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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城区最热闹的地方,细村市场旁,在拆迁的众多民房之上建起来的就是新的博爱医院。按一般人的说法,是为人堕‘胎,生孩子,看孩子一条龙服务的医院。
不过同行们则是认为这家医院是可以将众多烫手山芋甩过来的地方。凡是病理产科——不赚钱,风险高,惹上了常逃不过官司的孕产妇,都会被往这里送。
吴廷方是这家医院病理产科的副主任,三十七岁,上边有个五十四岁的正主任何文霜,出于年龄因素,何主任最近几年放手较多,科室大小事务多交给廷方。由于医院长期缺人,很多医生做到高年资主治仍然上一线班,全产科的二线班是由四位普通产科主任和吴廷方一起排班。只是由于岗位固定,普通产科主任抢救经验缺乏,如果遇到抢救,或是住院总医师也处理不了的纠纷,吴廷方即使放假也要回来。
年初一是陈安安的灯酒,吴廷方帮手将花灯挂在祠堂的梁上。花灯的竹支架正中绑了块白萝卜,妈妈递给他一支火烛,让他插在白萝卜上。他给火烛点上火后,正从木梯上往下爬时,就听到手机响了。
住院总罗医生的电话。她汇报说急诊120刚才送来一位孕34周的产妇,由于外力撞击后,现在大量阴`道流血,出现休克,需要抢救,但没家属。
吴廷方问了出血量,估计有数百至一千毫升,又问她是什么外力。罗医生说:〃同房。"
吴廷方指示她备血并急诊手术,并在赶至医院的过程中弄清了来龙去脉:该孕妇15岁,有个年纪大的男友,怀孕后从未产检,但定期同房,今天同房后开始大量阴`道流血,其男友叫了救护车后就失踪了。
未成年,没家属,病情急并且重。吴廷方赶至医院,血已经输上,全院总值班在报警之后,代患者家属签了手术同意书,二线医生已经在手术台上。急诊超声提示的是个部分性前置胎盘。
手术很快结束了,产妇在术中出血500毫升,所幸胎盘娩出后宫缩还可以,并没有持续出血,在输了8单位血及代血制剂后生命征平稳了。
问题在于那个早产的女婴,出生时Apgar评分1分,马上就呼吸心跳停止,在新生儿科医生复苏后就转新生儿科上呼吸机继续抢救去了。当管床医生电话联系产妇的父母,说明病情之后,他们要求立刻放弃对女婴的治疗。
直到傍晚,产妇的父母赶到,他们是河津人,衣着朴素,在产妇床前见到吴廷方和新生儿科的住院总,两人都没露出什么表情,听完病情交代,那位母亲就直接拿手指狠戳了一下产妇的太阳穴,吴廷方拦住她欲施暴的手,她嘴里骂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产妇开始流眼泪,把头偏向一边。
那位沉默的父亲开口了,对吴廷方说:〃医生,我们要出院。"他的白话有很重的口音。
吴廷方说:"她现在病情不允许出院,手术后才七小时,还有出血的可能,现在还要继续输血。"
"我们没钱。现在要出院。"
〃钱有命重要吗?"吴廷方克制着怒气,〃我们没逼你们交钱,也没说不能欠费,起码等病人病情稳定一些再谈出院的事。再次大出血你救得了她命?〃
〃那再用钱怎么办?"那位父亲说,"我们没有钱。没钱了要命什么用?"
吴廷方本想问她是不是你女儿,话没出口忽然感觉一阵悲哀,只是说:"先救命吧。"
新生儿科住院总和这两位家属谈话,话都没说完,外祖父外祖母只是摇头,要求放弃抢救,要求立刻把小孩抱下来。
吴廷方换下工作服后觉得十分疲惫。他在更衣室小坐了一会儿,妈妈打了电话过来,问他离开医院了没有。〃
〃准备走。〃'
〃阿女媳妇要住院落胎,现在到你们医院,你帮安排一下。她等下就打电话给你。"
"她不是几个月前刚落了胎吗?年初一的落什么胎?"
阿女是他们家亲戚,她的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女儿,此后两次怀孕都在中孕确定了是女儿后堕‘胎,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妈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胎去算命佬那里算了是个男胎,花了不少钱,现在B超照是个女胎,阿波气得发癫,找算命佬要他赔钱,算命佬说自己不会算错,阿波那个人你不是不知,就逼阿莲打出来给算命佬看啰!反正迟早要打的,难道再生个女儿呀!"
吴廷方说:"由他。"
吴廷方起身披上工作服,阿莲就打电话来了,她脾气倒好,千般万般说对不住,又来麻烦阿廷你了。吴廷方没多说什么,就说那你上十二楼来吧。
十二楼是病理产科,包含普通病区和OICU,其中普通病区收的病人多为较轻的如妊娠期糖尿病、未出血的晚孕的中央性前置胎盘、轻度子痫前期或妊娠期内外科合并症。偶尔收的什么特殊情况都没有的甚至妇科病人,通常都是熟人,本院内部俗称鸡仔。
吴廷方是本地人,鸡仔众多,他对病人照拂得好,只要不是床位特别紧张的时候,自然都收在自己的楼层,以免过多麻烦其他医生。
阿莲和阿波站在玻璃门外等着,旁边还跟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保安不让他们进来,吴廷方示意这是病人之后,保安才开了门。医院凡有新生儿的楼层都有保安专门看守,不能自由进出。
阿波是吴廷方表舅的儿子,和吴廷方是表了两重的表弟。他妈妈生了三个女儿才有的他,从小娇惯。脾气不好,也不知道做人,早些年还交结古惑仔,嗜赌,据说家里几个姐姐前些年各自出了不少钱付他赌债。现在也不见多好,自己不去工作,因为超生,还让老婆阿莲丢了银行的工作,加上为了搏一个儿子让老婆不断怀孕并打胎,现在家里几乎没有生活来源,全靠双方父母及三个姐姐帮衬。
所以妈妈说阿波对算命佬撒泼一事必定属实,至于他会把人拉到医院来,倒是出乎吴廷方意料之外。
阿波没有介绍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算命佬了,在村子里偶尔能见到他,有点个头,样子还挺斯文漂亮,经常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他以前还以为是工厂里的会计之类的,只是不像算命的。
阿波见到吴廷方就说:"方哥,你给我做个B超看看是男是女。"他倒也不傻,没直接就说要打掉。
吴廷方没理他,就问了阿莲末次月经,算了一下十五周。然后才回答阿波:"B超医生不可能给你看这个,要可能给你看你还用去外面?"
"那你会不会看?"
"不会。"
"涌口那个阿俊看了说肯定不是儿子。"
涌口阿俊是个黑诊所,有台专看性别收钱的B超。
"这事你自己决定。"
阿波咬牙道:"打几胎都是阿俊看的,还能有错?我跟你说,打出来给你看,住院费药钱一分你也别想赖。"
最后那句话自然是对算命佬说的。算命佬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吴廷方倒是因为这一笑对他另眼相看了。哪怕他现在对着阿波,虽然没露出厌烦的神色,也决计笑不出来。
十五周早已经有人形了,也是条命。对他来讲,只要惠敏怀过十周,都觉得老天在眷顾了。
☆、3
天阴得很,吴廷方下车时风还挺大,把缩在车里半小时的一丝暖意都吹没了。
他由围墙外拐进巷口时,分不清是冬天还是春天的雨就下来了,他爸爸抱着陈安安,在屋檐下踱着步子,唱着小曲:"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买,阿嫂出街着花鞋……呀,舅父回来了!"
安安只要醒着,每时每刻都吵着要出门玩,风雨无阻,下雨天在屋檐下也一直拿手指着巷子外,他外公只能一惊一乍地分散他的注意力。
天冷,安安穿成个球状,对舅父视而不见,嗯嗯嗯扭着身子不改初衷,要求出门玩。
外公只好又唱那首小曲,让安安看雨。已经好久没下大雨了,对安安来说,夏天那时的雨他还不能够领会,现在看到雨越下越大,好奇而专注起来。
廷方到了二楼,惠敏躺在床上看书。过了那天,惠敏再也没提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保胎,到点吃饭,内急了上厕所,每天下午等廷方回来给她肌注两针黄体酮。
雨哗啦啦地下来了。真冷呀。惠敏嘀咕着。廷方把门窗关上,拉过电暖扇,放到惠敏床前,插上电源。
惠敏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敢开,网上说辐射挺大。"
"没事的。"
不成的再小心也没用,有缘的打都打不掉。廷方自嘲地笑笑,却没说出口。他忽然想起那位白净斯文的算命佬,样子挺像个知识分子,不管阿波怎么躁狂,他在一边好像欣赏一出戏的表情,那么悠然自得。廷方不由得关心起那个十五周胎儿的性别来。
他把这件事对惠敏说,想逗逗她开心。惠敏听到廷方对算命佬的描述,没像廷方想像中那样发笑,却默默不语着。
末了惠敏说:"陈先生是很有本事的。"
廷方感觉到了什么,也反应过来那天惠敏不同寻常的激动。他心里一沉。
"你别信那些,他这回不是也搞错了吗?"廷方说,"让你好好保胎,你怎么又乱跑呢?"
"我没去他那儿。只是妈之前帮我们问了一下,也不知多久前问的。那天廷华不小心说出口了。"
应该是大前年,第一次试管婴失败后,妈妈拿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去算命佬那儿问,算命佬没说话,只是拿毛笔随手在帐本的废页上写了一行字:女有一子。当时妈妈还挺高兴,回来把那废纸当宝似的给他看。过了几天却嘀嘀咕咕起来,说问了村人,算命佬给人批有无子女都是写有几子几女,只有夫妻再婚后还想生育的才单写女有几子女。这倒是什么意思?她再去问算命佬,算命佬又不和她解释了。
廷方也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并让妈妈不要把这无稽之谈在惠敏面前说起。他那会儿不信天不信地也不信命,现在却情不自禁用了"有缘"这样的词。
那“女有一子”有何深意吗?吴廷方想起那张随意的草书,字很是潇洒。
雨下得越发大了,打在玻璃窗上嗒嗒嗒的。房间不大,电暖扇一会儿就让空气暖了起来。惠敏和廷方各自走着神,直到惠敏说:"要不要去陈先生那儿看看?"
惠敏虽是医生,但廷方知道她是敬畏鬼神的。当年进了博爱医院,先是定在妇产科,做了两年,在轮完产房和人流室后却申请调到儿科。在医院没有人这么做过,每个人都说惠敏太傻,她也没对谁解释过什么,只是对廷方说不想再做噩梦了。
惠敏在产房做一线时,有位怀孕36周的13岁女性的家属要求引产,要求一定不能让孩子活着出来。那天的上级医生没有动手,而是在一旁让惠敏操作。惠敏在那次引产后回家哭了一晚上。
她不住地对廷方说:"我连鸡都没杀过,今天杀人了。"
那之后她不停地做噩梦,在人流室时情况更加严重。而就是那个时候,她的第一次怀孕在七周左右胎心停育。
惠敏并不是很会倾诉心事的人。她的第三次稽留流产是廷方亲自给她清的宫,她从麻醉中醒来后,面色灰败,问了一句廷方:"是不是报应?"
廷方已经忘记自己怎么安慰惠敏的。而在查出习惯性流产的原因是廷方的精`子问题后,他几乎是悄悄松了口气。
不是惠敏的错,是他的。
但是对眼下惠敏的提议,廷方告诉她:陈先生在医院里待着呢,阿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