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觐见。
君臣面谈许久,太祖佯称身体不适提前退朝。李从善与一班廷臣退出,其时日色尚早,诸臣便有意无意地引着李从善,来到悬挂着林仁肇画像的别室之内。一入室中,李从善一眼就看到了林仁肇的画像,廷臣见他神色有异,知道他认出了画中主人,却故意假装问道:“大人认得此人吗?”李从善心中满腹疑窦,正要找人排解,见僚臣问他,便趁机追问道:“这不是敝国的留守林仁肇将军吗?怎……怎么会有他的画像在这儿?”一位侍臣便道:“林将军是江南猛将,生平从未到过江北,我们久闻其名,却始终未能亲睹将军一面,如何能绘出他的肖像?这幅画像是林将军自己托人呈上来的。”
李从善听完自然是大吃一惊,急忙追问细故。这位侍臣故意推托半晌不肯说,最后才嗫嚅道:“大人既然已经在朝中为官,算来大家也都是同朝的臣子,我就不妨直言相告。皇上对林将军仰慕已久,前些日子特赐诏谕,命他前来。他覆旨愿意来归,只待事机成熟,唯恐口说无凭,便令人奉上此像,以作为信物。”说完,又领着李从善到宫外附近的一处豪宅大院,指着说道:“听说皇上已经打算将这座宅第赐给林将军。只要他真的奉旨归附,依皇上的恩典,到时候还怕弄不到一个什么节度使当当吗?”
李从善嘴里虚应了几句,便匆匆告辞。回到住所,连忙修书遣人星夜驰回南唐,呈报他的兄长李煜知晓。林仁肇树大招风,朝中执掌兵权的朱全斌与皇甫继动等人,早就因为他的英勇过人,而忌恨在心。得知了这个消息,便趁机向李煜大进谗言,说林仁肇暗中连络宋廷,拥兵自重,意图自立为王。
论当皇帝,李煜的才能不及他在诗词书画上的万分之一。打从一开始,他便从来不准备问鼎中原,他所预备的,是做好宋朝的籓属国。他几乎年年进贡,最高记录是一年四回。太祖生辰进贡送礼,高楼落成也要献上贺礼,绫罗绸缎与黄金白银都是数以万计的从南唐运出,直至国库空虚。到后来甚至因为物资缺乏,为了节省开支,竟然动脑筋到铸造铜钱的原料,也就是铜的身上——改用了铁去铸造钱币。
李煜自贬国格,牺牲民生,几乎能放弃的都放弃了,为的只是苟且偷安,这会儿居然听到有人意图造反,坏他的美梦,那还得了!便找人传来林仁肇,质问他是否曾接受宋诏。
枢密使陈乔,素与林仁肇交好,在得知了这方面的消息后,暗中告知了林仁肇,要他多加留心。林仁肇根本没有受过宋诏,对于这样的流言丝毫不以为意,不以为然地道:“林某问心无愧,惧着谁来?”便把陈乔的话当成耳边风。及至李煜果然召见询问,当然也就一口答称:“没有!”李煜只道他刻意隐瞒,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设宴款待林仁肇,却暗中叫人在他的酒中下毒。林仁肇不疑有他,吃饱喝足后告辞回家,没多久便在家中毒发身亡。
这一天夜里,早已是休息的时候了。林蓝瓶独自一人待在房间,虽然全身裹着棉被,两眼皮却睁得大大的。忽听得厅上乱哄哄地闹成一团,心想不知又是哪一个叔叔伯伯喝了酒,跑到大厅去嚷嚷了。岂知过了一会儿,伺候自己的小丫鬟便慌慌张张地闯进房来。林蓝瓶见她冒失,小姐脾气正待发作,倒是小丫鬟先开口道:“不好了,小姐!不好了!”林蓝瓶气她说话口没遮拦,娇叱道:“放肆!什么事这么大声嚷嚷!”那小丫鬟嚷了半天,只道:“不好了!老爷他……老爷他……”林蓝瓶心想:“这个丫头平时很怕自己,现在这么晚了,她胆敢闯进房里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道:“我爹他现在在哪里?”那丫鬟道:“在大厅……他……他……”林蓝瓶懒得去听她再说什么,赶忙披了件外衣,道:“我瞧瞧去!”
还没来到厅上,只听到大厅里已经乱成一团。林蓝瓶的一颗心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当下三步并成两步,抢进大厅,只见家里的人,不知何时都已聚在一起哭成一团。她用力拨开人群,将身子挤了进去,赫然见到自己的父亲就躺在地上,嘴角、眼里、耳里不断淌出鲜血,看样子气绝已久,已然身亡了。
林蓝瓶大吃一惊,父亲是个武官,今日若说是战死沙场,固然仍是令人伤心,但有道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早有这么一个心里准备。而今惨死家中,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够接受。林蓝瓶痛哭失声,扑过去抱住父亲的屍身,大叫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时林延秀亦在一旁,只说道:“爹下午进宫,一直到刚刚才回来。我和大哥等了老半天,爹进门后,还跟我们说了一会子的话,怎想到我才一转身,他老人家忽然口吐鲜血,就此倒地……”说到这里,语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蓝瓶听完又是一阵哭嚎。纷乱间,忽然门吏来报,说是宫里的潘佑,潘大人求见。林仁肇的大儿子林延龙霍地起身,说道:“快快有请,我们正好有事请教!”
那门吏应命而去,一路上多嘴地向潘佑细述了一切情形。潘佑闻言大骇,急急忙忙赶向大厅。林延龙见潘佑到来,迎出跪地再拜,道:“潘大人深夜忽然造访,想来是有预感吧。您向来在宫里当差,家父今日奉旨进宫,是不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望大人告知一二。”
潘佑赶忙扶起他来,颤声道:“林将军怎么遇害了?”林延龙便引他去见父亲的屍体。潘佑见林仁肇七窍出血,死状甚惨,知道是中了剧毒,不禁动容。众人见他悲伤,又是一阵大哭。
一会儿,潘佑才缓缓地道:“皇上昨天晚上接到消息,说将军曾受过赵匡胤的密诏,阴图谋反……”那林仁肇的二儿子林延春性格急躁,听到这里不禁脱口大叫:“岂有此事!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林延龙出言制止他,道:“二弟稍安勿躁,潘大人是在跟我们陈述这件事情。”转向潘佑道:“舍弟个性冲动,潘大人勿怪!”潘佑道:“是!”轻咳了一声,续道:“朝中大臣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人主张马上将令尊拘捕入狱的,也有人主张应该仔细调查的。”林延龙素知潘佑为人慷慨正直,便道:“潘大人不畏权势,独排众议,小可在这此代替先父向潘大人谢过。”说罢,长揖为礼。
潘佑顿首回礼,续道:“事关重大,皇上还是决定先诏将军进宫问话。林将军在皇上跟前听到这样的事情时,神情十分激动,极力否认。众人七嘴八舌闹了一阵。我见圣上不置可否,又下旨赐宴,总道皇上虽不至就这么算了,但至少也是觉得尚须仔细调查,所以才摆宴安抚林将军的情绪。席上更赐酒一盅……”林延春大叫:“遮莫不是这个没用的皇帝,竟然下毒将我父亲害了!”林延龙斥喝道:“二弟不可胡说!”潘佑泪湿眼眶,哽咽道:“席上我与令尊比肩而坐,除了这御赐的酒,我们所吃的食物并无二致啊!”
林延龙听完欲言又止,半晌说不出话来。林延春怒不可遏,嚷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
潘佑忽然一拳打在左手的手心上,叫道:“糟了!”一把抓住林延龙的手,急忙道:“刚才我从宫里出来,不小心见到皇甫继动在校场上点兵。”林延龙道:“那便如何?”潘佑道:“皇上鸩杀林将军,足见猜疑已深。那皇甫继动是‘神卫军都指挥使’,夤夜点兵所为何来?更何况皇甫继动一向与令尊不合啊!”
林延春虽是个莽夫,但心思却较乃兄为快,怒道:“他若敢来,我叫他来得去不得!”林延龙听他二弟这么说,总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不知该说他什么。只听潘佑道:“如果与皇甫继动刀枪相向,那便是公然反叛了,情况只有更加不利。”林延春恨恨地道:“这皇帝决定要毒害我父亲之时,就早已认定我们林家谋反了,哪还有什么有利不利的?”潘佑道:“皇上一时受奸人蒙蔽,误杀忠良,总还算是个冤屈。但林家若是起兵反抗朝廷命官,那便是承认通敌卖国,永陷万劫不复之地了。”
林延龙道:“那依先生看,我们该当如何?”潘佑道:“事不宜迟,还是快走吧!走得愈远愈好!”林延龙正色道:“不行,如此一来,与承认谋反有何差别?”林延春亦同声附和道:“我与我哥哥一个意思。”潘佑急道:“此间差别十万八千里……”正待解释下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撞门声,同时有人高声道:“圣旨到!南昌尹暨江都留守林仁肇接旨!”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整片大门几乎都要给不断地撞门声给弄垮了。潘佑铁青着脸,口中喃喃道:“大家都别争了!已经来不及了……”门吏匆匆来报,说门外人马杂沓,个个执刀抡枪,鼓譟喧闹,硬是要闯进来。众人脸色大变。林延春怒道:“爹都给他害死了,还能起来接圣旨吗?这狗皇帝分明是故意派人来打探爹死了没有,顺便抄我们林家的门!”林延龙道:“兄弟勿慌,林家今日终难逃此劫,惟死而已。只是潘大人是林家的客人,这次好意前来报信,却无端卷入这场劫难中。无论如何我们得保护潘大人离开这个地方。”
林延春果见潘佑神情大变,魂不附体,便道:“潘大人请放心,我们兄弟定保你安然离开此地。”话是这么说,但是林延春只觉自身都已经难保了,能否保他离开,实在毫无把握。却听潘佑黯然道:“国势如此,而残杀忠臣,我今天若死,总算还能知道死在这里,他日国破,却不知道要死在哪里?”竟无意逃走。
林延龙以为他吓傻了。便与林延春道:“二弟,别收拾了,带着三弟、么妹,一同护着潘大人先走吧!”林延春与林延秀都不肯先走,林蓝瓶道:“大哥!我们带着家仆家兵,一起冲出去岂不是更好!”林延龙摇头道:“我是家中的长子,父亲过世无法接旨,当然是轮到我来接了。”门外此时又传来数人异口同声的声音道:“林仁肇!你要是一直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我们就一把火烧了你的乌龟洞!”说着,许多人哈哈笑了起来。
林延龙接着道:“你们听,这皇甫继动欺人太甚!我们要是都这么走了,以后林家要拿什么跟人家在江湖上立足?”林延秀眼泪不住落下,哽咽道:“我们自过我们的,与别人何干?”林延龙笑道:“你这是孩子话。再说皇上派皇甫继动来抄家,焉无万全的准备?我去接旨,也可以分散他的注意,争取一点时间。”
林延秀、林蓝瓶听大哥的口气,竟是要牺牲自己,双双垂泪,只是不允。林延春道:“延秀、瓶儿,你们年纪已经不小了,也都练了几年功夫,自己应该可以照顾自己。尤其是延秀,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林延龙听他话中有话,说道:“二弟你说什么?”林延春笑道:“凭什么是长子接掌一家之主?爹在世的时候,常夸我英勇足智,是他的衣钵传人,可却从没提过你!”林延龙愠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跟我吵这些吗?”原来林延龙与林延春只差了一岁。而接下来的林延秀、林蓝瓶与两位哥哥的年纪却差了十来岁,日常在家,当然都是听从大哥二哥的教导。倒是林延春早已跟随父亲东征西讨,他天生好逞勇斗狠,冲锋陷阵,往往奋不顾身,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兄弟俩性格不同,平日争执,亦所在多有。
林延春道:“大哥千万不可误会。贼人见你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