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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不是那么好来的地方,尤其雁城更是在宫季扬的手里牢牢攥着,这家伙就算没死也有那么多人盯着,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柳易上楼梯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劳将军先去点菜了,我看到一个旧识,去去就来。”
他转身一阵风似的原路下了楼梯,从餐桌间的间隙穿过,直直走向了晏殊楼的厨房后门。宫季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拍拍手,示意齐深带人去追,自己则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在小二的带领下进了雅间。
柳易出了晏殊楼的后门,紧追那个眼熟的灰色影子而去,他步子迈得不大,却走得极快,最后在对方即将拐过街角时从身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用的力度不小,立刻清晰地听到了那人的闷哼声。
“你想杀了我啊?”庄旭升苦着脸转过身来,脸上作了些伪装,熟人却还认得出是他,“长明,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下这样的狠手的。”
“那是在你不给我惹事的前提下。”柳易冷着脸将他拽到巷子里,确认齐深暂时还没有追上来,这才继续开口说话,“你不要命了,既然没死就好好躲起来,跑到北疆来送命吗?”
他语气不善,听起来是真的在生气,庄旭升讪讪地把自己的爪子收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我这不是来投奔你嘛……”
“说的屁话连自己也不信,还想骗我?我来北疆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你又是从哪里跑来投奔我的?”
“哎呀我这不是……”庄旭升还想继续说,却被他用手肘猛地一撞,鼻血顿时哗哗地流了下来,“又发什么疯呢你!”
柳易偏过头望了望侧面的屋顶,知道齐深已经藏在了那里,脸色缓和下来,拍了拍正拿袖子擦鼻血的庄旭升,“我不小心,来,手帕给你,好好擦擦。”
被他暗中拧了一把胳膊上的肉,庄旭升知道有情况了,于是配合他演起戏来:“不是我说,表弟啊,我不过是替姑父来叫你回家,你又何必这么生气——”
柳易没有应他,满脸不悦地替他擦了擦脸,然后扔掉了那块沾满血迹的手帕。
“唉,我知道你还在记恨姑父姑母,可是他们也是为你好。”庄旭升继续装模作样地絮絮叨叨道,“他们不就是想早点抱孙子嘛,你回去娶个媳妇继承家业,不比在这寄人篱下来得舒坦?”
柳易仍然没有开口,他留意着齐深所在的屋顶的一切动静,只要齐深有别的念头,他可以瞬间格杀。
他不能让宫季扬发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庄旭升浑然不知他的内心想法,嘴上没把门地胡说八道起来:“你瞧那张家小姐也不算太难看,也就是胖了点,不然你就娶了呗,也落个清净……”
“你再说我要翻脸了。”柳易淡淡地打断他,“人已经走了,接下来我们继续算账?”
庄旭升立刻变成了个封口罐子,还识相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柳易挑了挑眉,伸手拨开他碍事的手,把他贴的络腮胡子撕下来,“你这易容也太拙劣了,想骗过谁呢?”
“我又不像你那么在行,也就骗骗追着我的那些傻子。”庄旭升翻了个白眼,随即关心起另一件事来,“不过长明,你这次出门……没怎么伪装啊?”
“假亦真时真亦假,不是么?”柳易随手掏出几样东西给他修补脸上的易容,“我原本的样子看起来更没有威胁,也不容易被见过我易容的人认出来,在我看来这比易容安全多了。”
何况他也不是毫无伪装,庄旭升认识他太久,就像他一样看穿庄旭升的易容一样,庄旭升能认出他并不奇怪。但真要他认真来分辨,说不定会发现柳易现在的五官除了眼睛都和真容不太一样。
这才是易容的精妙之处,他敢担保,他卸下这些伪装后,宫季扬一定认不出他。
“倒也不是没道理,反正我说不过你。”
庄旭升摸了摸他新画上的假胡子,仔细盯着柳易又看了几眼,这才想起来问:“你现在用的什么名字?我总不能搁外头叫你柳长明吧?”
柳易惯用的假名太多,他根本不记得。
“没有用假名,你就直接叫我本名,别叫长明了。”柳易摆摆手示意他凑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贴了一颗假痣,“柳易这个名字没什么人知道,但柳长明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你可别给我叫露馅。”
庄旭升了然地点头。
柳长明自然多的是人知道,那可是江陵城第一名角儿的名字。
第3章 旋涡
柳易是梨园出身,长明是从大火里救下他的戏班老师傅给他起的名字,他只知自己全家死在一场烧掉整条大街的大火里,却生养他的父母知之甚少。老师傅说捡到他时他坐在路边大哭,整条街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来寻他,因此只好将他带回了戏班子。
他身上有一块刻了“易”字的玉佩,雕工精巧,玉质细腻,是块佳品。而且那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于是“易”就被当作了他的名字,老师傅为他另起了长明一名,然后将他送到了班主手里。他一直学戏到十岁,这才遇到他现在的师父,开始学习武艺和易容之术。那之后他仍然经常回江陵,因为教他易容的先生说,学戏能让他更好地扮演另一个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会有眼神和表情上的区别,他要他回去练这个。
如今他每年会回一次江陵——如今戏班子成了江陵一景,他每年登台一次,也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个可以倚仗的身份,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名角儿。
这倒不算坏事,毕竟没人会想到,江陵梨园最当红的长明会是武林中人,更不会有人想到他是江湖第一高手慕容端的徒弟。
慕容端这人收徒有些毛病,他喜欢收集父母双亡的孩子,然后按收徒顺序给他们改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柳易不止一次庆幸过自己姓柳,否则就要像小师弟一样被强行改名了。
他在慕容端门下排行第六,此番到北疆来,其实是受他师兄沈无青所托。燕回山的猎户身份,自然也是假的,但宫季扬查不出什么破绽,只好从他本人身上下手。
“长……柳易啊,我看北疆最近不太平,你要不也早些和我一起回去……”庄旭升想到自己听到的流言,越想越是不安,“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牵连,宫季扬……”
“好了,别说了。”柳易打断了他,“隔墙有耳。”
在北疆,宫季扬像个无所不能的王,他不敢在大街上冒这个险。
他让庄旭升先藏起来,免得被追杀他的杀手发现,两人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和暗号,这才警惕地分开。
假如柳易知道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他一定不会让庄旭升自己离开。
他返回晏殊楼时已经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正想着宫季扬会不会起疑心,就迎面遇上了他。
“我见先生这么久没回来,正想让齐深去找你。”宫季扬停下了正向外走的脚步,转身和他一同返回,“伙计说菜都好了,我让他们温在锅里,这就端上来。”
“老家的表哥来寻我,多说了几句琐事,劳将军久等了。”柳易站在他侧方,恰好是方便推门的位置,他再自然不过地伸手去推门,却在手碰上门的瞬间皱了皱眉头,门开至一半时猛地抬脚将它踹得全开,厉声喝道:“滚出来!”
没有人听话地滚出来,倒是有一把飞刀从屋里激射而出,迎面直刺他的眼睛。柳易闪身避过,想警告宫季扬离远些,却见那人笑吟吟地从齐深腰间抽出了刀。
“看来有段时间没动手,这些鼠辈都以为我变成废物了啊。”宫季扬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举起那柄出鞘的刀,“先生莫慌,宫某来会会这位贵客。”
他脸上虽在笑着,眼里却像燕回山的积雪一样,堆积了厚重的寒意。柳易看在眼里,无声地从门前退开,将最危险的位置让给了他。
齐深沉默地站在暗处,没有上前护主的意思。他有些拿不准这是设计好的还是真正的突发事件,只是既然他们主仆都有恃无恐,他也大可不必过分操心——这飞刀的力度不够,即使到了眼前也能避开,宫季扬若是败在它手下,这镇北大将军的位置怕是早就坐不下去了。
他执刀的手极稳,绝非不入流的习武之人。
刺客一击不中,没有再作更多尝试,屋里一片可怕的寂静,只听得见被踹开的门来回摇晃发出的轻微响声。
柳易眯起眼睛,作为旁观者,他将宫季扬的动作看得更加清楚,并从中读出了他的情绪——他谨慎得惊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真正的刺杀。
他本不想插手,但很快他就发现,来的这名刺客是个熟面孔。
宫季扬没有去推那扇被柳易踹过的门,他扬刀直接将半遮半掩的门板劈成两半,门上的积灰伴随着门板碎裂的声音雨一样洒了下来。藏在门后的刺客吃了一惊,贴着墙面借力跃出,只来得及避过接下来的这一刀,却没能躲过宫季扬另一手射出的袖箭。
遮住半张脸的黑布被袖箭钉在墙上,他警觉地单手捂住脸,转身就想逃。但在那之前,柳易已经先一步看到了他的脸。
丞相府的人。
就他所知,先前追杀庄旭升的正是丞相的手下——他偷了丞相见不得人的秘密宝贝,丧家之犬般被从北追杀到南,最后“死”在有江湖第一刺客之称的魏情手中。庄旭升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他不知道,但魏情从不说谎,她说杀了庄旭升,那庄旭升必定已经死在她手下……至少,她认为庄旭升已经死在她手下。
李丞相和宫季扬素未谋面,也不存在夺权之疑,在他看来,这刺客根本不是冲着宫季扬来的,而是因为他刚才与庄旭升见了面,想要来杀他灭口。
丞相手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为了它非杀庄旭升不可?
庄旭升是个贼,或者该说他是个大盗,偷的尽是些为富不仁的奸商贪官。他去偷李丞相家并不奇怪,李丞相是个大贪官,但他有许多门生在朝中为官,先皇一直不敢动他,现在的皇帝是他一手扶起来的一滩烂泥,更不敢拿他怎样。对庄旭升这样的家伙来说,李丞相这么大的一个目标,他不去偷柳易才觉得奇怪。
但他偷了以后就出事了,柳易听说他的死讯时以为他偷到哪个高手家里了,结果却是朝廷官员——庄旭升有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一个文官即使再有权再富有,也用不着雇能杀得了他的高手在家中坐镇,除非……他家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宫季扬自然不会让这样在他面前撒野的刺客逃走,他向齐深使了个眼色,然后横刀拦住了刺客的去路,一招一式都狠辣得紧,逼得那人全无退路,被迫退到了远离窗口的角落里。
他这才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不留下些见面礼就想走吗?要知道,在北疆这可是很不受欢迎的习惯。”
刺客单手格挡他步步紧逼的攻击,显得越来越狼狈,根本无暇顾及他的问题。宫季扬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脸上仍然带着笑,眼神和攻势却越发凌厉起来,逼得刺客再无招架之力,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墙壁,才白着脸道:“我找错了人,多有得罪。”
宫季扬却不管他那句敷衍,甚至可能被进一步激怒了,柳易眼见他每一刀都直冲刺客的要害而去,却像猫捉弄老鼠般没有把劲使到实处。即使是这样充满恶意的戏弄,刺客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