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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霍定恺的胃口很不好,江寒叫进房间来的晚餐,他没吃两口。江寒知道他是太疲倦了,心情又不好,所以劝他早早躺下。
他自己也关了大灯,钻进被子里。
房间里,只留着一盏弱如飞萤的残灯,四周非常静谧,甚至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就好像连空气的流动,都能被肉眼给捕捉到。
江寒听见,霍定恺在不断翻身,其实他的动静不大,但很明显没睡着。
半个小时之后,江寒坐起身来。
“冰箱里有朗姆酒。”他低声说,“要不要喝一点?或者我给你调一点淡的……”
话说出口,江寒才有点懊悔,明天要出席葬礼,他却劝霍定恺在前一晚喝酒。
“不用了。”霍定恺低声说,“只是想起明天的葬礼,心里就难受。”
江寒绞尽脑汁,半天,才说:“明天我陪你一块儿去。”
“小寒,我不想去。”
江寒张口结舌,大老远的飞过来,又说不想去……
“我不想参加葬礼,”霍定恺继续说,“我参加了太多的葬礼,真的受够了,都快成葬礼达人了。我不想再看见葬礼这种事了。”
江寒慢慢躺下来,他像个小孩一样趴着,把脸搁在枕头上,喃喃道:“我从来没参加过葬礼。大部分亲戚都在安徽,老人们也都健在。”
霍定恺翻过身来,也像他这样趴着,胳膊肘横过来,把脸搁在枕头上,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静静瞧着江寒。
“要是别的事情,我分给你一点儿,倒还没什么。这种事我要是也这么说,你得骂我了。”
江寒噗嗤笑起来。他忽然觉得这样子,俩人各自趴在自己的床上,侧着脸说话,很像寄宿学校里的小男孩。
“我亲妈的葬礼,我已经不记得了,但留着照片,我穿得整整齐齐的,还系着小领结,被保姆牵着。”霍定恺轻声说,“后来长大了,葬礼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嫡母的,我爸的,我养母的,弟媳的……现在,又轮到我大姐。”
“你大姐对你很好?”江寒不由问,“我听苏伯说,她本来想抚养你。”
“嗯,养父母没同意。可我大姐还是很想把我带走,都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唠叨这件事。上回见她的时候,我都四十了,她还劝我搬纽约来和她一块儿住,就让她来照顾我。我说你多大年纪了啊,还不知道咱俩谁照顾谁呢,她说,那就等我退休再过来,要是有伴儿也一同带过来。我心想,真要那样,外甥那俩孩子得累死,照顾这么一大堆老人,这不是开养老院么?”
江寒默默笑起来。
想起往事,霍定恺的嗓音变得很伤感,像浸润了浓浓的风霜。
“我大姐就担心我没人照顾,她从来没说过同性恋有什么不好,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我没孩子,大姐总为这发愁,后来外甥女嫁了个华人,又生了双胞胎,她特别高兴,说,给我一个,叫我抱回国内来养着,当干儿子。我心想这辈分不全乱套了么?外甥的儿子管我叫爹?从哪辈儿论起呀?老太太真是糊涂。”
江寒更笑,他说:“听来,你大姐对你真好,是真心疼你。”
“嗯,三个姐姐,就她是真心喜欢我,二姐和三姐就不行。”
听这语气,江寒有点儿不敢细问,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听苏伯说,你三姐是不高兴她婚礼的那件事……”
“那是个导H索,其实那之前她就不是太待见我。”霍定恺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看着江寒,他忽然小声小气地说:“你知道这么多场葬礼,最让我难受的是哪一场?”
“哪一场?”
“是我嫡母的那次葬礼。”
江寒有点惊讶:“你和她感情很深么?”
“我和她没什么感情。可就是在那次葬礼上,我二姐当着我的面,对我爸说:您总算解脱了,可以把儿子接回来了,我妈再不会让您心烦了。”
江寒吃了一惊!
“她这么和你爸爸说话呀?!”
过了一会儿,霍定恺才轻声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说话那么放肆,大概也是伤心到了极点,口不择言。其实比起她说难听的话,我更怕看见我爸那惭愧的样子,看着真让我难受死了。倒像是他亲手把他老婆给杀了。”
江寒更吃惊,他结结巴巴道:“可是你不是说,你出生的事,你嫡母没生气么?你不是说她挺高兴的么?”
“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是挺高兴,她也确实没说过什么生气的话。”霍定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可是小寒,如果我又生气,又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很高兴,那我会怎么样?”
江寒想了好半天:“……生病?”
“嗯。生病,莫名其妙生很重的病,怎么都不好。”霍定恺说,“她就是从我出生后不久,才一病不起的。”
江寒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刚才霍定恺那个眨眼睛的动作,具有某种魔力,那一瞬,他给这房间施了咒,气氛好像变得有点不同。
似乎某种在日常里一直隐蔽着、被大家视而不见的东西,于此异国的深夜,悄然无声打开了口。
“所以她死了以后,我爸的身体突然变差了,再加上三个女儿全都走了,我大姐是嫁得太远没办法,可是二姐三姐,在他生很重的病的时候都回不来——当然不是故意回不来,她们总能拿出很巧妙的理由,千推万阻。到最后,就剩我一人守在他的病榻跟前。”霍定恺停了停,才又道,“就好像她们在说,你既然这么想要这个儿子,你既然不顾我妈的死活,非要在外头勾搭那种下贱女人,生私生子,那么,就让他一个人照顾你吧,就当我们都不存在。”
“喂,你可别这么说!”江寒有点害怕了,“这话太难听了,定恺,你别这么说你妈妈!”
“可她们真就这么想。”霍定恺轻声说,“包括我爸,其实我妈还在世,他就不止一次提过要把我送去容家抚养,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嫌我妈出身太差,怕我跟她在一块儿呆久了,坏了品性。”
江寒听得胆战心惊!
他见过霍定恺生母的照片,看起来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侧面轮廓神似奥黛丽赫本,而且也像她那样盘着黑发,垂着长长的睫毛,面容神情里,透着艺术气质……这样的女性,怎么能谈得上“下贱”二字呢?
当然这是江寒自己的感觉,提到生母的情况,霍定恺永远都是只言片语,能忽略过去就绝不详谈。这都是他家族里最隐蔽的东西,按理说,他决不会和外人提及。
可今晚他竟然和自己说这些……
霍定恺就像是自己也魔怔了,他趴在那儿,呆了好半天,忽然轻声一笑。
“你知道么?容霁他们也有过类似的担忧,就怕我养父在外头搞出什么野种来,我们四个还偷偷摸摸去找私人侦探——当然我是个看热闹的,我又不指望分他们容家的家产——你猜,后来结果怎么样?”
江寒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本想阻拦,但好奇心太重,不由顺嘴追问:“结果怎样?”
“太乱了。”霍定恺摇摇头:“刚刚查了个开头就查不下去了。我养父在外头有太多的女人,就算他弄出一打私生子来,我都不会感到吃惊。”
江寒屏息不做声!
“容庭难过得要死,那段时间他对老爷子的态度也特别不好。所以后来大学的时候他跑去学医,学费都是自己打工挣来的,这么多年,他不肯沾容家一分的好处。”
江寒心想,这何止是伤心之家?简直是凌乱之家!
“……最后还是小晨说,别查了,查什么呀?就算外头有三五十个,反正老头子一个也没往家里领,他一个也不承认,这不就得了!只要他不承认,咱就当那些人不存在。”霍定恺呆了呆,忽然又说,“我猜,我嫡母,我的姐姐们也想这么想来着,只可惜我是真的存在的。更让她们痛苦的是,我爸还真把我领回来,承认了我。他倒是后继有人了,我那些伯伯,那些叔叔们,包括当时还在世的叔公,大家都放下心来——可是她们怎么办?我那些姐姐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我叔公是大家长,当时他知道消息,特别高兴,说我爸总算后继有人——那意思,我的姐姐们全都不是人?就因为我,她们连做人的资格都被取消了。我想,她们或许希望我快些死掉——亲姐姐盼着你死,那是什么滋味儿?”
江寒心中像翻江倒海!他有点害怕,又有强烈的不忍。在很努力地想了好半天之后,他终于艰难地说:“你别这么说。这种事,谁也不好随便下判断说谁对谁错。可是定恺,我的心眼很小,也不会考虑那么多。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对的那一方还是错的那一方,我都站在你这边。”
黯淡的灯光下,霍定恺趴在枕头上,他眼睛也不眨地望着江寒,忽然笑起来。
“你这样子,看着真像乔,活像是他的再生。”
江寒一愣:“Joe?他是谁?”
“很久以前的一个熟人。”霍定恺说,“和你一样,是那种不论对错,永远都站在我这边的人。”
江寒忍了忍,才轻声道:“是你以前的男友?他现在在哪儿?是外国人?”
嫉妒,如同一剂猛烈的毒yao,无情地侵袭着江寒的心脏,他恨不得扑过去,抓着霍定恺的肩膀猛烈摇晃他,逼着他说出那个乔的所有事情!
霍定恺望着他,他的目光有些迷离。
“他死了。”他忽然,轻声说,“五年前的事。他在给无国界医生做助手,他以前是学医的。五年前,这家伙在旅途中吸毒吸得太嗨,失足跌进维多利亚瀑布,淹死了。”
江寒一怔:“维多利亚瀑布在哪儿?”
“非洲,赞比亚。现在想来,真不愧是一种精彩夺目的死法。”
霍定恺像是说得累了,他缩回胳膊,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第73章 第 73 章
霍定恺长姊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所以葬礼在教堂举行。
亲友们都来了,江寒见到了霍定恺的姐夫,一个身材高大,脸庞红润苍老的刑事律师,以及他那看上去像华尔街精英的女婿,还有那两个非常可爱,据说要抱一个给霍定恺的双胞胎男孩。
他甚至见到了霍定恺另外的两个姐姐,她们也从国内赶过来了,当见到霍定恺时,她们上前拥抱,感伤絮语,又彼此抹泪,互相安慰……
江寒在一旁,触目惊心。
如果昨晚霍定恺没有和他说那些事,那么此刻他一定会认为,霍定恺的几个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是全世界最和睦的。
看着他们那亲密无间的样子,江寒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其实昨晚霍定恺都是骗他的吧?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姐姐嫡母都恨他”这种事吧?
但是最终有一件小事,让江寒明白,昨晚霍定恺说的是真话:葬礼结束,大家受邀去霍定恺大姐的家中,唯有霍定恺没去。
他说他没睡好,头很疼,因为来的路上受了风寒,所以只想回酒店躺着吃片阿司匹林。
两个姐姐表示深切的遗憾,又上前拥抱他,嘱咐他多吃热食物,不要学外国人,嫌麻烦去喝凉水,晚上睡前一定量一量体温,“如果不舒服,赶紧给薇薇安打电话。”
霍定恺也是满脸堆笑,他温言劝她们多住些日子,转头又向姐夫和外甥致歉,那样子仿佛他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霍定恺的姐夫不放心,很认真地问他要不要去看医生,又