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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扔下硬邦邦的三个字,快步冲上了楼。
半个小时之后,窗外隐约传来汽车引擎声,又过了一会儿,霍定恺敲了敲房门,走进来。
他低头,看了看坐在窗前发呆的江寒:“怎么?还在生气?”
江寒抬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不出声。
“别再气了。”霍定恺拍了拍他的肩头,“那家伙已经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江寒不情不愿地问,心中却暗想,搞不好霍定恺和他们是一伙的!彼此互相疏通疏通,人家说两句软话,也就没事了。
呸!
“恒永商贸快破产了。”霍定恺微笑道。
江寒吓了一大跳!
“怎么搞的?!”
“嗯,其实也没什么不得了,只不过我让人在他家的资金链上动了点手脚,然后再给弄点不利于他们外贸的政策。”霍定恺用手指搔了搔鼻翼,打了个哈欠,又索然无味地说,“我还指望他家老爷子骨头硬一点,跟我杠到底呢。结果,比我预估的早来两个月。”
江寒惊慌地望着他,小声说:“你想把人吓死啊?!何至于!”
霍定恺笑起来,他弯下腰抱住江寒,一面亲吻他,一面低声道:“这可不是为了你,小寒,我是个喜欢把事情做绝的人,不这么做,我就不痛快。”
这就是霍定恺,江寒暗想,他可以把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主导事情朝着他希望的方向走,包括对方的情绪。
尽管如此,江寒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不会因为霍定恺中意他,就忘乎所以,把应有的规矩丢到一边。说到底,这是一桩交易,霍定恺有随时终止交易的权力。
而且霍定恺对他也不是真的不闻不问,甚至可以说,他“管”得很多很多,连江寒使用什么样的须后水也由他指定。当然,他不会说,但是当江寒看见盥洗室里的洗漱用品,在持续两个月没有改变一个品牌后,他就明白了。这些都是霍定恺喜欢的味道,他不可擅自更改,他只能用Lalique Encre Noire,哪怕这黑瓶香水根本就不适合他——这是雅痞大叔们用的,它的味道让江寒显得总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好吧,这没什么,江寒无所谓地想,毕竟是墨恋,也不算委屈他。换句话说,就算霍定恺让他成天抹六神驱蚊水,恐怕他也只有答应的份。
他是个俗物,不折不扣的俗物,他爱钱,又好色,除此之外几乎不关心别的,所以这样的江寒,配这样的霍定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有时候江寒也会想,如果是别人,自己会答应这桩交易么?如果是个同样有钱有势,却老迈丑陋,一身烟酒臭的糟老头,自己会答应这交易么?
不会。
他喜欢霍定恺,不光是因为这男人的脸孔生得好看,也是因为他迷人的风度。甚至在最汤汁淋漓的佳肴面前,江寒都没见过霍定恺流露出一丁点狼狈之态。
那时候他们在滨海的高级餐厅吃饭,他们坐在阳台上,头顶是遮阳的紫色白色条纹伞,颜色令人想起皇室的徽章,而远处就是无尽的无人海滩。霍定恺要的全都是令年轻人大开胃口的菜:牡蛎,渍鲑鱼片,生小牛肉。然后是白葡萄酒。侍者着黑色领结,脸上的笑容画得恰到好处,他们的目光落在江寒那条爱马仕的领带上,于是迅速收起了眼底不易察觉的讽刺。
“生活应该永远如此。”霍定恺叹息道,“不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江寒十分认同他的话,不过他正此刻忙着对付眼前的美食,他学着刚才霍定恺的样子,切下一小片渍鲑鱼肉,放到一片黑面包上,再舀一点点莳萝酱涂在上面。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慢慢的吃,品味那淡红色的生鱼肉在味蕾上绽放的鲜美味道,还有表面沾着盐和糖粒的略带酸味的粗面包,它摩擦在唇齿之间所留下的触感。
江寒疑心自己并不能做到霍定恺那么优雅,但他旋即又安慰自己,这种事情,多练几次就好了。
然而饶是他如此小心翼翼,终究,还是得罪了霍定恺。
第6章 第 6 章
那天回到别墅,江寒兴冲冲的,因为今晚霍定恺要从北京回来,他去北方已经一个多礼拜了,俩人在一起之后,他们还没分别过这么久。
进屋的时候,江寒发现客厅里有人,他以为又是霍定恺公事上的熟人,要么就是下属之类的过来等吩咐,所以只是随意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江寒感觉到不同。
来人懒懒坐在沙发上,看他进来,只微微扬起脸,连身都没起。
这让江寒颇觉意外。
他知道他不是霍定恺的法定伴侣,甚至也算不上是这别墅的主人,但是过去这几个月,无论来了什么样的客人,都不会如此无视他,如果是霍定恺的下属,会起身和江寒打个招呼,就算是他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在看见江寒进来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欠欠身。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霍定恺包养的男孩,但,看在霍定恺的面子上,谁也不会对江寒摆出轻蔑的姿态来。
然而此刻沙发上的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写着硕大的两个字:轻蔑!
目光落在那男人脸上,江寒就微微皱起眉头来。
是个长得很难看的家伙。
深黑的有点做作的套装,细长伶仃的四肢,瘦得让人不悦的脸,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再加上更显沉闷的刘海,分明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尤其左脸上一道丑陋的疤痕,把此人的五官给挤得歪歪斜斜的。
哪怕再宽容的标准,也没法把这张脸放在“寻常容貌”的水平线内。
江寒是外貌俱乐部成员,但他同时也很懂礼貌,不会嘲笑对方貌丑。但面前这个人,真是从上到下都找不出一丁点儿让他喜欢的地方。
这人的存在,活像一则用词拙劣的坏消息,叫人简直不愿再看他第二眼。
江寒在打量对方,对方却仿佛没兴趣继续关注他,他站起身,走到壁炉跟前,皱眉盯着壁炉上面搁着的花瓶:“安嫂,原先摆在这儿的画呢?”
壁炉上面原先挂着一幅画,是丢勒的木刻版画《祈祷的手》。
江寒不喜欢那幅画,虽然他知道那是世界名画,含义深远,但他就是讨厌那幅画。画里的那双手让他联想到贫穷、困苦、绝望、走投无路……等等这之类令人痛苦的词汇。
女佣安嫂慌慌张张从厨房出来,她不安地看看那男人,又看看江寒:“……这个,我不知道。”
江寒索性走过来:“我让四爷把那幅画收起来了。”
那男人瞪大眼睛瞧着江寒:“为什么收起来?”
“我不喜欢。”江寒耸耸肩,他又指了指如今摆在壁炉上的花瓶,那是法国昆庭彩花瓶,造型是优雅曼妙的裸女,“因为四爷说,空白一片不好看,所以我挑了这个当替换。”
那男人皱眉盯着那个花瓶,像是盯着什么造作的劣等艺术品,忽然,他伸手抓过那个花瓶,噗通一声将它扔进旁边的字纸篓!
“俗不可耐!”
江寒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起字纸篓里的花瓶,再一看,漂亮的瓶身被磕出一道长长的裂纹!
“你干什么啊!”他气得冲着那男人大吼,“凭什么扔我的花瓶!”
那男人倒笑了:“你的花瓶?这儿有什么东西是你的?恐怕连你自己,都不过是这屋子里的一个物件罢。”
江寒气疯了,差点把花瓶砸到对方脑袋上!
岂料那人一点都不惊慌,仍旧笑吟吟道:“还真把自己当成这儿的主人了?脸皮够厚的。奉劝你一句: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江寒怒到极点,他反而冷静下来了。
于是他冷冷一笑:“我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倒是不清楚先生您的身份。四爷现在不在家,他临走的时候说过,若是家里来了什么讨厌的客人,我大可以将其扫地出门。”
然后,他冲着那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下,轮到对方惊诧了,他瞧着江寒,喃喃道:“他没和你提起过我?”
江寒不怒反笑,他故意身体前倾,佯作客气地瞧着对方:“先生您哪位呀?定恺……哦,四爷他今晚才能回来,今天您运气来了,多给我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给您通报一声。”
他是故意直呼霍定恺名字的,果不其然,对方闻言,脸色变了变。
然而男人终于没再说什么,他冷冷哼了一声,拔腿就走。女佣似乎有点着急,她追了出去,连声道:“容总……”
容总?这又是哪门子的老爷?江寒气哼哼地想,管他呢!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没资格在他跟前跋扈!
晚间八点半,霍定恺带着一身疲倦回来,他很累,但是兴致很高,因为江寒如此热烈地欢迎他的到来,进门的时候那么急切地拥抱他,晚餐的时候不停和他说话。很明显,这一个多礼拜,江寒独自守在这大房子里,寂寞坏了。
餐后,俩人依偎着,窝在软得一塌糊涂的沙发里,霍定恺俯下身去,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江寒。江寒却觉得这远远不够,他把胳膊揽上霍定恺的脖颈,带点儿强迫的索要了一个深深的吻。
然后他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说:“……今晚留下来?”
“当然。”霍定恺一笑,“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壁炉上的花瓶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江寒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被人给扔了!”他咬牙切齿道,“底座砸了个坑,裂了道大纹,没法用了!”
“哟,谁干的啊?”
“一个丑八怪。”江寒哼哼道,“不知哪一路的家伙,很没礼貌,擅自闯进来……”
听到“丑八怪”三个字,霍定恺突然坐起身,他盯着江寒:“等等,到底是谁过来了?!”
见他语气陡然这么严肃,江寒只得说:“我也不认识啊,就听安嫂叫他什么容总。天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喂,定恺?”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定恺猛然站起身来!
“他人呢?!”霍定恺一叠声地问,又转头冲到厨房叫女佣,“安嫂!容晨他人呢!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怎么不跟我说!”
霍定恺竟然如此激动,江寒陷在沙发里,完全呆住了!
“可是定恺……”
他的话,被霍定恺突兀打断:“江寒,容晨他下午过来的?他说了什么?”
江寒定了定神:“那人是你熟人啊?我不认识他。他没说什么,见你不在家,他就走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寒隐瞒了那场争吵,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不要让霍定恺知道。
霍定恺也不看他,抓过旁边的大衣,一阵风似的就往门外走。
这下江寒慌了,他腾的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霍定恺的胳膊:“你去哪儿呀!都快十点了!”
“唔,有点事……”霍定恺搪塞着,将大衣套在身上,“对了,今晚我不过来了。”
江寒失望极了!
“可你刚回来不到两个钟头!什么事不能明天去处理!”
霍定恺勉强伸手,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头:“公司有急事……”
“没有!没有急事!”江寒气得尖叫,“你骗我,是因为那个丑八怪来找你,对不对!”
话音没落,他就看见,霍定恺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而难看!
他盯着江寒,一字一顿道:“最好别再让我听见你这么称呼他,否则,我不会饶你。”
江寒彻底呆住了!
回过神来,他飞奔过去想拦住霍定恺,但是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