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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邱十里,他一直认为自己听力不佳,有时听不清楚,还会对他的方向判断造成影响。但他小时候相信是个人就会有些缺陷,连他大哥都有着轻微的近视眼,所以这是正当的、可以理解的,不去克服也没什么所谓。
这般认知陪他很久,直到那场爆炸。或许有强行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嫌疑,但邱十里的确认为,自己并不敏锐的听力给所有人造成了损失——倘若他和时湛阳同时察觉了倒计时,同时能够做出反应自我防护,那就不需要他大哥扑上来给他挡石头,而扑上来之前,大哥固然不是晕的,腿上的枪口也没有受到二次创伤——再早一点,倘若他早过了老K,能去拆,而不是去堵,那老K或许现在还活着,还能去参加他宝贝女儿的研究生毕业典礼。
邱十里有过至少五次处理定时炸弹的经验,什么红线蓝线,他一剪一个准,更先进的也从没怕过。那是唯一失败的一回。
于是邱十里很快就决定进行一番自我改造。他想,一个缺陷,你觉得它不需要克服,那是因为它还没害到你,他又想,缺陷这玩意太阴险了。
当是只是出事后的第二个月,邱十里就效率极高地找到了大致方法,那是新泽西州某高校最新研究出来的一种技术,和人工耳蜗原理类似,由人工声音处理器将外界声音转变成一种编码的电信号,再通过电极来刺激神经。不过,它新就新在,它要达到的效果并非帮聋人重建听觉功能,而是帮邱十里这种没有大毛病的增强听力,就好比把钝刀磨利。
装置实体设计得相当前卫,大小以微米计量,还要植入人耳内部,过程固然是痛苦的,邱十里当时过去和教授谈,教授本人都有点不敢相信,毕竟这技术太新,受众也小,似乎只有疯子或者超级英雄狂人对改造自身有兴趣,于是他们也就把它当作个课题研究来看,只在猴子身上实践过。
像邱十里这种自带经费的志愿者可谓是外星人级别的稀有。
邱十里当然也考虑过,近视了人人都可以戴眼镜,可耳朵太不同了,花这么多钱,冒这么大险,还要搭上长长一段时间不能工作,仅仅是为了让自己那双不争气的耳朵敏锐一点,是否有这种吹毛求疵的必要。他始终没考虑清楚,加上每天都忙得要命,所以也没真去做。
拖到现在,倒也省事了,时湛阳帮他下定了决心。时湛阳尤擅此事,时湛阳屡试不爽。只不过这天赋只有邱十里知道,又只不过,邱十里以往下定其他决心的时候,并不想哭。
坐在去往东海岸的飞机上,不稳定气流引发了剧烈的颠簸,邱十里端着一杯水面抖来抖去的黑咖啡,觉得自己像个逃犯。到底是为什么,他现在一定要去做这个手术呢?标准答案已经想好了,因为愧疚,因为自责,因为他身上压了一条命和一双腿,还有一个人那么多的自傲和自尊,他只是去雕琢一下罪魁祸首,多么的名正言顺。可也正是这答案给了邱十里一种正在叛逃的感觉——
是的,这些答案都是借口,都是逃离的地道,他正在天上飞呢,可他就是地下逃窜的鼠。他去花钱冒险受疼,哪有那么多高尚解读,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感觉好点罢了。
为什么要让自己感觉好点?那当然是因为他现在太难受,重压一层一层地叠着,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枚戒指。这戒指可真够威力无穷,曾经铁柱般支撑着他,现在倒把他给砸伤了,哪怕他又去砸了时湛阳的狗屁轮椅,砸得更狠,身上的伤也无法转移缓解。
当然,邱十里也不准备完全破罐子破摔,他对把某种感情当作全部有种天然的不屑,虽然他似乎就是这种人。疼过了,胡闹过了,他还是记着自己的本职,在新泽西先休息了几天,把工作都提前给手下安排好,绝口不提自己要去干什么,这才开始联系教授。
巧的是,他在当地落脚的酒店正是时湛阳带他来过好几次的那一家,豪华套房总共就那么几套,他还真就领的是曾经常拿的那张房卡。
他没有要求换房,在心底,某个隐秘处,他认为自己这是直视了命运,却又暗自嘲笑自己的幼稚不堪。
他的确是幼稚的,他是离不开狮王的、长得太大的年轻狮子,所以时常会想,自己如果是头母的或许会好很多。每天躺在那张床上失眠,站在那浴室里淋浴,又或者坐在写字台上打电话,看着高楼下半生不熟的街景,做些类似讨价还价的事,邱十里脑子里总是飘过某些刹那之间的画面。交颈缠绵、烫耳呢喃、汗水里融化的爱欲,它们涌上来,从任意一个角落。
的确住过太多次了,时湛阳竟在这屋里的那么多地方和他做过爱。
邱十里甚至能够记起某些体位,某几句话,某种穷尽一生的闪念,他都快被自己惊呆了,如今它们都是幻觉一样的东西。
这一回,他也就住了几晚而已,睡着的时间更是不多,可是挤在头颅里的梦有无数,梦都是短的、碎的、似真似假的,在明晦不定的日出前降临,又在他企图抓住时从指缝飘走。时湛阳出现在每个梦里,清晰如雾中路灯,如水下深壑,时湛阳让他张嘴,大笑,忘情地尖叫。
每每醒来,天也没亮太多,青灰色的黎明渗入被窝,有着料峭的寒冷。
邱十里首先会爬起来坐直,自骂欲求不满龌龊空虚,他现在是什么境地呀——甚至可以说是被赶走的,他也逼迫自己离开,完全没有勇气再度把那戒指戴上,哪怕试试都不能,只将它穿了根绳,傻兮兮地挂在脖子上。
现在独自待着,按理说他该心如死灰,却还是难改习性,一副全身上下都离不开时湛阳的怂样,像条摇尾乞怜的饿狗。
接着他以为,自己百分百会崩溃大哭不止,为这巨大的委屈和寂寞,可事实上,他居然连嘴巴都张不开,脸蛋僵得仿佛挨了冰冻,即便,此刻,没人能看见他的眼泪,更没人会把他的脆弱一把抓住,视作弱点。
再接着,他恍然发现,没有时湛阳在面前,自己就哭不出来。
可他也最不想让这“药引子”看见自己的眼泪。
邱十里最终在五月过去一半的时候彻底安排好了工作,离开了这片梦魇地,住进了医院,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宛若消失于世。术前各类检查持续了一周半,手术本身却迅速得不可思议,同时也相当顺利,当邱十里再一次张开眼,窗外蓝天如洗,他躺在阳光灿烂的高层病房中,那装置已经起作用了,邱十里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这个世界。
脚步声、药品车的滚轮声、电梯升降的摩擦、护士的交谈……全都在他的耳边。虽然说不上刺耳,但是这么多响动一股脑涌来,各自带着各自的背景。邱十里直直地躺着,终于能够理解,电影里那些主角开了金手指之后被过量信息过大能力弄崩溃是怎样一种情况了。
他固然没有崩溃,这种信息的密集程度本就控制在他的接受范围内,他只是麻醉劲过了,全身上下感觉有点奇怪而已。想想事情,记起自己的工作和失误,脑子没变傻,再转转手腕下床逛逛,身子也没残,他暂且放下心来。
很快,教授带着学生们进门,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配合测试。
折腾到下午,临近傍晚时分,那群把他当成土豪猴子的科学家终于走了,邱十里没有想好是否要继续住院接受各种测评,于是请走医护人员,独自待在屋里。
他蹬掉拖鞋,坐在大理石窗台上,冰得他大腿有点冷,晚风倒是舒畅,邱十里把窗子开得大了一点,又把雪茄伸出窗外,点燃了猛吸。
可、真、他妈的疼啊。
邱十里望着被晚霞映红的城镇想。
你说什么疼?他又问自己。
耳朵。耳朵里面。心脏好像也有,但不至于吧。他回答。
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他给自己补充。如果我是一个点,大哥也是一个,我们之间被笔尖划了无数条线,把纸都划透了,最粗的那个,疼的那个,就是它。
是它啊。它都做了什么?
邱十里继续自问自答着:它从曾经跟着我来到这里。它紧随着我。它让我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它扽着我的眼泪连成的珠子。它想咬我一口。它让我偏执。它让我偏离。
偏离?你要偏到哪里去?
我无处可去。
想到这里,邱十里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一生可以有一次爱得这样悲恸。很多人可能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
他眯起眼。自我提问果然是自我排解的绝佳途径。
雪茄在他指间兀自缓慢燃烧,太阳落下去,悬吊在地平线上,烟灰则落在食指和拇指的枪茧旁。丝毫没有烫的感觉。楼下马路川流不息,每一次碾压都异常明确地传入耳畔,邱十里当即决定继续装装猴子再住几天院。那些人除了不厌其烦地问他问题,也会和他聊点别的,轻声细语,耐心十足,毫不设防。这种随便谈天的感觉还挺好的。
他准备抽完这支就去敲教授办公室的门,可不能暴露了烟味,于是把身子探出一半,腰腹撑在床沿上,肆无忌惮地吸食这种医院严禁的东西。
住院楼建得很高,都快赶得上他在旧金山的办公室了,邱十里就这样一半悬空,叼着烟,打开双臂,意外地惬意。正当他感觉自己在拥抱这个城市时,门锁喀啦一声,响在他身后。
扶着窗框回过头,一高一低是两张错愕的脸,一张属于那位花白眉毛的老教授,另一张,居然是时湛阳的。
邱十里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副作用是致幻的药品。
时湛阳的高科技轮椅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双手转着旧的那个,教授都来不及再推他,几乎是想要冲到邱十里跟前。邱十里呆呆地瞪着他,烟还叼在嘴里,病号服也皱皱巴巴,赤着脚跳下窗台。
他们之间只隔不到半米了。
“抱歉。”风声照旧窜入窗户,描边般勾勒在耳中,邱十里有一瞬间的清醒,把雪茄碾灭捏在手里,冲教授笑了笑,教授则摆摆手,“时先生,”他拍了拍时湛阳的肩膀,“我先走了。”
“谢谢。”时湛阳并未回头,一如方才,他直勾勾地盯着邱十里的整张面容看。
几秒过后,门锁声又响了起来,病房里杂音许多,却胜似死寂。
“你要跳楼?”时湛阳问。
“没有。”邱十里退后了一步。
“我刚才在想,”时湛阳闭了闭眼,“我刚才在想,我不能拉住你,ナナ,我现在没有办法拉住你。”
邱十里怔了半秒,眼睛一下子就湿了,但他成功按了下去,“我没有要跳楼,我只是抽烟。”
时湛阳把眼睛睁开,继续望着他,一言不发。
邱十里本能地退回窗前,靠在窗沿,又道:“兄上,好不容易活下来,当然不想死,”说着他就笑了,“你和我说的。”
他听着大哥的呼吸声,是粗的,是重的,就好像以往,这呼吸温暖地打在耳边。真是个好手术,这就开始有甜头了,他想。
却听时湛阳终于开口:“手术之后不应该抽烟吧。”
邱十里脑子一懵,一方面,他染上烟瘾的事居然就这么暴露了,另一方面,大哥确实知道了他手术的事。此时此刻,大哥不在那座荒岛上,而是出现在病房,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心里就不该有任何侥幸。
“没有这么娇气。”邱十里道。
时湛阳周身那股弓箭般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