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13
关云山靠在沙发上,有佣人在给他顺气,他半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呼一吸间,像是暮色沉沉时分,即将沉没的太阳,散发着最后一点余温。
一个人再能呼风唤雨,到了年纪,被岁月抽干了,也都和旁人没什么不一样了。
大约是一场吵架耗干了心力,关云山看着疲惫得很,他半睁开眼,看见厉逍只是站在门口,远远的,没有多进一步,声音不悦地说:“……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厉逍看看他,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坐下了。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外祖有话要和我说?”
“我想和自己的孙儿说说话,不成吗?”关云山声音浑浊,间或杂着几声咳嗽,但语气里的颐指气使,倒是半点儿不差。
厉逍说:“外祖如果真想和我说话,可以打我电话,可以叫我回家,何必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关云山微提高了声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逍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之前我开公司,本来招到了员工,结果在签合同之前全部临时反悔,外祖,你觉得这像是巧合吗?”
关云山不咳了,他伸手挥开给自己拍胸口顺气的佣人,从靠躺着沙发,变成半坐的姿势。
他眼睛周围满是耷拉的皱纹,眼珠也浑浊褪色了,透出一种腐朽的气息,他用这么一双眼睛盯着厉逍,但方才那点虚弱衰老的痕迹却仿佛从他身上退下去了,只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深沉,他慢慢地说:“你一直都知道。”
厉逍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关云山点点头,倒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难怪没两天你就去了趟s城,重新找了一拨人。你觉得到了s城的地界,我管不了你太多,是不是?”
厉逍不置可否,神色只是淡淡的,说:“外祖叫我来,难道是专程为了考我,如何解决外祖给我设的难题吗?”
“那算得了什么难题,不过是看你心血来潮开了个小公司,怕你三分钟热度,有心试试你。”关云山说得极轻巧,仿佛当时让厉逍栽了一大跤,公司还未创立,就要面临解散的危机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波折,“不过你倒是沉得住气,一直没来找我闹过,自己也能处理事情,比你那对父母强一些。”
厉逍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指,眉间隐隐有些不耐:“外祖究竟想说什么?”
关云山方才让佣人出去了,这会儿又有些咳起来,佣人不在,没人帮他顺气,厉逍也只无动于衷地,在旁边看着他。
关云山自己渐渐止住了咳,才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虚:“不行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厉逍没说话。
“你妈已经是废了,你爸更是个不中用的,只有你,还看得过去一些。”关云山又咳了咳,说,“可我听你爸的意思,你宁愿在外面胡混,也不愿意进公司来,这是为什么?”
厉逍冷梆梆地:“我没有胡混。”
“那么个小破公司,打个合同都要自己动手,不是浪费精力,不学无术是什么?”关云山起了火,用力地一拍沙发的扶手,“我是要害你,还是要坑你,你给我做这个不情愿的样子?!”
“和你妈一个样,从小我哪里亏待了你们,一个个这里不高兴,那里不满意,给我甩脸色看,怎么,我现在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一个个就都不待见我了,不想认我了是不是,啊!?”
关云山情绪激动,整个人从沙发上半站起来,但因为气不足,喘不上来,又跌坐回去,他按着自己的心口,怒声斥骂,仿佛他们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
可是大概真如关云山所说,厉逍的确冷心冷肺,关云山的诛心斥骂,竟激不起他半分的愧疚之心,他看着关云山脸上大失所望,满是悲凉的神情,甚至觉得有两分荒谬。
他平静地说:“外祖问我,问我母亲,却不知道,外祖有没有这样问过自己。”
空气里沉默了一瞬。
关云山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什么意思。”
“外祖的发妻,从外祖还是个南下打工的穷光蛋的时候,就跟了外祖,不辞辛苦地跟你跑东跑西,结果最后在外祖如日中天,还被市长女儿青睐上的时候,突然车祸逝世,”为了欣赏关云山突然变了的脸色,厉逍刻意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外祖母新婚燕尔的时候,外祖有没有想起过前人一次。”
“外祖母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嫁给了外祖,一心以为寻到一个前途无量的如意郎君,本来应该是很幸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渐渐抑郁,精神上出了问题。妈妈从有记忆以来,就要每天面对一个总是尖叫,砸东西,不是自残就是伤人,简直像是个疯子的母亲,恐怕就快要崩溃了吧。”厉逍扯了扯嘴角,分明是笑的模样,眼神里却冷得像是起了冰碴子,“也真是巧啊,在这个时候,妈妈认识了一个温柔宽容,仿佛真的能够理解她,爱护她的男人。外祖你说,妈妈怎么会不对这样的男人动心,不将他视作自己的生机呢?而当她陷落进去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能把自己拔出来了。”
关云山脸色铁青:“你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
“外祖,您汲汲营营了一辈子,生怕自己辛苦经营得来的一切,被别人抢走,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女儿,全都信不过,您将她们捏在手心里,安排好她们的一生,让她们缺魂少智,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您拿捏。当年我父亲接二连三地出轨,逼得我母亲发了疯,想带着我自杀报复他,那次您终于又找到了合适的借口,以保证我的安全为由,把我赶到国外去,我想那时候你是希望我待在外面,永远不回来的……”提及那个被阴郁灰暗所覆盖的,被厉逍刻意封存在记忆里的高中时代,厉逍现在说起来也能面不改色了,他冷哧一声,紧接着却又笑了出来,仿佛真的觉得十分地可笑,他眼里都是嘲弄之色,“可是谁能想到,最后令外祖低头的,竟然是时间。时间一点点把您的冷酷无情磨掉了,到了您也开始觉得,年夜饭该要一家团圆,家产也不能跟着你一起进到坟墓,你若想光辉永存,就要有人继承。”
“可是外祖啊,”厉逍垂眼看着仿佛被抽干,形神枯竭了一样的老人,近乎怜悯地微笑起来,“你不相信这个世界,因果轮回,一切都是有报应的吗?”
阮星桐站在书房外面,门没有完全闭拢,她听到里面厉逍的最后一个问号落下,归于了一片沉默,才蓦然觉得脚下寒气陡生,她双臂满是鸡皮疙瘩。
她本来是想回自己的房间,又不愿意麻烦佣人,结果在这所大得过分的宅子里,她完全忘记自己住哪一间了,想要找人问问,结果却不小心听到了这种家族秘辛。
厉逍当年之所以出国……竟然是因为他妈妈想要带他自杀?
阮星桐回过味来,头皮都有些发麻,不敢再停留,趁没人注意,连忙离开了。
“报应?”最初那点被人掀开伤疤的惊痛过去,关云山到底是关云山,片刻便冷静下来,嗤笑了一声,“说什么报应,都是自己唬自己的,我活了这么久,若是真的信报应,我早就成了善男信女。”
厉逍冷冷地看着他,简直为他的厚颜无耻而感到恶心。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风言风语,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把你教得这样顽劣不孝,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关云山语气平缓,话却高高在上咄咄逼人,“但你总归是我的外孙,你爸你妈不懂怎么管教孩子,我来替他们管教。”
厉逍脸色沉了下来。
“这么多年,我没有怎么管过你,让你跟着你父母,学了很多不三不四的东西。”关云山语带轻蔑,说得毫不客气,“我知道你现在还跟一个男的纠缠在一起,牵连不清。”
听他提到了时郁,厉逍面部僵冷,说:“你要做什么?”
关云山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冷哼一声,继续说下去:“你妈就是个耳聋心瞎的,厉远那样的货色,也亏她这么多年当个宝贝,死都不肯撒手,现如今你也这样,你瞧着他可怜,自以为是在同情他,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仁慈,在扶贫呢?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就是在利用你的可怜呢?你又知不知道,他背地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厉逍耐性尽失,声音压着火气,冷冷地说:“外祖未免也操心得太多,事多伤神,外祖还是留些精力,以免太早下去,见到外祖母,无话可以说。”
他站起身,已经不想再在这里耗费时间,他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
却听身后的人说:“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只猫现在在哪里吗?”
时郁把包好的饺子冻进了冰箱,又煲了龙骨汤,自己却只吃了几个饺子,就缩进沙发里看电视,他调了几个频道,都是在放春晚,电视里满眼都是红通通的,大家喜气洋洋地说着吉祥话。
隔壁大概是来了朋友亲戚,还有好几个小孩。再好的隔音也架不住小孩的飞奔吵闹,里里外外都是热热闹闹的,毕竟是过年了。
时郁蜷在毛毯里,看着电视里不停张合的嘴唇,听着门内外此起彼伏的声音,还是有些昏昏欲睡,但是他不肯真的睡过去。
厉逍说过会早点回来,现在已经十点了,时郁觉得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其实厉逍对他许过的承诺,很多没有算数过,但是只要厉逍说,时郁就很当真。
但是直到开始倒计时,厉逍还是没有回来。
十、九、八……
时郁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声音,那些小孩在尖叫,他们太吵了,让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听不见电梯开门的声音,听不见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听不见指纹锁被打开时,那一串的电子音。
四、三、二……一。
旧年翻篇,又是新的一年。
厉逍没有回来。
时郁蜷在沙发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道梦到什么,觉得很伤心,又觉得喘不过气。
他突然醒了,一睁开眼,眼皮底下有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对方那肉乎乎的爪子还在他胸口踩,和他对视之后,还朝他嗲嗲地喵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这傻猫记性不好,好像已经忘记了和他的恩怨,又上赶着来撒娇了。
时郁一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或者是幻觉。
“你醒了。”
沙发的另一端,厉逍叠腿坐在那里,他没有看时郁,脸上看着是很平静,略微又有些冷漠的样子。
时郁清醒过来了。
厉逍说:“昨晚我开车,到那家人的家里去,把猫接了回来。”
时郁浑身僵硬。
“他们家大半夜地被我找上门,张口就要猫,还好没有觉得我是骗子,说他们不知道这猫原来是我的。”
厉逍的声音也很平和,只是有些沙哑,大概是因为开了挺久的车,没有休息的缘故,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时郁是特意找了另外一个市的领养人。
“他们还问我,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厉逍终于转过脸来看他,那张脸上像覆了层细碎的冰,目光则更加地冷漠,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时郁,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为什么明明是我的猫,却被你拿来送人。”
时郁哑口无言,这次他没法再装作委屈去辩解,也没法去问厉逍为什么会发现——厉逍的口吻和眼神,都让他太陌生了,他被那种目光看得慌了神。
厉逍看着他苍白下去的面色,和惊慌失措的神情,仍旧不带情绪地说:“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
他停了一口气,继而下巴绷紧,额上有青筋蹦出,他盯着时郁,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凭、什、么。”
不知道厉逍的话哪里刺中了时郁,他面色仍然是白,但脸上的惊慌不安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