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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转角才露出一片衣角,他立刻站起身:“沈——”
陈三儿一身赭色袍子,笑呵呵拱了拱手:“对不住,温公子,我家大人今日抱恙,怕是来不了了。”
那书生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又立刻摆手:“无妨,无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小心地递过去。
“这是小生从蕲州家中带来的山参,补身体是极好的,还望大人、大人不嫌弃。”几句话说罢,温景瑜脸上都红了一片。
陈三儿面上笑着接过:“在下便替大人谢过公子了,公子住得远,还是早些回去吧,大人说来日得空,再与公子相约。”
温景瑜讷讷点头应了,瞧见陈三儿好似在打量他,下意识藏了藏袖子。
陈三儿笑了笑,拱手道:“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温景瑜连连回礼,直到陈三儿下楼走远了,还时时张望。
陈三儿出了望江楼,就把那包药材扔给了身旁跟着的一个小厮。
小厮眨巴着眼:“这是……”
陈三儿轻嗤:“扔了。”
“啊?”小厮瞪眼,陈三儿觑他一眼,“大人平日里用的是什么药材,这药又是从何而来,此人尚不可信,断不能让大人用他这药。”
“可……若是大人问起……”
陈三儿抬脚往前走去:“只说不知便是。”
望江楼的小二猫着腰凑近:“这位公子,这菜可要给您热热?”
温景瑜怔怔望着窗外,陈三儿扔掉那包药材,浑身一阵冷似一阵。
身弱蝼蚁,微如尘埃,便是这般。
“公子?”
温景瑜愣了愣,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为了这顿饭,接下来一个月,怕是他又只能吃干菜窝头度日了。
他扯了扯嘴角:“不用热了,我就这么吃便是。”
小二应了两声好,又掏出两锭银子银子,搁在桌上:“方才那位爷走时替您把账结了,说是大人知你劳苦,这银子,公子可以拿回去了。”
温景瑜愣愣看着那两锭银子,强笑着道了谢,重又坐下,挽袖起箸,悬在菜肴上方,忽然一滴泪落下来。
他不落痕迹地擦去眼泪,狼吞虎咽起来,活像是多少日没吃过好东西一般。
他吃到一半便开始觉得腹胀,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直吃得满盘皆尽,才恍若无事地走出望江楼。
才出望江楼,温景瑜立时踉跄跑去一棵树下,抠着喉咙吐了个干净。
过路的百姓见了,都绕远了些,
他抱着树干,状若癫狂地大笑起来。
门口行乞的老儿往一旁挪了挪,微微摇着头:“富贵贫贱,王侯布衣,同人不同命啊……”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仆从如云,招摇而过,当先几个宫宦尖声细气地嚷着道儿,一路自朱雀街往北渐行渐远。
温景瑜被这声响吸引,远远望着那仪仗怔怔发呆。
可能有一日,着朱紫,乘五驾?
陆矶坐在轿子里,好像听到些什么声响,掀开帘子望了望。
阿五凑上前来:“王爷,可有什么事?”
陆矶什么都看不到,只好叹了口气,放下帘子坐了回去:“没事。”
他望着轿顶:“你刚才说我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会如何?”
系统重复:“世界会重启,不会更换宿主。”
陆矶忽然十分恼火:“合着这个世界,就他娘是给老子自己准备的?我连死都不行?我倒了什么霉,不能好端端去投胎!”
这一次,系统沉默了很久,它说:“这要问你自己了,宿主。”
第十三章
陆矶气笑了。
“问我?”他忽然握拳砸了下轿子,“我他娘到底做什么了?!”
外面的阿五吓了一跳,凑过来小心翼翼道:“王爷,怎么了?”
半晌没有动静,阿五挠了挠头,离开了。
陆矶坐在轿子里,却是越想越委屈,双眼通红:“我是因为救人才死的,我这么好好一个良民,到死不能投个好胎,还要把我弄到这里做任务,我凭什么?”
系统好像有些头疼:“宿主,别的宿主也是这样的,系统任务都是这种规则——”
“那和老子什么关系!”陆矶吼它。
四周一片寂静。
陆矶捂着额头,合了眼靠在轿子上,一时十分疲惫。
半晌系统才忍不住吐槽:“陆矶,你真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大的一任宿主。”
膝盖一沉,陆矶睁开眼,只见一只熟悉的黑猫盘在膝上,灿金色的竖瞳让人无端想起那个同样有着浅色眸子的人。
“但凡事都讲究个因果,我只能告诉你,”它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爪子,按在王服上绣的一朵牡丹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陆矶,你不冤枉。”
陆矶心头一梗,这种话不说完只说一半的感觉真是让人分外郁闷,他抱着黑猫两只前爪把它举起,和它大眼瞪小眼瞅了一会儿,忽然下手对着猫头一阵乱揉。
“宿主,你干嘛!”黑猫挥着爪子扒拉,不住地打着喷嚏,一身油光水滑的黑亮皮毛被陆矶揉得乱七八糟。
始作俑者咬着牙笑:“你这么折腾我,我还不能蹂'躏你解解气了?”说完更加放肆地撸猫。
“即使我是个系统也是有对象的!你快放开我!”
系统发出“喵”的一声惨叫,轿外传来两声轻叩:“王爷?”
黑猫瞬间消失在空气里,陆矶咳嗽两声:“没事。”
阿五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儿,浑浑噩噩地站了回去,脸上还是一片茫然:“明明听见有猫叫……”
系统消失了,任陆矶怎么叫都不出来,陆矶想到它说自己有对象,顿时一阵好笑。
笑够了,又觉得太'安静,轿子晃晃悠悠,外头已经是长长的宫道,按理说,他在宫门外头就该下轿,可皇帝太后说是念他大病初愈,特许乘轿入宫。
陆矶只觉得这轿子好似乌龟爬,宫道长得无穷尽,正昏昏欲睡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招呼。
“王爷。”
“停轿。”宦官抬手,绕到轿子边上,“王爷,是陈太医。”
陆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几步下了轿,果然看到那日给沈知微开药的白胡子老头,陈太医拱手一礼:“王爷千岁。”
陆矶笑问:“陈太医这是往哪儿去?”
“老臣方从二皇子宫中出来,正要回太医院。”
陆矶一阵心虚:“二皇子怎么了?”
陈太医忙道:“无碍,只是不慎磕碰,微臣已经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他有那么用力吗?
陆矶瞧了瞧他的手,明明沈知微被打一下也没他那么娇气,还内服外敷。陆矶在心中啧啧两声,对姬容玉的小白脸认知程度又拔高一截,有他这么一衬托,沈知微竟然显得更像个汉子了??
陈太医忽然走近两步,又是一礼,低声道:“微臣等下还要去给沈大人请脉,先行告退了。”
陆矶点点头:“嗯,去……等等你去哪?”陆矶顿时一个激灵,抓住陈太医的手。
陈太医抬头看他,眼神中幽微的光分明是在说“明知故问”。
陆矶忙道:“今日就不必去了……哦不,以后都不用去了,陈老太医,你年岁也高了,来来回回地跑,也不方便,就歇着吧。”
“可……”陈太医瞬间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王爷,你……”
陆矶咳嗽两声:“本王还急着去见太后,沈大人的病另有他人来看。”
“陈太医记得,不必再去了。”
陈太医看他良久,到底深深一揖:“微臣,谨遵。”
陆矶坐回轿子,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好容易将沈知微的药换回来,可不能让陈太医继续添乱了,只是不知道他出尔反尔,陈太医会不会起疑?
“宿主,这一点你可以放心。”系统不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你说的话,他只会听,绝不会有任何异议。”
陆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为什么?”
“因为原主的生母,淳醴长公主,对他有恩。淳醴在时,他是长公主的心腹,淳醴死后,他就是你的心腹。”
这是陆矶第二次听到淳醴公主的名字,不由得好奇:“淳醴公主,到底是什么人?”
系统道:“其实当今皇帝,并非太后亲子,淳醴长公主,才是太后嫡女。”
淳醴自幼颇受宠爱,七岁即封长公主,所受宠爱,可见一斑。
地位尊贵,容貌姝丽,淳醴可谓是彼时京城公子哥们的首选成亲对象。
当时众人凑在一起,常以比较自己今日又送了长公主何等奇珍表露心意,互为攀比,蔚然成风。
却不料淳醴十五岁那年,忽然扬言此生不嫁,只愿睡遍天下美男,此等惊世骇俗之语,即刻掀起轩然大波,虽碍于长公主身份不敢妄议,也仍有许多诟病流言传出。
一时间,本来天下男子趋之若鹜的长公主驸马之位,顿时从香饽饽变成了臭豆腐。
京城公子哥儿们再凑到一处,顿时改了问候,从“李兄今日又准备了什么送给长公主”“我送了南海东珠一颗”,变为“陈兄准备送长公主什么”答曰“不敢,不敢”。
更是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公主为堵太后的催婚之口,决心选一仁兄成为天下皆知的绿帽王,而这个人又好巧不巧,落在自己头上。
谁料两年后,淳醴却忽然昭告天下,她要嫁人了。
上到王孙公族,下至百姓贩夫,个个都抻长了脖子,准备看看谁是这天字第一号的倒霉蛋。
“这个倒霉蛋,就是宿主你的生父,老景王陆勉。”
系统面无表情地看着狂笑不止的陆矶瞬间脸色一僵,转脸惊恐:“那原主到底是谁的种?!”
别是有狗血大戏吧!
系统默了默:“没有……原主陆矶,的确是老景王和淳醴的亲生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淳醴会想嫁给刚从北疆归来的景王陆勉。老景王人不是不帅,彼时也不是没有实权的落魄王爷,而是功勋卓著,几可与秦国公齐名的北疆悍将。
但问题是,老景王陆勉,是已经娶过正妻的人了。
即使那人早亡无子,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若是淳醴嫁去,即使依旧为嫡妻,也到底担了续弦的名头。
太后和皇帝当然不答应。
且陆勉归朝时,业已过而立,比淳醴大了一旬还有余,在大雍,给淳醴当爹都不足为奇。
可淳醴偏要嫁。
曾有人问她为何,可是陆勉送了他什么合心意的小玩意儿。那时淳醴站在花园里,指着一簇新放的白牡丹,说道:“他归朝那日,我正捧着一枝白牡丹站在牌楼下。”
“人人都说他与沈国公并称双壁,乃我大雍神将。我听说他与秦国公一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秦国公我早已见过,他却独独常驻北疆。”
“他得胜归来,骑在马上,夹道都是祝颂的百姓。昔日潘郎掷果盈车,他却是掷花满街,我原不过是想看一眼便罢,可他从我面前经过时,却不知为何忽然兴起,把那枝花抛了出去。”
“——掷花的人那么多,他却只看见了我。”
“然后呢?”陆矶见听故事听得入迷,见系统忽然沉默,忍不住催促。
轿帘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唤,是宦官尖细的声腔。
“王爷,到了,还请下轿。”
第十四章
陆矶觉得自己的腿可能要废了。
他从方才进了凉阁就跪在地上,直到现在,连太后的面都没见着。
那帘帐后的确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却也是一动不动。
太后她老人家别是睡着了吧?
陆矶清了清嗓子,伏地再叩:“参见太后。”
上头依旧没有回答,陆矶打眼角偷瞄了一眼越晴波,见她也是眉头紧蹙,汗水涔涔。
正入头伏,凉阁里几盆冰块幽幽冒着白汽,可跪的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