踩着锣音对枪大扫琉璃灯,那位老爷子极力称赞的尚派传人掏翎挫腰骑马式亮相,矫健非常,英武无双。孙洋洋他们旁边有个白胡子老头,偶尔两句低语赞叹点评极其到位,一听就是行家。
“这旦角儿的武打身段,也是深得尚派精髓呐!旗不乱、靠不掀、翎子不倒,瞧那亮相!锦簇花墩,纹丝不动!绝了!”
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也是很多人耳熟能详的代表作。
“穿林海,跨雪原……”杨子荣经典唱段一起,甚至有年轻人跟着小声唱了起来。不管唱功怎么样,哪怕是味道不对。可是那种气氛之热烈,感染着身处其中的所有人,比什么言之灼灼的熏陶都更接地气儿,其乐融融,无比欢畅。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涉及曲目都是戏曲,喜欢的就去搜来听听。
京剧四大名旦之一尚派尚小云,据说是真没传人了。可惜可惜。
☆、第十四章
冬天里日头落的早。
快五点半的功夫,借着天光尚有夕照余晖,场子里已经安排着掌了灯。
周边转圈齐溜的清一色红纱宫灯,台子口装了专用的白炽灯舞台射灯彩灯等,一起点亮后瞬间灯火通明,纤毫毕现,舞台效果更形突出。
台子上的昆曲儿《十五贯》刚刚落幕,跌拓起伏的剧情令观众拍掌叫好,意犹未尽。
大灯映照下的舞台空了下来,台侧的伴奏及演员纷纷起身,被专人领着,下去歇会儿,吃点东西喝点茶垫垫肚子,过会儿再登台。
冷餐会休息时间到了。
郎家老爷子堂会的规矩是不摆酒席,吃食儿是老派京味儿点心冷盘十六味碟,茶水管饱酒类免谈。不是舍不得几桌的酒菜钱,前面说了,老爷子是个正经老派作风,他不高兴推杯换盏弄的一地狼藉,再加上酒后有人失态,难免损了听戏的雅兴。
“洋洋哥,”Joey站起来伸个懒腰活动下筋骨,立马成了全场制高点聚焦处:“今天的中国戏真是太棒了!听的我如痴如醉!”
Adonis也是一副大梦初醒难掩兴奋的神情:“Nice!So beautiful!”
“行了都甭beautiful了,肚子饿了吧?先垫巴点儿,晚上等老爷子们散了回去歇着,真正的狂欢才开始。有吃有喝有玩,您就擎好吧。”八仙桌上的瓜子花生苹果桔子都撤了,手脚麻利的一些服务生开始往桌上端食物。
Joey指了指桌边刚刚撂下的一把黄铜壶:“What?”
孙洋洋掀开盖子看看:“小吊梨汤。甜的,热的,挺好喝的。”
眼花缭乱的点心碟子和冷碟开始穿花样的一一上桌,海蓝边瓷盘子整整摞了两层半。
豌豆黄、驴打滚、芸豆卷、蜜三刀、牛舌饼、甜麻花、萨其玛、山楂锅盔、京八件。传统京味儿点心新鲜酥香,色泽诱人,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罗汉素鸭、老卤猪手、京味儿豆酱、香脆大黄鱼、爽口青笋结、芥末墩儿、卤水豆筋、手撕风味鸡、京卤千层耳、宫廷老坛子、干切牛肉、富贵萝卜、椿芽拌胡豆、双味灌肠、酱汁黄瓜、凤凰铁皮蛋。十六碟冷菜样样精致,有馋酒的已经开始连呼可惜,打趣着说,白瞎这么好的下酒菜了。
Joey还是会用筷子的,看得出,他在家跟他那个中国爸爸掏了不少私房货。
倒是Adonis。光哥私房菜馆那晚上就用的叉子,反正也没外人,随便他喜欢用什么餐具都好。可是今天,明显主人没备着这些西餐餐具。
看着银发美人手比脚笨的握着筷子试图夹菜却屡屡失败,试了两次后窘迫的干脆撂了筷子。孙洋洋真是不厚道的又想笑又必须忍着,简直要憋出内伤。
“这是什么?”Joey好奇的夹着一块儿豆酱看:“有点透明,弹弹的,里面有东西……”
“豆酱,蘸边上的蒜汁儿吃。”孙洋洋干脆亲力亲为,夹了两块豆酱放到Adonis面前的小碟子里:“猪皮熬的,有胶,北方有些地方就叫肉皮冻。喏,今天这道是浑的,肉皮煮完切碎了一起结冻子。还有的煮完肉皮扔掉,只留着汤汁结冻,那样的是清的。Adonis,try。”
想了想,孙洋洋分别又夹了老卤猪手和手撕鸡的鸡腿给美人,挑挑眉干脆做个用手拿的动作:“没事儿,直接拿着吃。得意同学,翻译!”
看着俩人挨着头说话,孙洋洋站起身直接去找郎一飞要叉子勺子之类的餐具。运气好的是,这边还真翻出来半包一次性塑料叉子,是上次郎一飞他小外甥过十周岁生日办活动剩的。
拿了两把叉子往回走,半路正好碰着老杨,就是那个将近四十岁,从黄土高坡走出来的唢呐高手。男人憨厚的搓搓手:“小孙,来啦。”
孙洋洋点点头:“杨哥过年好。”
木讷的男人像是才想起来这还在年节里,忙不迭的作揖:“过年好,过年好,小孙你也过年好。”
点心+冷碟的组合,酒漏子吃的不尽兴,倒是两个外国人吃的愉快又开心。
Adonis把廉价的一次性塑料叉子都捏出了西餐高贵范儿,笑的孙洋洋肚子疼;
Joey毫无防备的吃了口芥末墩儿,苦着脸眼泪都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全场撤碟子换热茶重新开晚场的时候,两人都七八分饱心满意足了。
趁着边上有个自来熟操着磕磕巴巴的英语试图跟Adonis沟通,Joey把孙洋洋拽过来,语带埋怨的咬耳朵:“你给Adonis夹菜,不给我夹,生气。”
“德行。”孙洋洋哭笑不得:“你会用筷子能把东西吃进肚子,他行吗?你说你还讲理啊?”
“不讲理。”Joey喜怒哀乐不遮不掩,控诉十足:“你连个豆子都没夹给我。”
孙洋洋特别想踹他,眼睛四圈一撒摸,直接摸了个砂糖橘塞他手里:“吃,专门挑给你的,倍儿甜!”
孙得意同学志得圆满了。
京韵大鼓的表演者是位干瘦的中年男人,乍眼看过去还挺让人怀疑,这营养不良的样子,能有底气开嗓吗?
结果人不可貌相。一段《战长沙》下来,嗓音脆亮,一气呵成。
后面陆陆续续还表演了单弦、快板儿,杂耍之类的曲艺节目。热热闹闹,真正有了过年的喜乐氛围。
八点钟的时候,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